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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委員辯網絡直播監管:亂象禍起于打賞?

代表委員辯網絡直播監管:亂象禍起于打賞?

(視覺中國/圖)

從2018年全國人大代表孔濤提出要加強對網絡“黑主播”的監管,到2020年全國人大代表丁小兵建議加強“直播帶貨”監管,再到2021年國家網信辦等七部門聯合釋出指導意見,稱要建立健全網絡直播賬号分類分級規範管理,并在必要時設定打賞冷靜期與延時到賬期,網絡直播及相關行業盡管多年來發展迅速,卻也亂象叢生,引發廣泛關注。

2022年全國兩會,多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再次提出短視訊及網絡直播相關建議或提案,部分亦登上微網誌熱搜榜,引發争論。南方周末記者采訪了其中3位代表與委員,并梳理其建議、提案,試圖探讨如何在鼓勵部分内容創作者與主播的同時,合理監管網絡直播及相關行業。

直播亂象因何而生

蹭流量無底線、直播無底線、網絡行乞、資料造假、内容低俗……論及網絡直播,在全國人大代表、四川省廣元市蒼溪縣白驿鎮岫雲村黨支部書記李君看來,其捧紅了大批吸金能力強的網絡主播,但平台諸如打賞的功能也帶來了不少社會亂象。

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律師協會會長肖勝方也關注到網絡直播“打賞”機制所造成的問題:90後男出納挪用公款4826萬,一年多打賞主播2000萬;亡夫打賞主播250多萬元,妻子發現後狀告主播及平台要求退回;貧困生在朋友圈僞裝富二代,貸十幾萬打賞主播,父母卻在家吃低保。

然而,網絡直播何以亂象叢生?李君認為,當下網絡主播收入高而違法成本低,實時性的直播卻又難以監管。而違規違法的直播得不到監管,就會劣币驅逐良币,導緻合規合法的直播在競争中處于劣勢。除此之外,還容易使青少年産生不勞而獲的思想。而平台針對色情低俗現象,則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始終以利益最大化為目标設計規則,甚至給予其流量。

肖勝方則認為,“‘打賞’行為來錢太快太多,使得衆多年輕人對直播行業趨之若鹜,整個行業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以噱頭、獵奇為主導的不良風氣。”即使是成年人,也容易受到網絡秀場直播不良内容的影響,未成年人由于心智不成熟,則受影響更甚。

與此同時,現階段被寄予厚望的“未成年模式”雖然取得一定效果,但仍然存在不少缺陷。“未成年人容易利用直播平台的各種漏洞,繞過未成年人模式的制約,觀看大量隻适合成年人的網絡秀場直播”,肖勝方說。部分直播平台出于經濟利益考慮,放任這種情況的發生,甚至協助未成年人逃避監管部門的監管。

直播打賞:取消還是分級?

意識到近似問題的兩位全國人大代表,于2022年拿出的建議卻不盡相同。

李君建議徹底取消網絡平台直播打賞功能。盡管他也指出,可以通過出台官方審查标準、加強監管、完善舉報制度、引導正能量直播等方式加以應對,但一個能夠有效杜絕各類低俗直播的方式,就是徹底取消平台打賞功能。

“因為網絡直播的收益主要來源是觀衆打賞的虛拟禮物,無利不起早,關閉平台打賞功能,能有效杜絕主播為擷取灰色收益而進行的惡俗、低俗等博眼球和擦邊球的行為,能有效淨化網絡直播環境。”李君說。

如若難以徹底關閉打賞功能,他建議相關監管部門,可以“退而求其次”,“嚴格控制直播打賞、虛拟禮物等平台分成比例,平台抽成最高不超過10%”。而當下,據他了解,打賞類收入已經成為很多平台最重要的收入來源。某短視訊平台一年直播打賞收入達數百億,平台抽傭高達百分之五十,“可以說是暴利”。

李君坦承,直播打賞在為年輕人增加副業收入、支援新産業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一些諸如知識普及、時代文化弘揚的優秀直播内容也依然值得支援。取消打賞後,優秀内容直播的收入損失可以通過設定付費進入直播間的方法彌補。“我覺得如果真的是要(通過直播)學習,也有其他的方式(付費),不一定是通過打賞的這種形式。”李君說。

相較于李君的建議,在和同行朋友聊起如今的直播亂象時,肖勝方則更多地思考該如何引導大家更理智地進行打賞活動。2022年全國兩會,肖勝方建議,“強制設定打賞冷靜期”。肖勝方将網絡秀場直播劃分為三種類型,并建議采取不同的管理模式:大力支援專業知識、專業技能類的一類直播;絕對禁止違法違規、違背社會公序良俗原則的三類直播;而對占絕大多數沒有專業内容但并未違規的二類直播,如純顔值直播、網絡娛樂直播等,則“強制設定打賞冷靜期”,并且将對其打賞金額與頻次的上限設定權由網絡平台收歸于監管部門。

對于“強制設定打賞冷靜期”,肖勝方建議,打賞者針對此類直播打賞後,三天内可以無理由撤回打賞,不僅可以直接減少打賞者沖動之下的盲目打賞,也可以反向促進直播者深耕内容創作,減少庸俗、無聊直播産品的産生。

