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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冰輪,珠崖人踏春陽

原标題:文化周刊 | 月滿冰輪,珠崖人踏春陽

■ 曾慶江

正月十五是傳統的元宵節,古代又稱為上元節。由于仍然是在年關中,再加上是新的一年裡第一個月圓之夜,是以格外受重視,不少地方甚至有“元宵大過年”的說法。古代的海南和内地一樣,有着夜遊觀燈的習俗。這些在古代海南文人的詩詞中有着明确的表達。

月滿冰輪,珠崖人踏春陽

白玉蟾畫像。資料圖

白玉蟾上元觀燈

在宋代的海南,白玉蟾是一個不得不說的人物。作為道教中人和著名詩人,白玉蟾常年雲遊,是海南典型的島外遊子,他的元宵夜是如何度過的?當然是外出觀燈,并将這份情緻寫入詩中。

白玉蟾少年即有詩才。據史料記載,他12歲到廣州參加童子試,曾以“大地山河作織機,百花如錦柳為絲。虛空白處做一匹,日月雙梭天外飛”的詩作驚動主考官,但被認為狂妄而落選,白玉蟾逐漸厭倦科舉考試。16歲時離家雲遊,到儋州松林嶺修煉,23歲隻身渡海到島外各地求師,足迹遍及中國南方,留下了諸多傳說。

白玉蟾的詩才為人稱道,曾有七絕詩《早春》被收入傳統蒙學經典《千家詩》。詩作如此寫:“南枝才放兩三花,雪裡吟香弄粉些。淡淡著煙濃著月,深深籠水淺籠沙。”早春時節,南面向陽的梅枝開出三兩朵花,正好天降祥瑞,來了一場雪。在月下的雪地裡體會梅花散發出的清香,賞玩梅花的潔白,惬意無比。初開的梅花,深淺有别,在月色中各有情趣,極富朦胧美。

又一年的上元夜,盡管是出家人,不甘寂寞的白玉蟾也和普通百姓一樣到城裡觀燈,在興奮之餘寫下《上元翫燈二首》:“碧玉融成萬裡天,滿城羅绮競春妍。柳梢挂月黃昏後,夜市張燈白晝然。”“上界天宮此按行,五雲深處有箫笙。一輪寶月明如晝,萬斛金蓮開滿城。”

這兩首詩側重點不一樣,但都情緒飽滿。前者寫城裡元宵節盛況,滿城羅绮争奇鬥豔、張燈如晝,讓人感受到春意盎然、生機無限。後者則極寫天上圓月,照在城頭璀璨無比。是的,在元宵夜,隻有人為的彩燈,而無皎皎明月,終究是缺憾。能夠随時從人世間、天空中發現諸多小歡喜,作為出家人的白玉蟾,其胸襟氣度能夠感染很多人,這也是他詩作魅力之所在。

月滿冰輪,珠崖人踏春陽

南宋李嵩《觀燈圖》。資料圖

惠洪憶舊很感傷

惠洪一生經曆曲折。他14歲時因父母雙亡,依托佛門為童子。19歲于京師試經得度。曾經先後四次入金陵、開封、太原、南昌獄,兩次被褫奪僧籍。政和元年(1111年)十月,因張商英罷相而入開封獄,被褫奪僧籍,刺配海南朱崖軍(今海南三亞),政和三年(1113年)遇赦北返。

被刺配朱崖軍後,惠洪在海南滞留一年多,度過一個春節。除夕夜,孤獨的惠洪是在大醉中度過的,那麼上元節又如何呢?

