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晴姐自從答應了我媽的請求後，就每天都會抽時來我家幫忙。
她先把小娃娃用塊大大的棉布細心的包在胸前，然後再簡單打掃一下衛生，最後燒好飯放到我和我爸的床邊。
面對她的出現，我目光呆滞、無神……
她一開始還好言好語勸我，隻是我回應她的是麻木。她給我準備的粥，經常從早放到晚表面都結成了硬塊也沒吃過一口。
在一個午後，晴姐重重打了我一巴掌。
本來縮在她胸前安靜睡覺的小娃娃，被突如其來的聲響擾了好夢，發出了震天響的嚎哭。
我到現在還沒明白，那麼小的人為何能發出如此大的聲音。就像放在面前的收音機突然被人扭到最高音量，聲音尖銳地沖破了我的耳膜。
晴姐把小娃娃從胸前的布帶裡小心翼翼取出，直接放在了我的手中就轉身離開。
小娃娃的哭聲把一種如血液般溫暖的感覺成功在我身體裡蘇醒，也許這就是骨肉親情的魔力吧。
等我媽狼狽地帶着黃紙皮包着的所謂仙粉出現時，我已經能正常吃飯了。
我媽看到已經恢複健康的我，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清淚。連日的奔波和擔驚受怕，讓她的身體已透支到極限，于是她緩緩地倒下昏睡了過去。
我媽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當中有幾次我都小心的把手指輕輕放在她鼻子前去感受那微弱的呼吸聲。
等老兩口都能正常下地走路了，就開始念叨小孫女。
于是我們收拾收拾，去晴姐家接孩子。
02
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嘈雜喧嚣的人聲。
男男女女都有，時不時還伴着嬰兒的啼哭聲。
我和爸媽互相對視了一眼，意識到事情不妙。
大門沒有關，輕輕一推就能看到小翠爸家的幾個遠房叔伯正把晴姐團團圍在中間。
其中一位年長者正居高臨下用長輩的語調說“按理說這小娃娃是這個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是她一個女娃娃不抗事。”
“而且她是外姓人，潑出去的水。”
“既然小翠和她爸都走了，這房子和這滿屋子的東西，上次就說過和你沒啥關系。”
“要你早點收拾，把房子空出來。”
“我們也不是不留餘地，小翠爸留下的那些錢和你自己的東西都可以讓你帶走。”
“你們………”
晴姐昂起頭，雙眼射出滿腔的怒火。
熱血湧上心頭，我一個箭步上去。
“别欺人太甚，即便小翠爸走了晴姐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說破了天也沒把她趕出門的道理，何況我女兒也是這個家正正經經的第三代繼承人。”
“你們這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嗎？”
“一群王八蛋………”
這時我媽的大嗓門氣勢磅礴的響起，别說她發起狠來的樣子還真有幾分潑辣。那些忙着往外搬東西的人，全被唬住了。
紛紛停了下來，齊齊看向了那位年長者。
我若無其事走上去與那位長者對視，把晴姐和我女兒護在身後。我爸媽見狀也快步上去，護在我身兩側。
“告訴你們别想趁機吃絕戶，欺負人家外鄉人。我們家祖輩都在這裡，老娘我可不是吃素的。”
“老頭子你把家裡那些親戚都叫來……”
“一群混帳東西，不得好死。”
年長者聞言收斂了神色，在我媽爆出更粗的口前領着衆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03
直到人群漸漸散去，我們才大大舒了口氣。
别看我媽剛才很強悍，這時跌坐在椅子上任我爸怎麼扶都站不起來。
她腿軟了！！！
我有點哭笑不得看着我媽，晴姐把懷中的小娃娃放在了我媽懷裡說“您想孫女了吧？”
“看看多俊俏的孩子，要快點學會叫奶奶。”
小娃娃咿呀咿呀發着我們聽不懂的童音，老兩口子頓時如同聽到天外來音般興奮，把小娃娃團團圍在中間。
你一言、我一語，到最後都搶着要抱孩子。
“老太婆，你讓給我抱一下了。”
“走來、你手髒死了，别碰我寶貝大孫女。”
我把我爸拖過來，兩人把剛才被衆人推到的家具雜物慢慢歸攏放到原位。晴姐忙着燒水給我們沏茶，不一會兒就又忙着去準備米糊糊。
