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天宇 淩馨
編/ 王小

圖/Unsplash
2022年,擺在中國創新藥面前的選擇不多,傳來的消息喜憂參半。
3月8日,美國證券交易監督委員會 (SEC)将五家在美上市的中國公司列入有退市風險的暫定清單中,其中三家百濟神州、再鼎醫藥、和黃醫藥為創新藥企業。
這不是最終決議,這些公司可以在3月29日前向SEC提供證據,證明自己不應在清單中。
盡管這次風波并不針對生物制藥,也不意味着這些公司真的會被SEC從納斯達克交易所除牌,但在資本市場上,近期認可度本來就已經走低的創新藥領域是雪上加霜。3月11日,涉及的三家公司,無論是在美股,還是港股、A股,市值縮水;港股的恒生醫療保健業指數,跌幅一度超過6%,下午緩慢回升,最終收盤時跌幅為2.23%。
百濟神州認為,這份暫時性認定名單是SEC采取的行政性措施;再鼎醫藥預計,随着更多公司送出年報,未來被列入這份暫定名單中的企業會更多。
中國證監會在3月11日淩晨回應此事,表示始終堅持開放合作精神,願意通過監管合作解決美方監管部門對相關事務所開展檢查和調查問題,這也符合國際通行的做法。
不僅資本市場有波動,創新藥企在業務上也遭遇了不少起伏。
2月底,傳奇生物的一款CAR-T細胞免疫療法獲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準許上市,似乎消減了這個行業一部分挫敗感——畢竟在月初,FDA的惡性良性腫瘤藥物咨詢委員會,給信達生物的抗癌藥PD-1投出了14:1的結果,14票是反對。“單一國家的臨床試驗是一種倒退。”一位反對的專家這樣說道,企業不應僅在一個國家做試驗。委員會建議,再做一次适用于美國多種族人群的臨床試驗。
信達生物在美國“闖關”的關鍵會議正值中原標準時間午夜,為自身前途,也為行業未來,不少人徹夜難眠。
孟八一,在醫藥領域從業多年,曾于紐約市政府供職,熟悉中、美創新藥環境;沈南鵬,紅杉中國創始及執行合夥人,投出過藥明康德、再鼎醫藥,作為全國政協委員,今年全國“兩會”他遞交了《以臨床價值為導向,提升藥物創新能力》的提案。
他們二人都密切關心着中國創新藥的命運和前途,圍繞五個關鍵問題,《财經·大健康》專訪孟八一,沈南鵬也在提案中作出了回答。
Q1:中國創新藥的症結是什麼?
孟八一:真正做first-in-class、突破性藥物,永遠是少數企業和少數人的事情,在中國也一樣。把中國整個制藥産業,轉型成創新藥産業,這是不現實的,也不符合邏輯。
目前,中國還沒有到可以把制藥産業整體轉型成創新藥産業的地步,時機、技術、資金,都還不夠成熟。
沈南鵬:藥物發現的創新路徑不足,成果轉化中如何用好存量成果知識和新技術仍待加強。
當下創新更多集中在易成藥靶點上,仍有廣闊的新藥靶點和疾病領域可做源頭創新:一方面過去數十年全球範圍内積累了大量基礎研究成果,卻隻有極少數最終實作成果轉化為藥品;另一方面海洋藥、植物藥也都是未來可成藥重要來源,但目前開發有限。
Q2:新藥出海,是真出路還是僞命題?
