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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搗漿糊”

在方言的江湖裡,有些詞是不能從字面意義上去單純了解的,得從語氣語調裡去了解,正如俗話講“聽話聽聲,鑼鼓聽音”一樣。上海話裡的“搗漿糊”一詞即是一例。

上海人的“搗漿糊”

搗漿糊這個詞語,經過上海人在世俗的語言環境中不斷打磨,其内涵不斷豐富,功能不斷得到強化,在不同的聲調加持下,它能表達的意思多種多樣,通用性也越來越強,猶如蔥姜在葷菜料理的角色一樣,放進去大錯不錯。

過去,漿糊在市民百姓生活裡露面的機會還是不少的。記得小時候看到家庭主婦們自己紮鞋底,粘布鞋底就要用到漿糊。還有,家裡自己做衣裳,衣服裡的“硬襯”,即服裝裡的襯料就是離不開漿糊的。

以前家用的漿糊都是靠自己調制的,因為用量不多,一般不會用後來的所謂化學漿糊。漿糊的用料一般是食用的黑面粉,即标準粉。在煤球爐上放一隻舊的鋼精镬子,镬子裡是用水稀釋過的面粉,一把長勺子不停地在镬子裡搗,镬子越熱,搗的速度越要快。漿糊搗得好,就要做到上面不起泡,中間不起塊,下面不粘底,這樣的漿糊均勻稠密粘性好。不少家庭的搗漿糊都由小朋友做,因為好玩,小朋友也樂于做,但是常常玩過頭了,明明漿糊已經搗好了,玩勁還在,繼續搗,結果火候過了,漿糊粘底了,就再搗搗伊,漿糊結塊了,再搗搗伊,漿糊燒焦了,為了掩蓋掉焦糊味,不被家裡大人發現,加點水再搗搗伊。可見搗漿糊的關鍵就是一個“搗”字。

我以前很不喜歡搗漿糊這個詞,因為覺得那就是不正經做事,或者遇事推卸責任,模糊是非的“瞎胡調”。後來發現在上海人的語境裡,這個搗漿糊的含義在不斷延伸變化,在原本貶義的外貌下,竟然搗出褒義的内涵來了。比如把能協調事情稱作漿糊搗得好,善于協調事務的人自然就是搗漿糊的能人。又如把善于打圓場,消除社交場合的尴尬氣氛,也稱作會搗漿糊,把善于平息糾紛、兼顧各方利益撸撸平的“老娘舅”稱作搗漿糊高手等。如此這般下來,搗漿糊這個詞就更新為兼具褒義和貶義的全能詞了。但要聽懂其所表達的真義,得聽語調,甚至還要看說話時的面部表情。猶如最近網絡上流傳的一句調侃話,“女足誰也踢不過,男足誰也踢不過”一樣,句子一樣,語調的細微變化,意思就截然不同;而要分辨清楚上海人口中出來的“搗漿糊”是什麼意思,不谙上海的世俗文化環境,即使感覺到語氣語調的變化,也未必能分辨出内在的含義。

不過細想起來,上海人口中的搗漿糊,是有原則的,即使是特别會做人的所謂“老漿糊”,如果沒有原則的“瞎胡調”也會被人看不起,也不會有真心朋友。

沒有原則,沒有是非觀念,不正經做事的人,上海人稱其為“漿糊桶”。

其實,從上海人搗漿糊這個詞的廣泛使用,也可隐約感受到上海人求太平的為人處世的習性,随方就圓,順水推舟,凡事不冒尖,遇事抹抹平,給人留面子,看穿不講穿,王顧左右而言他,是非之地不置可否,這裡面有幾分智慧,幾分善意,甚或幾分狡黠。在很多上海人看來,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有中間地帶,有時候多一點備援度挺好。(羊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