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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牧羊傳

作者:闆鍬729

結發為夫妻,恩愛倆不疑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歡,淚為生别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蘇武含淚寫下此詩,望着熟睡的愛妻,百感交集,天一亮,他就要帶着出使的隊伍,踏上未蔔的征程,恩愛夫妻的相濡以沫,從未曾有短暫别離,此去匈奴萬裡迢迢,不要說路途險惡,單說匈奴人翻臉無情,曾經幾次漢武帝派出的使者,都被單于砍了頭,這次匈奴前來求和,漢武帝作為回應,派蘇武帶隊去簽約,其實漢武帝也清楚,單于一貫不守諾言,但是為了邊疆穩定,對方主動求和,也隻好遣使西去,并且厚賞蘇武為首的百多人使團。

皇命難違,抗命是死,遵命尚有一線生機。蘇武看看牆角堆滿漢武帝賞賜的綢緞地契,銅鏡銀兩,好在這些财物也夠家人老少衣食無憂。夫人醒來,看見蘇武倆眼垂淚呆坐幾前,也不由得悲從中來,起身來到蘇武身前,扶着蘇武雙膝緩緩跪下:夫君,此去路途兇險,千萬保重,我一定照顧好二老等你平安回來!蘇武扶着夫人肩頭,泣不成聲:你幫我照看家裡,這些财物足夠你們吃用,平時不要與外人來往,我不在,有争故無人出頭護佑,不要受了委屈!夫妻二人抱頭痛哭!

蘇武牧羊傳

天災還好躲,人禍總難防,路途艱辛不必細說。從春暖走到冬寒,使團終于到了漠北,還沒和且鞮侯單于見面,一群匈奴兵蜂擁而上,把一行人五花大綁扔進羊圈,蘇武大怒,沖着領頭的匈奴兵大喊:背信小人,诓騙大汗皇帝講和,為何将我等捆綁?!我大漢皇帝如若得知,必定發派大軍,蕩平漠北!一個三角眼羊角胡,黑臉膛高顴骨的匈奴兵,惡狠狠用生硬的漢語罵道:漢賊!你們偷偷的殺人,還想偷偷的劫我家主母,現在已經被我們發現,誰是背信棄義的小人!?蘇武一行人目瞪口呆,不知這是從何說起。不等分辨,那匈奴轉身離去。

漠北的風,如刀鋒利,天色漸暗,大家饑腸辘辘,互相依靠取暖,手腳被捆的地方先是腫痛,後又麻木,麻木過後猶如千萬個螞蟻嗑咬,看守的匈奴兵還時不時一鞭子抽過來,蘇武也臉頰被掃中一下,幸虧随從盡量以身相護,可即使如此,錦衣玉食的中郎将,何曾受過這樣的冤屈和淩辱?來之前想過匈奴會翻臉,早已做好慷慨赴義的準備,卻不想死也由不得自己!一夜寒風呼嘯,後半夜連匈奴兵都躲進帳裡烤火,透過門簾看着他們,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已經讓随從們幾乎癫狂,有幾個長随已經不顧匈奴兵的喝罵毆打,亂哭亂叫,甚至一個典吏熬不住,幾次沖撞栅欄,磕的頭破血流,奄奄一息了。蘇武惱恨交加,渾身欲裂,想起臨行妻子璨璨淚水,聲聲叮囑,更是悲從中來,可這百十人他是主使,若失态不僅讓這些人更加惶恐絕望,還讓匈奴小觑大漢威嚴,也隻有把一腔苦淚,和血吞下,反倒提氣大呼:我等假大漢天威,堂堂華夏使臣,這點苦楚何足懼哉!?不要讓匈奴野人笑話!随從們畢竟還忌憚些官長,也漸漸忍住,低聲嗚咽,夾着寒風一片悲戚,真是聽的戰馬垂泣,旌節哀鳴。

蘇武牧羊傳

淩晨時分,一隊匈奴兵過來,抓起蘇武和常惠,張勝兩個副使,解開繩索押到一頂大帳,帳内黑壓壓匈奴官兵佩刀持槍,衛護着中央一個虎皮大椅子,椅子上的匈奴豹眼紮髯,盔甲外披着華貴毛皮,見到蘇武三人被推搡進來,冷笑着說一通番語,旁邊一個漢人打扮的通譯過來對蘇武呵斥:單于已經把密謀綁架主母的漢人殺了,也知道漢皇帝不知此事,但畢竟是你們一起來的,單于大仁大義,隻要你們投降單于,就給你們做官,要是不降,就還扔回羊圈凍死你們!話音剛落,張勝撲通一聲跪倒,哭叫道:饒命啊大王,我願意歸順,我願把漢室關防給大王畫出來!單于不等翻譯,哈哈狂笑,蘇武怒不可遏,想撲過去掐住張勝脖子,可一夜折磨,渾身無力,剛一踉跄,就被匈奴兵一把按住撲倒在地,常惠也在一旁破口大罵:張勝漢賊!辱沒祖宗!單于又對着蘇武說了一通番語,通譯蹲下勸蘇武:單于說你是主使,你歸順一定封你大官,蘇武拼盡力氣昂起頭,狠狠說道:我唯有一死!通譯歎了歎氣,給單于翻譯過去,單于冷冷哼了一聲,揮手不理,匈奴兵架起蘇武常惠出去,蘇武昂首大呼:常賢弟,你我一死而已!常惠也掙紮喊到:大人不可!莫忘夫人臨行前叮囑,你若不歸,她就随赴黃泉啊!