孟八一:新藥即便出海了,也不一定賺得到錢。1980年至今,美國FDA準許的所有新藥中,隻有大約20%可以回本,80%不賺錢以賠錢告終。
我們要明确的是,first-in-class藥物,與商業上獲得成功、賣到10億美元以上的“重磅炸彈”藥物,完全是兩個概念。first-in-class,隻能證明你在這個治療領域裡的突破;隻有銷售賣到10億美元以上,才能說這款藥物是結合了科學與商業的成功之作。
中國的創新藥,要想在美國制藥市場紮根,必須要産生幾個“重磅炸彈”藥物——哪怕一個都是不夠的,得有幾個。這不隻是實驗室裡做出來的,而是在市場上賣出來的,能不能賣成“重磅炸彈”藥物,不在于中國藥企自己組織的商業團隊如何,而在于企業和美國商業巨頭的合作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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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來說,那20%賺錢的新藥,商業能力比較關鍵。
獲得美國FDA的準許,仍然是中國新藥出海幾乎唯一的選擇,因為FDA的标準、程式及相應的認證,幾乎是全世界的标準。即便很多國家有自己的藥物監管法,但不得不承認,多數是模仿FDA的藥品監管法,甚至有些國家直接按FDA的标準來,一款藥經過FDA準許後,才能在這些國家售賣。繞開FDA,在全球的市場其實很有限,價格也不會太高。
沈南鵬:目前國産創新藥中外雙報和國際多中心臨床試驗越來越多,但出海挑戰也很大:如從中國新到全球新的創新思路的轉變、海外注冊性臨床試驗以及銷售的投入費用高昂,頭對頭試驗費用較高;歐美市場醫學傳播和用藥習慣同國内有所差異,國産創新藥的産品滲透和醫患信任建立需要時間。
建議針對尚未加入ICH(國際人用藥品注冊技術協調會)但市場容量大的新興國家,建議藥監部門探索協調臨床試驗資料互通認證可能性,降低企業進入的經濟時間成本;在推動多中心臨床研究倫理協作審查、研發用物品通關便利化、熟悉歐美監管體系和ICH标準的人才實訓等方面提供監管和政策支援。
Q3:對中國的創新藥企業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
孟八一:當下最需要的,不是first-in-class藥物,不是突破性的藥物,中國需要的是真正高品質的仿制藥,以及高品質的me-too藥,來滿足中國14億人當中絕大多數人的需求。因為從全球來看,真正滿足人們日常醫療需求的藥物,主要的就是仿制藥,而不是靠創新藥。
沈南鵬:目前藥物研發仍然存在追逐熱點、創新路徑不足、研發資金投入産出效率低等現實問題,是以企業需要重建立立圍繞疾病導向的、以臨床價值為導向的整體研發政策,同時思考如何用好存量成果知識和新技術來促進成果轉化。
Q4:中國創新藥企業的未來出路在哪裡?他們需要做什麼?
孟八一:整體來看,創新藥本身創造的利潤,遠遠不能滿足創新藥對于研發投入的需求,是以,創新藥産業已經由産品制造變成了資本運作的領域,創新藥本身不在于這款藥能創造多少收入,而在于能吸引到多少資本的投入,讓公司運作下去,研發持續下去,這是關鍵。
是以這個領域是分層的:first-in-class,少數企業具備研發能力、資本源源不斷加持,他們或許有希望按着美國FDA的标準,以全球為目标,去嘗試出海。
至于多數企業,bio-similar、me-too、me-better企業,他們需要着眼的是中國未滿足的臨床需求,而不是出海。
沈南鵬:藥物研發追逐熱點,研發政策如何圍繞疾病導向仍需“補課”:目前大陸的新藥研發主要通過“跟”“改”“買”等路徑,集中在已發現已驗證、研發失敗率低的跟随創新層面,雖不失為一種解決藥物可及性的合理模式,但容易出現相同靶點藥物紮堆,研發資金投入産出效率低等不足。
使患者更早更快獲得有效治療、全新适應症定位等也是創新的重要方向,這要求藥物研發目标由藥物轉換到患者,圍繞疾病提供更為科學合理的研發政策整體設計。
Q5:對于中國新藥研發的建議是什麼?
孟八一:沉下心來,聚焦在中國14億人的本土市場。如果在本土市場也能做出大量的first-in-class藥物、突破性的藥物,确實能解決中國一些未滿足的臨床需求,那麼,美國、歐洲、日本乃至全世界的市場,同樣會接納這款藥。
是以不要急于出海,不要急于參與國際競争。我的建議是,按照美國FDA标準去創新,滿足中國本土14億人的未滿足的需求。
沈南鵬:建議一,加大資助藥物創新基礎研究,優化藥物研發配套環境。如将臨床試驗條件和能力評價納入醫療機構等級評審,對于全球新的靶點/藥物給予臨床資源的優先權,推動企醫協作建立資料共享推動藥物研發。
建議二,收緊跟随者時間窗,加強指導促進藥物研發。如根據國内外監管準許動态,進一步加快更新臨床指南,收緊跟随者時間窗,政策上鼓勵藥企提升立項和臨床研究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