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前的2月7日深夜,左聯五烈士李偉森、柔石、胡也頻、殷夫、馮铿被國民黨反動派槍殺。為揭露和抗議國民黨當局的暴行,魯迅與馮雪峰冒着極大的危險,秘密編印這本《前哨》,整個過程驚心動魄。”走進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會址紀念館,上海戲劇學院院長黃昌勇介紹說。

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會址紀念館外景
黃昌勇前前後後研究左聯五烈士達30年,去年此時,他以《前哨》為名,編創了話劇,也把《前哨》“紀念戰死者專号”編輯印刷的過程用一段高清電影搬上舞台。
(視訊)
一張照片
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會址紀念館位于虹口區,1930年3月2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就在這裡成立。“當時這裡是中華藝術大學,魯迅就住在距離這裡三十米左右的地方,茅盾是他的鄰居。”黃昌勇說,“‘左聯’成立那天,四十多人彙聚在這裡,魯迅在此發表題為《對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的演說,強調革命作家一定要接觸實際的社會鬥争。”
“左聯”成立之時,正值第一次國内革命戰争失敗,國民黨反動派一方面對革命根據地進行軍事圍剿,另一方面對國統區實行嚴酷的文化圍剿。是以“左聯”一成立,也随即遭到了國民黨當局的殘酷鎮壓,如取締“左聯”組織、通緝“左聯”盟員、頒布各種法令條例、封閉書店、查禁刊物和書籍、檢查稿件、拘捕刑訊、秘密殺戮革命文藝工作者等。
左聯成立大會現場
“事實上,‘左聯’成立之初,就想着做一本‘左聯’的機關刊物,不過迫于國民黨反動派的圍剿壓力,一直沒有能夠啟動。”直到1931年2月7日,在原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今龍華革命烈士紀念地)響起了罪惡的槍聲,包括左聯五烈士在内的“龍華二十四烈士”英勇就義,“這次屠殺也堅定了‘左聯’的成員要把《前哨》做出來的決心”。
柔石所用的筆筒(複制件)、印章、印泥
左聯五烈士中,柔石在魯迅的幫助下翻譯了外國尤其是東歐和北歐的文學,編輯《語絲》《朝花旬刊》《萌芽月刊》等刊物。胡也頻在閱讀馬克思主義理論後,明确了以文學為革命服務,在《到莫斯科去》的序文中強調創作應“抓住這鬥争底時代的現實”“深入于無産階級的社會而經曆他們的生活和體驗他們的意識”。殷夫是一位無産階級的革命詩人,以殷夫、白莽、莎菲等筆名發表了不少詩歌、散記、論文。李求實和馮铿也都是左聯作家。
左聯五烈士
五烈士遇難後,接任“左聯”黨團書記的馮雪峰和魯迅等“左聯”成員一起,在形勢非常艱險的情況下,編輯了《前哨》創刊号,并定為紀念戰死者專号。在《前哨》中,由魯迅撰寫的《中國無産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一文中寫道:“紀念我們的戰死者,也就是要牢記中國無産階級革命文學的曆史的第一頁,是同志的鮮血所記錄,永遠在顯示敵人的卑劣的兇暴和啟示我們的不斷的鬥争。”
為編輯《前哨·紀念戰死者專号》,魯迅和馮雪峰通宵工作。完成後,兩家到照相館合影以作紀念
在紀念館裡,黃昌勇指着一張魯迅和馮雪峰兩家人的合影說:“這張照片是魯迅和馮雪峰兩家人在《前哨》成功編輯完成後,為了紀念這一曆史時刻留下的。其實,馮雪峰曾因為在革命文學論争撰寫與魯迅争論的文章,魯迅對他的印象并不太好,但後來經過柔石的不斷推薦,魯迅成為馮雪峰的亦師亦友,成為革命和文學上的戰友,兩家人住得也近,經常串門,柔石就是他們友誼的橋梁。”是以在左聯五烈士遇難後,他們同仇敵忾,首先就是編輯《前哨》。
三種顔色
馮雪峰曾回憶起五烈士遇難後的某個黃昏:“許廣平先生出來引我進去,魯迅先生就讓我在外房一個半日本式的炕上坐下,他的臉色相當陰暗,也沉默地坐在炕上,有好一會兒不說話,後來從炕桌的抽屜裡拿出一首詩來給我看,也隻低沉地說了一句話,‘湊了這幾句’。”魯迅“湊了這幾句”,便是以後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中公開的著名詩句“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将雛鬓有絲。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缁衣。”
左聯五位作家被秘密殺害後,左翼文化界在新創辦的《文藝新聞》報上,用讀者來信尋人的方式,首次向世人揭露了這一暴行