上元節這一天,惠洪創作了《青玉案》一詞:“凝祥宴罷聞歌吹。畫毂走,香塵起。冠壓花枝馳萬騎。馬行燈鬧,鳳樓簾卷,陸海鳌山對。當年曾看天顔醉。禦杯舉,歡聲沸。時節雖同悲樂異。海風吹夢,嶺猿啼月,一枕思歸淚。”

倍感凄冷的惠洪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兩年前即政和元年(1111年)在京城上元節得以一睹天顔時的壯觀與繁華。當時,他是當朝宰相張商英眼中的紅人,行走于達官貴人之間,并不無得意地自诩“我有僧中富貴緣”。如今僅僅兩年,境遇卻天壤之别,自然有“時節雖同悲樂異”的感慨,一種去國懷鄉、凄婉悱恻的情緒催人淚下。像這樣的情緒,在惠洪海南時期的作品中時有展現。

當然,作為出家人的惠洪畢竟曠達,在短時間的凄苦之後,仍然會以熾熱之心觀察周邊的人和事,并且飽含深情,比如《初到崖州吃荔枝》:“口腹平生厭事治,上林珍果亦嘗之。天公見我流涎甚,遣向崖州吃荔枝。”上天看到自己流口水實在太厲害了,是以派往崖州(今海南三亞)品嘗荔枝。這是真正為海南荔枝代言的詩作,是惠洪留給海南的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産。

憶舊中的感傷,隻不過是惠洪人生中的小意緒,在短暫調整之後,他依然會積極看待人生,否則,我們就不會擁有這首鮮活意蘊的詠荔枝詩。

月滿冰輪,珠崖人踏春陽

蘇轼畫像。資料圖

蘇轼夜遊成佳作

蘇轼于紹聖四年(1097年)二月被貶海南昌化軍(今儋州),元符三年(1100年)五月量移内地,在海南度過三個上元節。

宋朝時的上元節異常熱鬧,皇帝每年都會在汴京的宣德樓上觀燈,各種各樣的藝術表演也輪番登場。儋州的上元節也比較熱鬧。善于交朋友,而且将儋州視為自己家鄉的蘇轼,肯定是很快融入海南當地,入鄉随俗過春節。很有意思的是,蘇轼在自己詩作中記載了三次過上元節的情況。

元符元年(1098年),蘇轼在儋州度過第一個上元節,并寫下《上元夜過赴儋守召獨坐有感》。這天晚上,兒子蘇過接受昌化軍使張中邀約飲酒玩耍去了,可能是蘇轼想獨處一下,就留在家中。他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月光底下的蜥蜴停留在窗戶上一動不動,又聽到伊威(一種小蟲)從窗簾跌落地上的聲音,慢慢陷入往事回憶中:“搔首凄涼十年事,傳柑歸遺滿朝衣。”“十年”屬誇張,實際上是元祐八年(1093年)的事。在汴京擔任端明殿學士兼禮部尚書的蘇轼陪哲宗皇帝過上元節,事後将禦賜黃柑帶回送給妻子王閏之,可謂是兩情依依。可惜的是,幾個月之後王閏之病逝,年僅46歲。此後,蘇轼連連被貶,直到陌生而荒涼的儋州。是以,這一年的上元夜,蘇轼是獨自在凄苦的回憶中度過的。這種思緒,在元符三年(1100年)的上元夜延續回蕩。

一晃一年過去了,元符二年(1099年)的上元節,蘇轼的狀況與前一年大為不同。他已經對儋州的環境比較熟悉,而且有了一些可以同樂的朋友。幾個老書生邀請蘇轼夜遊賞月,他欣然同意,并且暢玩到三更天才興盡而歸,事後還寫下《書上元夜遊》。

《書上元夜遊》雖然短小,但精緻隽永,可以媲美《記承天寺夜遊》,茲錄于此,以奇文共欣賞:

己卯上元,予在儋州,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曆小巷,民夷雜糅,屠沽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過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魚也。

蘇轼和幾位老書生在月下逛儋州城,進寺廟,穿小巷,發現漢人和黎胞和諧共處,夜市中賣肉者、沽酒者紛雜,人流往來不息,實在是熱鬧。在這次暢遊中,他體會到,自己被貶儋州,依然可以享受到人間的快樂,幸福實在是太過簡單。當年,韓愈釣魚而不得,認為隻有到深海才能釣得大魚。蘇轼感悟到,遠近無所謂,大小無所謂,得或不得也無所謂,即便去了大海也未必能夠釣得大魚。随時随地發現快樂、享受快樂才是有意義的。如此通透,依然是那個讓人覺得活色生香的蘇轼。

(作者為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曾慶江)

來源:海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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