蘇武牧羊傳

蘇武如雷貫耳,呆若木雞,被匈奴兵拖走,扔到一個大窖之中,蓋上窖蓋,壓上巨石,揚長而去。蘇武呆坐半晌,手腳倒是逐漸舒緩,雖然饑餓難耐,頭腦卻是清醒過來:常惠說的對,我不能死!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夫人如果知道我慘死漠北,她如何活下去?!家中老人孩子何等悲傷?我們沒有消息傳回朝廷,皇帝就會知道我們在此落難,一定會來救我們!我一定要活下去!要等到被救!匈奴也久經戰火,不想再和漢朝對壘,我未曾參與劫持,單于不敢殺我!蘇武越想越有信心,回過神來環顧四周,頭頂窖蓋是幾塊木闆拼湊,匈奴隻善刀兵不善工匠,窖蓋粗陋寬大,縫隙疏漏,外面揚起鵝毛大雪,大片雪花從縫隙落下,窖内方圓五尺,橫卧有餘,應該是存儲過氈毯,地上厚厚一層氈毛,蘇武将氈毛堆在身上,昏沉沉睡去。一陣絞痛,把蘇武喚醒,不知睡了多久,窖裡已經厚厚一層積雪,外面月光透過窖蓋照在雪上,倒是能看清一些,已經幾天沒吃沒喝,加上捆綁毆打,心力交瘁,蘇武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疼在哪裡了,活動一下,都要很大力氣,頭暈眼花,呼吸都火燎燎,應該是有些病兆了,再沒有糧水,難說能堅持多久了,蘇武艱難的環顧四周,這裡實在不可能有什麼充饑,他伸出手,撚了一些雪抹在嘴上,涼絲絲的雪水滑入咽喉,竟然帶來了一絲氣力,渾身疼痛似乎都緩和一些,他又去抓了一把雪咽下,冰冷刺激了痛感和饑餓,他清楚的感覺到了腹部絞痛,雪水隻能解渴,如果不是疼痛,饑餓足夠使他昏厥。不!不能昏過去!昏過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醒過來!蘇武摸到蓋在身上的氈毛,狠狠心,抓了把雪摻着氈毛塞進嘴裡,一陣刺癢和異味猛地沖擊了口腔,刺激的他全身一下卷曲起來,幹嘔不止,胃裡翻江倒海卻除了倆口酸水什麼都沒有,這一折騰,卻耗盡了蘇武最後一點氣力,他仰天頹然倒下!

蘇武牧羊傳

又不知過了多久,蘇武感覺到,即使睜開眼睛,也看不清面前了,模模糊糊,好像常惠在呼喚自己,又好像是夫人在扶着自己,身體輕飄飄,就像浮在半空,夫人做了一碗噴香的羊肉,可怎麼都夠不到,勉強擡起手來,又重重落下,氈毛拌着雪,夾雜着撲起又落在手裡,求生的欲望又開始清晰,蘇武又緩緩卻堅定的把氈毛塞進嘴裡!狠狠的幹嘔一下,卻被他強壓下去,硬生生的把氈毛往肚裡吞,腥臭味死死地抵住牙膛,柔軟的喉嚨被鋼針似的氈毛刺的都緊繃起來,蘇武又狠命一咽,一小團氈毛刮擦着滑落進了肚裡,已經脆弱的腸胃立刻糾纏起來,疼得蘇武頭上大顆大顆汗滴,所有的感覺一下徹底清晰了,寒冷瞬間擊穿了軀體。第一口咽下去,好像就好了很多,蘇武又吞了幾口氈毛,蜷縮着鑽進氈毛堆,昏沉沉的睡去。八九天後,單于以為蘇武一定已經餓死凍死,派人要把蘇武的屍體擡出來,送回漢朝,就說是自己病死了,估計皇帝不信也沒什麼辦法,不會貿然出兵,沒想到匈奴兵竟然架着搖搖欲墜的蘇武,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單于大驚失色:難道真是天朝使者,仙人保佑嗎?這可怎麼辦?一旁的張勝獻策,不能這麼放走蘇武,否則回去報告漢武帝,難免會有麻煩,不如給他放逐到大漠深處的北海,讓他自生自滅,單于想想,說道:蘇大人是天朝上使,我們不能流放,就煩請到北海替我牧羊,相信漢朝大臣,不會偷我的羊吃吧?蘇武聽了通譯翻譯,冷笑一下,問單于:那大王打算讓我幫您放羊多久呢?單于陰險的獰笑:大人放心,等你放的公羊下了小羊,我就放你回去!

