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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格推理一次聰明的“老菜改良”

◎楊時旸

在這個每個人都急于輸出的自媒體時代裡,最不乏聽到“xx已死”的聲音,什麼“搖滾已死”“詩歌已死”“電影已死”,似乎他們都是悲憫的先知。其實,哪一個都沒有死,那些急于給所有事物宣判死刑的人,無非盲人摸象般看到某個事物變得不再那麼熱鬧,就自作聰明或者标題黨般地給予了定性。在這樣的陳詞濫調之中,隻看過幾本推理小說的愛好者習慣于擺出一副老油條的面孔聲稱“本格推理已死”。但最近這部大熱的《喜鵲謀殺案》幾乎回敬了這些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在此之前,阿加莎·克裡斯蒂的那些經典作品被一次又一次翻拍,大銀幕上的《尼羅河上的慘案》《東方快車謀殺案》,小螢幕裡的《灰馬酒店》《無人生還》,大都口碑不佳,偶爾有一部評分亮眼的,也都隻是對于演技與角色刻畫的局部肯定,總之,大多數人都已經認定,從情節上和整體設計上講,這類“黃金時代”的推理遊戲注定再玩不出什麼新花樣了。是以說,在這樣的預判上,《喜鵲謀殺案》的出現絕對是一次驚喜。

這是一部非常“阿加莎”的偵探故事,改編自英國作家安東尼·霍洛維茨的原作。無論罪案本身、推理模式、故事模型、人物設定,一切都幾乎沿着黃金時代的原教旨主義延續下去,它既對阿婆緻敬,又讓阿婆還魂。而說到這個劇集的拍攝方式,它幾乎挑釁又得意地向人們展示,看,誰說本格已死?

如何評價《喜鵲謀殺案》呢?聰明。

是的。看過第一集,就會由衷地感慨,這呈現方式處理得真聰明啊。推理小說發展至今,為什麼本格、密室、詭計等等那一套東西逐漸顯得不如人意起來?無非是因為那一切在完成了最初的驚豔亮相之後,迅速陷入了自我重複,并且淪為了一種脫離于現實世界的腦洞遊戲,那些“不可能犯罪”愈發變成了純粹的智力炫技。而偵探小說本身,除卻娛樂功能之外,它之是以吸引人,是因為它讓人們看見了那些隐藏在我們身邊的、沒有被注目過的罪惡,讓每個人流露出竭力遮掩的另一面。是以,它需要一種與現實若即若離的微妙感覺,這也是為什麼後來的社會派、冷硬派逐漸占據了上風的原因。社會派的冷酷與真實更像成年人閱讀的東西,而不是孩子的惡作劇。

而《喜鵲謀殺案》在拍攝之初,顯然已經将本格推理的優勢與問題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想好了對策。那麼,對策是什麼?那幾乎算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方法,用本格最大的問題破解問題本身。本格在當下讀者、觀衆心中最大的問題不是懸浮嗎?不是罪案設計顯得刻意嗎?那就讓懸浮的更懸浮,在刻意之上更刻意,而不是欲蓋彌彰地故作真實。

換句話說,你們不是都已經把本格推理的那些詭計和模型爛熟于心了嗎?不是都覺得無非一場戲嗎?好。那我們就讓一切更像一場戲。是以,這個故事采取了一種套中套中套,戲中戲中戲的結構。先設定一層故事,主角是一個出版社的資深偵探小說編輯,再設定一層故事,與她合作的暢銷偵探小說家意外死亡,又設定一層故事,小說家創造的暢銷偵探系列終結篇中的未結懸案與即将辭世的主角。

你看,這樣一來,這個故事變成了一個套娃,最内裡的一層,展示一個最标準的本格推理故事;外面的兩層既負責鞏固——罪案又疊加罪案,又負責消解——外部的故事是當代的、當下的、在我們身邊的,它足以為那個設定在久遠以前的傳統本格故事解膩。于是,它有效地把一道傳統老菜進行了改良,沒有喧賓奪主,沒有四不像,脆爽的脆爽,醇厚的醇厚,陳舊的濃油赤醬竟然有了些小清新的色澤,典型的用降維的方式升維。再加之,這幾層故事中的不同角色由同樣幾個演員出演,那些交織、反差、互滲又氤氲出别樣意味,讓一場死亡映照另一場死亡,讓一重懸案襯托另一重懸案。最終,讓一個可複制的類型故事顯露出了幾分獨特的作者性,哀婉、悲怆又隽永。

偵探小說,尤其本格派的偵探小說會給人一種微妙的沖突感——直面犯罪和謀殺帶來的刺激和隔岸觀火應對那種刺激的安穩。就像《喜鵲謀殺案》原著中所寫的那樣,“一瓶紅酒,一包家庭裝的烤幹酪玉米薯片配一罐薩爾薩辣醬,旁邊放着一包煙,雨噼裡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還有一本書。還有什麼比這更惬意的嗎?”這就是大多數偵探小說迷的真實寫照,也精準地總結了面對這部劇時的觀劇感受。

《喜鵲謀殺案》是一種思路上的成功,保持本格類型的本分,又在叙事方法上顯得超脫與超越,這遠比那些辛苦地在謎題本身打轉,隻能靠打磨角色演技去重新争奪新觀衆的笨辦法要巧妙太多。

從某個角度去看,《喜鵲謀殺案》總會讓人想起去年那部熱門短劇《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大樓裡的謀殺案》,同樣頗為古典本格推理的故事,同樣做了既保護核心又解構技法的叙述改造——把謀殺案置于一群熱衷于真實犯罪故事的播客制作者中,那案子一路走到最終,其實已經沒人關注到底誰是兇手,而都在看那一群合力破案的鄰居各自懷揣的孤獨與失意,以及最終赢得的友誼和溫暖。

這幾年,英美劇通過一些形式上的變幻,拯救也解放了很多題材,比如沒有畫面、隻有聲音的《駭人來電》,也是個讓人驚豔的例子。它完美解決了幻想恐怖故事中,如何為恐怖意象賦型的問題。它用最幹脆的減法,從根本上徹底将問題本身取締了。

是以說,沒有什麼無法拯救的題材,本格推理也并沒有“死”,針對這種類型不是不能用,而是如何用,如何化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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