“考慮到直播者的正當權益,也為了防止打賞者濫用強制冷靜期制度,有必要對強制冷靜期制度作出一定限制。比如,打賞者在一定期限内,累計三次對同一直播者在冷靜期内撤回打賞,可以視為惡意,對其從第四次開始的打賞不予撤回。”肖勝方說。

2022年2月,國信辦出台《關于加強網絡直播規範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其中第十條作出“(對網絡直播打賞)必要時設定打賞冷靜期和延時到賬期”的規定。肖勝方認為,這隻是一個彈性條款,而非強制性條款,根據當今網絡直播現狀,有必要将其修正為強制冷靜期制度。

目前實行的網絡秀場直播治理模式是平台普遍自檢與行政機關個案處理相耦合。但從效果來看,對部分平台的頂格處罰難以真正形成對直播行業的廣泛、長效威懾;直播平台的逐利性,也導緻其在沒有制度進行剛性限制的情況下,缺乏主動進行自檢自淨的動力。肖勝方認為,形成針對網絡直播亂象的治理合力,将是一個長期工程,需要監管部門與直播平台的良性有機結合。

對于徹底取消網絡直播打賞的建議,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也有不同看法。“這就像看戲,劇團給你演出的時候,你一定要買票。再比如你進入書店,你要買一本法學概論,不能說拿了書就走,對吧?”以知識普及與宣揚傳統文化兩類内容的傳播為例,他認為,直播也好,短視訊創作也罷,優秀的内容傳播本身是付出了相當勞動與心血的工作,應該得到合理的報酬,而打賞就是合理的報酬路徑之一。“(看了以後)你覺得這個很好,有價值,對你有啟發,然後你才會付費”,在張頤武看來,這實際上就是一個“貨對版”的合理付費。

但諸如少年兒童的打賞,對低級趣味的打賞,甚至是誘使消費者過度打賞消費的行為,張頤武認為均需要加以限制并加強監管。

“是以也不能說打賞這件事就是要絕對地批判。得到合理的報酬,這個在任何社會都是合理的。”張頤武說。

第三種聲音:以直播促知識傳播

與李君、肖勝方不同,張頤武近年來在觀察短視訊及網絡直播業态時,更多地察覺到了知識普及以及宣揚傳統文化作為兩個内容門類的興起。

截至2021年12月,抖音知識視訊累計播放量超6.6萬億、點贊量超1462億、評論量超100億、分享量超83億。2021年1月至10月,清華大學在該平台開設公開直播課384場,北京大學開設509場。而若以傳統文化中的曲藝類為例,截至2021年11月,僅抖音平台曲藝類主播平均每天開播就達3719場,收入同比增長232%。

不過,繁榮之下,同樣還有不足之處。張頤武認為,優秀、專業的創作者在總體使用者中的比率仍有限,且知識文化内容的新媒體普及傳播工作尚未鍊條化、系統化,傳播者往往“各自為政”,缺少關聯。除此之外,優秀人才開展新媒體知識、文化傳播的積極性尚不普遍,每個學科内仍待形成線上人才矩陣。

為此,他将“運用新媒體促進知識普及與傳統文化傳播”的建議寫入了他2022年的提案中。

張頤武建議,應鼓勵各領域專家、學者在平台通過短視訊、直播等方式開展科普,提升優質知識傳播者在網的絕對數量。他察覺到,在各大高校與研究機構中,事實上存在着一大批天生有“很好的網感”也很有影響的專家。“在各個高校,非常會講課的老師,我覺得現在就有很多。他們進入知識傳播的領域裡面,我覺得還是很容易的。”他說。

張頤武舉例稱,一個專家可以将自己講的内容裡最有意思的“一個點”錄下來,做成兩三分鐘的視訊釋出。此後,他還可以如法炮制,再做另一個點,逐漸串聯起來,形成系統的教學。

除此之外,張頤武認為,還可在國家層面設立諸如“自然科學周”“人文科學周”“傳統文化月”等,一方面加強某一專業領域内的專家關聯,另一方面也邀請名校名師開課直播,通過網絡傳遞到優質師資缺失的地帶。

而對于那些通過短視訊直播平台進行知識普及、傳統文化傳播事業的企事業機關與個人,張頤武建議,不僅要允許他們通過直播付費、網絡打賞等模式擷取收入,還應在政策層面加以鼓勵與支援。

一個可行的辦法是,由政府引導,組織行業協會或是民間組織,對優秀的傳播者及機關進行評獎,加以激勵。與此同時,政府也可以設立基金,“平台做得好可以獎勵平台”,像“傳統文化傳播周”這樣的活動也可以申請基金支援,讓傳播者有更好的發揮空間。

抛開知識科普與傳統文化門類的直播與短視訊,諸如遊戲、時尚、戶外、唱跳類的直播與視訊,又是否需要類似的激勵政策?張頤武認為,上述種類也需要自律與監管,但他們在流量、收益上總量已經很大,可能已經不再需要相關政策的激勵。

南方周末記者 姜博文 南方周末實習生 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