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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桂榛丨荀子批子張、子夏、子遊三派賤儒之真義

吾語汝學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诟。是學者之嵬也。

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顔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遊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非十二子》篇末二章如上,此罵學人之怪态尤其罵張夏遊三子門徒門派的章句,修辭文字罕見,古注皆含糊不透。今據王先謙《荀子集解》,我來試解罵“子張氏之賤儒”句。

于“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這疑句,從易到難、從後往前,倒過來解。“禹行而舜趨”講行為學禹舜、裝禹舜(若苦行高德樣),“衶禫其辭”講言辭裝得很那個,“弟陀其冠”講冠飾裝得很那個,具體哪個狀态呢?

“衶禫其辭”的“衶禫”,可能就是《儀禮》“中月而禫”的“中禫”,至少是“中月而禫”的禫,孔疏曰“中,間也,大祥後更間一月為禫,二十七月也”,“中禫”也稱“間禫”,《釋名》曰“間月而禫亦祭名也,孝子之意澹然,哀思益衰也”,《禮記》有十幾次講“禫”……禫禮與喪禮居敬入恭樣子有關,故荀子“衶禫”一詞大概意思是言辭莊敬恭微的樣子。——衶是绔即褲,衶是否有限制的意思呢,尤其與禫字并稱(衶禫非誇飾,子張非此)。理論上禫字不易抄寫錯誤,因為這個字是常見的禮節名詞,荀子不會亂寫,抄者不易亂代字。

“弟陀其冠”,冠之弟陀之陀即佗即馱,負荷樣子,因為同篇前文屢雲冠如何如何,尤其“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悫”講“冠進(竣,高也)衣逢(蓬,大也)”,此處必是批評戴高冠大帽者,陀者為馱也墜也,弟者第也次也,弟陀高冠、第馱大帽即如魯迅《藤野先生》所謂“上野……花下……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着大辮子,頂得學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實在标緻極了”之類。

頂着一個累贅人的高冠大帽,言辭恭恭敬敬慎微,行為模仿禹舜大德苦行樣,再聯系《論語》所記:“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雖蠻貊之邦行矣……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子夏之門人問交于子張……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于人何所不容?我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特愛講“樣子”的子張一派就活靈活現透露出曆史資訊來了,荀子講子張一派絕非杜撰,孔子後學實有此類人,史公《論六家之要》批儒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即是一類真實。

荀子曰“吾語汝學者之嵬容”,嵬即隗,也即傀,高而不平也,怪異奇異也。後面講平時着裝、飲食聲色、禮節事儀、勞動勞作四方面,則分别揭露其:平時着裝闆正嚴肅樣;飲食聲色無欲超脫樣;禮節事上嘴大多舌樣;勞作勞動偷懶逃避樣。——此是當時一些儒家學者的醜樣通病,這些通病,在當今學者甚至名儒裡依然存在,裝樣子很會,真遇到事或利己是非,跑得比飛機還快,就會裝樣,盡是撿利好,可惡,小醜!

從章句修辭去看,我現認為我前面解得有問題,“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的“弟陀—衶禫”應該都是動詞意義或表行動,弟陀同第馱即聳戴(無論同何字,一定頂着高帽意),衶禫即祥禫(即視祥訛為衶),乃除喪服之禮,在平時與盡喪之間,表恭敬的樣子。具體不好說,大意應該如此,上下文及章句文字與修辭以推。

《禮記》裡為什麼記載孔子答魯君“丘不知儒服”,應該非杜撰,注重表面裝飾與樣子,淺儒通病!儒者,多少大事要幹,多少真思想要講,要利國利民幹大事大學問。子曰“人道政為大”,别當孔子到處想做“幹部”是如今人(好官好利祿好名位,孔子沒那麼低俗,别惡心孔子了),孔子當了幾年魯國幹部,沒得什麼好處,最後竟然流亡異國去了,但依然忠愛“父母之邦”……遊離十幾年,倒處考察,癡心不改,成就了思想家、文化家孔子。“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是以裁之!”

該處荀子批評子張一派流于形式主義,子夏一派流于死學問國小問,子遊一派流于忽悠牟利(子遊一派擅長耍嘴皮子)……此批評應該是真實的,不是後人僞造,也非荀子诽謗。

《非十二子》“吾語汝”這章的這數字很奇怪,與上下文細看,語氣很突兀,上下似不聯通。其他篇裡出現“語汝”如何如何(宥坐、子道、法行、堯問諸篇),都是顯著對話句式裡,唯獨這裡不是對話句式,《非十二子》整篇沒有人物問答情況,不知此“吾語汝”是記荀子語誰,還是其他篇“吾語汝”一樣記孔子等語誰……懷疑此處有錯簡,這數字或一章有次序問題,原未必就在現在這個位置。

種種痕迹表明,劉向整理前的《荀子》比較龐雜不一甚至不乏同一寫本即有簡章錯亂,劉向團隊彙編新定《荀子》時(數百篇到數十篇)下了清儒一樣的功夫,但去重、合并、厘章、定篇難免出錯或遺漏(漏校秦時與先漢時傳寫本之原有錯誤)。當然,唐楊倞818年說那時荀書“編簡爛脫,傳寫謬誤”而注時“又改《孫卿新書》為《荀卿子》,其篇第亦頗有移易,使以類相從”,則難免很多章句尤詞字問題是劉向到楊倞之間曆次傳抄時的舊存在或新存在之問題。

(林桂榛 2020.10.27-29)

【來源】

荀子罵子張之儒“弟陀其冠,衶禫其辭”一句究竟何意

關于子弓非冉雍仲弓及荀子罵子張之儒句義的補充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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