蘇武牧羊傳

蘇武被押送到北海邊上(貝加爾湖),這裡的風更硬,雪更大,天更冷,且鞮侯單于一心要讓蘇武低頭,任何口糧沒給他留下,還要清點羊隻,死了丢了就會污蔑蘇武偷羊,在脆弱的生命和無價的尊嚴之間,蘇武選擇了尊嚴,他甯可在有限的生命裡赢得萬世章裱,也不願苟延殘喘,活的卑微,在廣饒的雪原上,蘇武手持旌節,破衣闌珊,餓了,挖食草根,撅取鼠洞裡的野果為食,渴了,破冰取水,寒來暑往,總算熬過來冬天,僅僅幾個月,一個養尊處優的中郎将,被風雪摧殘的似乎風燭殘年一般。轉眼幾年過去,一天,蘇武放羊回來,遠遠望去,一隊匈奴兵馬簇立帳篷外,且鞮侯又要變出什麼花招來折磨我?蘇武冷笑一下,整理好衣衫,昂首回帳。快到左近,一個錦衣華冠的中年将軍迎了上來,伸出雙臂喚道:蘇大人!蘇武詫異一看,原來是前倆年與匈奴交戰被俘,投降了單于,還娶了單于女兒的李陵。蘇武遠遠站住,将旌節雙手拄在胸前,冷冷說到:原來是李将軍駕到啊,不知道帶來大王什麼鈞旨啊。李陵尴尬站住:大人莫要如此,我為大漢天子戍衛疆場,不慎兵敗,原也想馬革裹屍,不料單于雖然匈奴狄羌,卻是仁義豪爽,不計前嫌,你我同為漢臣,盡職盡責,并未辱沒使命,但此地距長安萬裡之遙,漢室棄我等如草芥,大人何必愚忠?歸順單于,我等隻做利民之事,不損漢朝利益,絕非失節。

蘇武冷笑道:我自幼讀書,隻知國無二主,女無貳夫,我生為漢人,死則漢鬼,受吾皇囑托,宣漢威于匈奴,匈奴背信棄義,污蔑漢臣,我草命不足惜,但恐上負皇恩,下愧父母,百年後,子孫因為而愧立人前!豈敢因富貴而舍忠義!?李陵羞愧無語,命兵士放下肉食,蘇武跨步過去,抓起一一抛擲:我雖食草飲冰,口污心清,吃了你這些不知來路的東西,怕髒了心!李陵掩面而泣,奪路而去。蘇武日夜苦熬,在北海茹毛飲血,十幾年如一日,外面卻發生了許多翻天覆地的變化。漢武帝駕崩,昭帝繼位,又幾年後,匈奴和漢達成和議,漢廷也在不斷尋求蘇武等人,匈奴撒謊說蘇武已死。又一次漢使者來到匈奴,同樣忍辱偷生的常惠終于說服了看守,看守同他一起去見到了漢使,漢使見到常惠才知道蘇武沒死,和使團受到的這些苦難折磨,又喜又驚,又怒又悲,立刻要去向單于要求釋放。常惠攔住漢使,出主意說:"單于迷信,對蘇武也頗有忌憚,使者不如假說大漢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系着帛書,上面說蘇武等人在北海。"(這就是鴻雁傳書的由來)漢使者萬分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問單于,單于信以為真,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等人的确還活着。"并立即派人召集蘇武和還幸存的使團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還有九人。

蘇武牧羊傳

蘇武獨處北海,曆經磨難,苦熬十九年以後,終于見到漢朝來人,激動之餘,向漢使者打聽家人情況,使者支支吾吾說不知道。昭帝始元六年,蘇武帶領僅剩下的九人回到長安,回到離開了将近二十年的家鄉,一路上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多年的孤獨,已經讓蘇武心沉似水,隻有臨近了家鄉,那顆已經枯萎的心,又猛然跳動!進城時百姓路滿道澀,都湧出來迎接這不辱使命的英雄!可人潮中并沒有蘇武真正想見到的人,連兄弟孩子都不知所蹤,昭帝賜了新宅和田地,蘇武都恍惚不聞,終于熬完了回朝儀式,拜辭了昭帝,蘇武急匆匆要趕回家,常惠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大人!家,已經不在了!蘇武狠狠的盯住常惠:為什麼?!他們去了哪?!常惠長跪不起:倆位老人思念成疾,已經過世十幾年了,倆位公子因罪獲刑,被武帝先後處決,夫人……夫人知道您被放逐北海,就,就已經改嫁了!二十年,一切都好像昨天,又好像已經隔了千年萬年,蘇武感覺心口一下子空了,有些喘不過來氣,漠北刀子似的寒風,似乎沒有這春風更刺骨,他想哭,卻沒有眼淚,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他漠然看着常惠,眼神渙散,他四處望去,好像黑壓壓都是人,又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曆經二十年的非人磨難,回到大漢有了新的宅子,卻不知道家在何處,他二十年茹毛飲血,現在有了榮華富貴,卻覺得更是一無所有。在漠北的二十年,他從未想過死,可現在,活着還為了什麼?蘇武把财産都分給了兄弟的鄰居,他們曾幫他照看過老人和孩子,此後,終生未續,一個人在孤獨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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