因為小娃娃的嘴唇開始抿動，晴姐很有經驗的說“孩子估計餓了，我去給她弄點東西吃。”
“謝謝啊，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
這次我們一家三口異口同聲說出了感謝的話，默契出奇的一緻。
在一頓手忙腳亂後，小娃娃吃飽甜甜進入了夢鄉。我和我爸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媽猶豫着說“要不我今天……”
“今天就帶回去吧，我把孩子的東西收一收。”
“好，麻煩你了。”
晴姐依依不舍瞅了眼我媽懷裡的小娃娃，歎了口氣轉身進了裡面的房間。
不一會兒就麻利地收拾出來一個大大的包袱，還有幾個零碎的小袋子，一一打開仔細和我媽交代清楚。
臨出門時，晴姐的眼睛紅紅的。
氣氛有點壓抑，誰都沒主動說話。
04
等我們七手八腳回到家，夜已經深了。
簡單洗漱了一下，我媽就準備帶着孩子睡覺。不知是不是換了新環境，還是其它的原因，反正孩子的哭聲突然一陣高過一陣。
我媽抱着哄、躺着哄，我跟在旁邊學貓叫、狗叫，甚至是趴在地下給她當馬騎，也沒把哭鬧的小祖宗給哄好。
終于被折磨的沒了脾氣我媽說“要不你趕緊去把晴姐請過來吧，這孩子估計認人。”
“媽、這麼晚了，不大好吧。”
在小祖宗又爆發出一陣震天的嚎哭時，壓根兒就不用我媽催促，我自動套上外衣奔出了家門。
等我滿頭大汗快奔到靜姐住處時，我發現不遠處房間裡不僅亮着燈還有一兩聲暴吼兼尖叫聲傳來。
在黑夜的靜寂裡格外引人注目，感到強烈不安的我拔腿狂奔沖了進去，看到了十分不堪的一幕。
大門虛掩，我沖進去後發現晴姐被一個黑影壓在地下。她正在奮力抵抗，胸前的衣服被扯開了很大一個口子，露出了雪白的肌膚。
我擡起腳對着黑影的腦袋狠狠踢了過去，那人吃疼翻身滾到了地下。我大吼一聲，把這個畜生的臉給看清楚了。
正是死了老婆的無賴，張五。
平日裡這厮就愛欺負人，偷雞摸狗最在行。
他看到氣勢洶洶的我，理虧從地下掙紮着爬起來就跑。我正準備追上去，被晴姐給叫住了。
她滿面通紅，慌張的想把身上淩亂的衣服整理好，我見狀尴尬地把頭轉向了一邊。
過了半響，才把頭回過來。
05
“我媽想麻煩你過去一趟，孩子老是哭。”
“那你等一下，估計這孩子認人。”
晴姐進屋拿了外套立馬随我出了門，一路上因為剛才發生的事太過尴尬誰都沒主動說話。
還沒到我家門口，小娃娃的哭聲就已經飄了過來。晴姐顧不上招呼我，一路小跑沖了進去。
我媽看到我們進來，簡直快哭出來了。
晴姐先是輕車熟路進廚房間洗了洗手，就趕緊從我媽手裡接過了夜哭娃溫柔的哄了起來。
一邊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邊哼着柔柔的小調，不到一會兒整個世界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時我老媽才注意到晴姐白淨的臉上有幾道刺目的抓痕，有一道已經結了深紅色的血痂。
我媽用眼神，詢問我怎麼回事？
我湊到她耳邊，小聲的把剛才發生的事大緻說了一遍。
“王八蛋，就會欺負女人！”
就在我媽還想繼續時，晴姐懷裡的小娃娃抗議的嘟囔了二聲，我媽識趣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等小娃娃睡踏實了。
我媽輕聲說“你這幾天留在這裡和我睡吧。一來幫我帶帶孩子，二來免得那些人惦記。”
一個沒了丈夫又年輕貌美的外鄉女人，無異于一塊肥肉随時會引來無數的蒼蠅。
後來聽我媽說，晴姐告訴她這種事前幾天就發生過一次。好在那人膽子小，隻敢在門外出言不遜的調戲。
晴姐估計也是後怕，答應了我媽的建議。
06
那幾天我和我爸睡一個屋，家裡因一個小生命的到來頓時變得熱鬧了很多。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意，以前我沒什麼機會和晴姐單獨相處，這次因為孩子的緣故，倒是有了很多話題。
我們會聊聊孩子的将來，甚至張曉岚這個名字還是我和晴姐翻了好久字典才正式取好的。
有一次因為孩子突然尿了晴姐一身，我忙着遞尿片的時候不小心握了晴姐的手。
她的手很軟，帶着點芬芳。
她臉紅了、我自然也好不到那裡去……
