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卡薩維蒂是美國獨立電影先驅，他以編、導、演三項全能在電影史留名。然而，他的作品因高度的非主流、個人化，被嚴重低估，長期隻在電影學院和獨立電影迷的圈子流傳。
電影是高度分工的技術活，能編導演一把抓的人，通常會是評論界的寵兒。例如伍迪.艾倫，在性侵養女醜聞未爆發之前，一直是美國獨立電影的金童。與之相比，卡薩維蒂有超越伍迪.艾倫的才氣，沒有伍迪.艾倫的讨喜，在他的時代屢遭影評冷落。
約翰.卡薩維蒂最先是以演員身分出道，深受俄國戲劇大師史坦尼拉夫斯基的啟發，1950年代在紐約開設方法派演技的工作坊。一次即興的表演訓練激起他“拍自己電影”的念頭，他向朋友籌募資金，和工作坊的學員一同琢磨劇本，拍成了《影子》，出啼試聲就在威尼斯影展中獲得評審團獎。殊不知這一拍，以作坊克難的拍片模式，推開了美國獨立電影的大門。
作為導演，卡薩維蒂重視團隊情誼，與演員平起平坐，他因而集結了一票死忠的班底。作為别人電影中的演員，他意見很多，愛跟導演擡杠。1968年在拍攝《羅絲瑪麗的嬰兒》時，他跟羅曼.波蘭斯基因意見分歧大吵，兩人就此鬧翻。當時波蘭斯基是好萊塢最有份量的大導，地位就像現在的斯皮爾柏格，得罪他等于在業界沒得混。波蘭斯基厭惡演員對他的導演方法指指點點，批評卡薩維奇“算什麼導演？隻是拍過幾部電影，任何人都可以拿攝影機拍出《影子》那樣的電影！”
約翰.卡薩維蒂完全不甩這些，他想既然不甘願妥協屈就，後來更全心投入拍自己的電影。其實卡薩維蒂的第二部電影《面貌》的制作助理，正是當時還沒沒無聞的斯皮爾柏格，他從與卡薩維奇共事的經驗中學到不少拍攝電影的幹貨，至今仍把卡薩維蒂視為天才。
1970~1980年是約翰.卡薩維蒂的黃金時期，他逐漸建立起自己的招牌，那就是“即興”。在影史上，以大量即興創作立竿見影的導演十分罕見，我們熟知的電影作者們，放眼望去，莫不對即興創作心懷抵觸，希區考克、庫布立克、柏格曼、黑澤明⋯⋯等，都是反對提供演員即興空間的片廠暴君，他們絲毫不願徒增拍片的變因，削弱對創作的絕對主導權，這差異，恰恰突顯了卡薩維蒂的獨特。
“即興”作為電影的元素，簡單來說，它帶有一種“試試看、等一等，或許接下來會有奇怪的化學效應發生”的玩味态度，創作者能對“走調”或“意外”的結果樂在其中。即興強調透過以心靈放松的狀态，取得渾然天成的真實戲劇效果。
在卡薩維蒂的電影裡，不拘一格的靈活筆觸随處可見，演員們不知是在演戲還是本色呈現，狂亂的情緒和酒精味四溢，但在那暈眩混亂的背後，卻總是履見珠玑。事實上，卡薩維蒂的劇本大多是他在排練時與演員共同磨合、定調出對白及走位，再拉至現場拍攝，有時還會現場修改。原來，狡黠的卡薩維蒂始終清楚自己要什麼。
以下，推薦四部他較後期的經典：
《首演之夜》
卡薩維蒂公認的代表作。一場即将上映的大型話劇演出，首席女演員因為一位粉絲意外身亡，陷入嚴重的自我懷疑，她隻能天天喝酒，麻醉度日，該采排時搞失蹤，眼看首演之夜慢慢逼近，整部戲的完成度仍舊一蹋糊塗，劇團面臨開天窗的空前危機。
女星吉娜.羅蘭茲在片中的演出自然生動，渾身散發角色魅力。她從年輕時在戀愛和事業上一路和卡薩維蒂相随，是卡薩維蒂作品的缪斯。電影最後一段他倆對手的戲中戲，充滿了絕佳的默契與飽滿的即興能量，堪稱中戲的經典教材。
另外一個經典片段是，當吉娜.羅蘭茲酩酊大醉踏着歪扭的步伐從背景走向舞台，一位老員工充滿佩服之情的望着她的背影，緩緩吐出一句：“我從沒見過人能喝得這麼醉，還有辦法站上台演出。”
《謀殺地下老闆》
這部片子以拉斯維加斯的脫衣舞酒吧為背景。酒吧經營人是個韓戰歸來的賭徒，他雇養一批生活在底層邊緣的男女，夜夜上演荒腔走闆的上空秀混飯吃。後來他受到幫派分子的設計，欠下一筆巨款，對方以暴力脅迫他去行刺另一幫派的中國老闆來抵銷賭債。
該片的亮點照映在男主角本戈劄那的身上，他跟邊緣人們相依為命，能量的光芒在舞廳小劇場流轉。特别有一幕，他白晝酒醒随步到街角的咖啡店，一位年輕女服務員主動搭讪想應聘跳舞工作，緊接着倆人走回一片昏黑的酒吧。他打開桃紅色的鎂光燈，屋内響起輕柔的音樂，替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然後拉了張木椅坐在台底下。台上準備妥當的女孩，開始擺動起羞澀的舞姿，他望着女孩，道道難言的心痕慢慢獲得撫平，那一刻的表情，應是電影史少數對于中年男子複雜内心最深刻的呈現。
《夫君》
卡薩維蒂版的《宿醉》，酒徒的“在路上”。片中三個男子從頭爛醉到尾，搪塞個正當理由離家狂喝猛喝，絕對是喝酒的奇片。
其中最經典的一幕，是這三個男子在餐吧找了十來位上年紀的大爺大媽，圍繞在ㄧ起不停地說話、灌酒、唱歌，自己唱也逼老人家唱，光這段畫面就足足有十來分鐘，完全的莫名其妙。更遑論三人接下來放浪形駭，放蕩無倫的行程。
《愛的激流》
這是卡薩維蒂最後一部長片。在現實生活裡，因為長期酗酒，卡薩維蒂不到六十歲就死于肝硬化，本片可以說是他一生心情的回顧。片中主角閉關在家不願外出，白天悠然轉醒就開始痛飲，夜晚則尋覓女伴溫存，家庭契約對他毫無意義。偶有一回發現兒子長大了，便開始指導他品酒之樂，邊喝邊感歎：“世界上我隻喜歡兩種人，一種是老人，一種是小孩，你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别無所求。”
在卡薩維蒂去世前五年，基本上已擱置了創作。他一生與酒精和煙為舞，不樂意和圈内人打交道攀關系。遺作《愛的激流》中，他扮演一個對生命本質具有洞悉力的天才作家，處事孤傲而任性，從不奢求被人了解，唯有将情還寄托于作品，借此表明心之所向。
圍繞在他電影裡的篇章字句，躺在黑夜中靜待與心領神會的孤獨客共鳴。
台灣阿毛｜選片指南
《夫君》，1970
《謀殺地下老闆》，1976
《首演之夜》，1977
《愛的激流》，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