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朗讀:侯健
母親離去已經十三年了,但我至今沒有寫過一點關于母親的文字。我覺得,真摯的情感是無法用文字表達的。
或許這隻是為自己找了一個開脫的理由,想想真是愧對了她老人家。可是每當想起母親,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寫她的勤勞?寫她的與人為善?寫她的任勞任怨?抑或寫母親曾經受過的那些磨難?這些似乎放在每一位母親的身上都是适合的。像我這般年紀的人,誰提到母親,都生活得十分艱難而且異常的堅韌,除了故事的不同,感覺上沒有太大的差別。是以,我隻好把一些與别人大同小異的文字存在心裡,看着别人的文字寄托我的哀思。
說愧對了她老人家,也不隻因自己的開脫,還緣于自己是能寫一點文字卻沒有去寫。而這些文字的掌握,全是有了母親的放縱和寬容。
我生長的那個小山村從來就沒有通過電,照明用的是煤油燈,那時的煤油是限量供應的。是以,大家不是必需,晚間大都不點燈。但母親從來沒有限制過我點燈照明,因為我有一個冠冕堂皇而又不容反對的理由——看書。母親沒有多少文化,也正是這文化不高,才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被下放回去,帶着我到了她從未來過的我父親的老家。也許母親認為,隻要有了文化就可以跳離這個小山村吧,對于我的這個理由,母親從來沒有反對過,并且非常支援。煤油燈是用墨水瓶改造的,盛不了多少油,黃豆大的燈苗,在别人家也許能點十天半個月,可在我也就是三兩天的光景,有時候看得興起,一晚上一燈油也是有的。再續添煤油時,母親也隻是笑着說:“人家肚子裡是墨水,你肚子裡可能都是煤油呢。”但當油瓶快見底時,我還是能從母親的眼神裡看出淡淡的無奈和不安。那時年少任性,哪知道母親還得去借别人家買油的名額,哪知道這有來無往的“借”是要遭受白眼的。如今我也是怕求人辦事兒的,那時候真的是不懂事兒呢。
但母親從未責怪過我看書,唯一幹預我看書的行為,就是半夜醒來看到燈還亮着,輕輕地喚着我的小名,得知我還醒着,就不再管我。那時母親很累,除了帶我們兄妹幾個,每天還要下地幹着和男勞力一樣的活兒,從早到晚,操持完早飯,打發我們上學後就下地,中午回來,做好午飯再做晚飯,然後又是下地,還要養豬喂雞。當我還沉浸在書本給我的快樂之中時,母親已經拖着一身的疲勞入睡了。如果叫我不應,她還得起身幫我把油燈熄了。
由于母親的嬌縱,使我養成熬夜的毛病至今也沒有改掉,但我知道,那時的母親絕不是在有意縱容,而是想着将來是一個有作為的人,而不用像她那樣,在貧瘠的山坡地裡,為了微薄的收獲終日勞作。
十三年前,母親走的很急,沒有招呼,也沒有預兆,甚至沒有一個子女在身邊。得到噩耗時,已經被醫生下了定論。雖然我們都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事實終究沒有改變。
當時的我,竟然沒有一滴眼淚。第一次為母親掉淚已是十多個月後的除夕了。按照風俗,在過年時要供奉已故先輩的照片,那天下午,我凝視着父母的照片,回想起他們生前所經受的種種苦難,不禁眼淚婆娑,不能自已。而哭得最傷心最淋漓的一次,竟是在參加一位要好同學母親的葬禮時,那次哭得無所顧忌欲罷不能,以緻想勸的人,都不能奏效,紛紛走開了。
此後每年的除夕,供奉父母的照片,都是我親自擺放。然後燃了香燭與他們對視,不覺得淚水就溢出眼眶。孫女剛懂事的時候,曾經小聲地問過妻子:“奶奶,爺爺在哭什麼?”妻子說:“爺爺的媽媽沒啦,他想她啦。”孫女似懂非懂,試圖用小手幫我擦去淚水,可惜她還太小,雖然能吟誦“每逢佳節倍思親”的詩句,卻不能體會其中的含義,也不能拭去我心裡對父母過早離去的痛惜。
但是在我心裡,母親并沒有真正離去,每當夜深人靜,我還在熬夜的時候,隐約中總有一個聲音在輕喚着我的小名,那語氣,那聲調,分明就是母親在熟睡中醒來一般,不遠不近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剛好我能聽到。母親真的沒有離去嗎?真的還惦記着那盞随我任性的油燈嗎?是不是還在為我的生活擔憂啊?
又是一年清明節。明天就是回家為父母燒紙的日子,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按照鄉俗在父母的墳頭燃一柱信香,燒幾張薄紙了。一次,一位族中長輩竟然說:晚輩燒化的紙錢,長輩們是不會享用的,隻是代為保管,誰燒的日後歸誰。我聽了,手中扒拉紙錢的木棍頓了一下,就覺得燒化了這些紙錢竟是給天國的父母增加了負擔。他們活着的時候已經為子女付出了太多,為什麼離去了還不能讓他們省心呢?
可是,我們還能為父母做些什麼呢?除了這樣,我們還能用什麼報答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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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主播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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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玉堂,山西沁水縣人,中共黨員,山西省作協會員,長治市作協理事,進階職業指導師。出版作品集有《來福》《芳地英華》,有多部作品獲獎。
主播簡介:侯健,畢業于山西傳媒學院,就職于上黨區融媒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