魯迅就和馮雪峰開始編《前哨》,編輯完成後,馮雪峰聯系了幾家印刷廠,他們都迫于當時國民黨反動派的壓力不敢承印,别說刊物中的内容,就是看到《前哨》這個刊名,都惟恐避之不及。終于,有一家私營小印刷廠勉強同意承印,但條件異常苛刻,費用加倍,不準印上刊頭和照片,一晚上印成後必須立即取走,“左聯”要始終有人在場,一旦出事,隻說勞工自願,不能牽連老闆。為了印出《前哨》,這些條件均被接受了,并派“左聯”盟員樓适夷和從“美聯”調來負責《前哨》秘密發行工作的江豐,在印刷現場負責校對和搬運。
《前哨》的印刷都在晚上進行,印刷過程中,樓适夷和江豐整夜坐在陰暗的機器房裡,陪着勞工說笑話,買來香煙點心請客,當然,他們也做好了随時去頂罪坐牢的準備。天還沒亮,老闆連一小時都不許他們把印好的紙張放在印所裡,他們便坐着黃包車把油墨未幹的印張運到老靶子路(今武進路)公道書店樓上亭子間裡裝訂。
由于印刷廠的苛刻要求,印好的半成品放在亭子間裡,“左聯”的同志們要把左聯五烈士和宗晖的遺像一幅幅貼到《被難同志傳略》旁邊空着的方框上,再用以魯迅飽蘸濃墨撰寫的“前哨”兩字刻成的木闆字模,塗上印油,手工敲印在刊頭上。由于同志們敲印刊頭時滿懷着哀恨交織的感情,幾乎把整個身子壓上去,是以有些封面的紙背還留下印油透過的痕迹。
《前哨》刊頭的“前哨”二字,由魯迅書寫後,刻在木闆上(複制件)
現在可以看到的“前哨”兩個字,有的是紅色,有的是藍色,有的是紫色,這源于當時在緊急條件下,紅色油墨不足。為發行到國外,《前哨》不僅有個英文名字,叫OUTPOST,還做了完整英文目錄。《前哨》裝訂好後,被秘密分發給“左聯”盟員和“社聯”等左翼文化團體成員,魯迅還特地給遠在蘇聯列甯格勒的曹靖華寄去兩本,又通過國際友人史沫特萊發到國外。
雖然《前哨》是秘密發行的,但因揭露和控訴了國民黨屠殺青年作家的罪行,刊物在國際上引起很大反響。國民黨當局大為震驚,立即嚴加查禁。故第二期改名《文學導報》,内容則專登文藝理論研究,同年11月15日出至第8期又遭國民黨查禁。是以我們看到的《前哨》第一期是創刊号,也是唯一的一期。
無數桃花
91年過去了,《前哨》的故事還在傳頌。去年,在中國共産黨成立一百周年之際,我們沒有忘懷先烈,黃昌勇以《前哨》為名,把那段曆史搬上了話劇舞台。他說:“劇中,我們專門拍攝了兩段和前哨有關的影像,一是表現青年王近30年前為了研究‘左聯’到上海圖書館舊刊閱覽室借閱《前哨》雜志;二是五烈士犧牲後魯迅和馮雪峰主導編輯《前哨》紀念專号并印刷的過程。”話劇《前哨》僅劇本大綱就六易其稿,黃昌勇每天寫作12小時,不斷寫、不停改。五位烈士各自的故事都非常精彩、感人,作者用雙線套嵌式的結構把這些群像串聯起來。“左聯五烈士應該是一個群像,五個人是‘一個人’,五個人集中在一起才構成了‘這一個人’,構成了20世紀30年代青年的一個形象,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感動我們的、讓我們思考的形象。”黃昌勇說,“我希望通過《前哨》這部戲讓更多年輕人走進這段曆史,讓‘左聯’精神成為激勵奮進新時代的強大力量。去年《前哨》分别在上戲實驗劇院、上音歌劇院、上海大劇院演出三輪,今年3月底開始在全國巡演,7月1日回到上海,再次在上海開演。”
“左聯”首屆常委
演員胡歌在上海大劇院看完《前哨》後表示:“戲中是90年前青年人的熱血與犧牲,台上台下都交織在一起,我在多個時空的故事和記憶裡穿梭,久久不能平息。”該劇不僅感動了觀衆,也讓演員們從中體會到了很多。扮演柔石的演員袁弘為了能在話劇《前哨》中心無旁骛地創作角色,索性把家搬到了上海。排練過程中,袁弘說,走進《前哨》後,自己一直在反思,“我們這一代人到底有什麼作為,對國家和社會做了哪些貢獻,我們是否足夠努力不至于辜負這個時代。”馮铿的扮演者謝承穎說:“從讀劇本開始,我一直心潮激蕩。他們太愛這個世界,才會以天下為己任。”
左聯五烈士雕像
《前哨》中英雄的服裝都是很美的,即使是五烈士犧牲時,他們的形象也是很美的,整部劇還把桃花作為一個貫穿始終的意象,這也源于在龍華當時看桃花是上海一景,關押五烈士的監獄牆壁上留有這樣一首詩:“龍華千載仰高風,壯士身亡志未終;牆外桃花牆裡血,一般鮮豔一般紅。”在《前哨》舞台上,在臨刑前馮铿曾問柔石:“如果我們出不去,将來的人會不會知道,這裡有過一朵小小的桃花呢?”柔石告訴她:“知道不知道都沒有關系。未來的花每年都會開放的。”
“這,也許就是今天我們看雜志《前哨》和話劇《前哨》的意義。”黃昌勇說。
>>>《前哨》
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機關刊物《前哨》(第二期起改名《文學導報》),是一本研究左聯時期革命文學運動的重要材料。第一期為紀念左聯五烈士專号,包括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為國民黨屠殺同志緻各國革命文學和文化團體及一切為人類進步而工作的著作家思想家書》、魯迅的《中國無産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以及左聯五烈士和宗晖烈士的小傳,柔石、胡也頻、殷夫烈士的作品,都是最珍貴的現代文藝史料。(文 / 吳冠玟 圖、視訊 / 王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