換好尿片後晴姐借口洗衣服退出了房間，我對着敞開的窗子深呼吸了一下。
我看到在不遠處院子裡正彎腰洗衣服的晴姐，她小小的罩衫不小心卷了上去，露出來一小截白嫩的肌膚。
等我再次擡頭時，發現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悄悄瞟到我身上，四目相對時立馬就慌亂地分開了。
氣氛無形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過了幾天晴姐見孩子熟悉了家裡的環境，就說要回自己家了。我媽想着也不好意思長期麻煩人家，囑咐我送她回去。
熟悉的路變得漫長，我們一前一後慢慢走着。
可惜即便是刻意放慢腳步，路總歸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晴姐告辭進門後，我在門口久久不願離去。
看到屋裡橘色的燈光亮起，我繞着房子徘徊。
突然大門打開，晴姐手裡抱着一堆整理出來的雜物從裡面走了出來。冷不丁看到門外的我，吃驚的問“你怎麼還沒走啊？”
“我………”
人、想要保守一點秘密，還真是不容易。
我如同被人看破心事的小孩般，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話。
07
正在我六神無主時，晴姐倒是主動開了口“我們不合适，我年紀比你大。而且我還是你名義上的嶽母。”
我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直接把她手裡那堆雜物賭氣般接了過來，然後氣呼呼的說“我不在乎這些。”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應該找個比我好的女人。”
“我覺得你就挺好的，性格好、人也漂亮。”
“淨瞎說八道，你好回去了。”
晴姐過來接我手裡的雜物，推搡之間我趁機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裡不肯放，她也沒有掙紮就這麼讓我靜靜的握着。
直到遠處傳來腳步聲，我才不舍地放開了手。
我們沒有承諾，沒有勇氣更進一步。
那天分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見面，直到我兒時的好友來敲我家的門。
好友家離晴姐家不遠，我曾經私下拜托他留意照顧一下。好友急急的和我說“你趕快去看看吧，那邊動靜不小。”
我拔腿就跑，好友氣喘籲籲跟在後面。
等我趕到時，晴姐家門前已經圍了好幾個人。
有好事者還吹起了口哨，等我走近發現有兩個中年婦女正在和晴姐拉拉扯扯。明顯瘦弱的晴姐不是她們的對手，頭發被扯亂了淩散在肩上。
其中一個婦女，這人我認識。她老公是小翠爸生前的酒肉朋友，據說在政府部門有點小關系。
那個婦女指着晴姐高聲說“我和你說少勾搭我老公，要不然給你好看。”
晴姐傲氣回到“别血口噴人，明明是你老公借送東西賴在這裡不肯走。”
可惜斯文的晴姐，還沒二句就敗下陣來。
“你個小騷蹄子，誰不知道你喜歡勾男人啊。”
中年婦女潑婦罵街一般把惡毒的話全數倒了出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一個箭步上前推開叫嚣着的兩個人，說到“你們都是女人，好好說話。“
“天啦，這是誰來英雄救美啊？”
“這不是你的好女婿嗎？”
“來來來，大夥都來看看，好女婿來救他那不要臉的嶽母大人了。”
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一下子沸騰了，無聊至極的人們終于找到了最好的消遣。沒人在乎事實的真相如何，反正一個無依無靠的外鄉年輕女人好欺負！
關于我和晴姐的謠言立馬傳得繪聲繪色，在那個閉塞的年代裡沒有什麼比亂搞男女關系，更能滿足人們的八卦好奇之心。
08
我媽一開始還當着我的面罵那些亂嚼舌根的人，可是我的沉默讓她慢慢覺察出來了不對勁。
但是她沒有和我明說，這件事在當時那個環境裡太敏感了。
期間也有人和我說媒，我一概拒絕。
好在我媽通情理，也沒催我。
直到一次酒後，我借着酒勁才把心裡的委屈原原本本給哭訴了出來。我媽聽完半天都沒言語，隻是吩咐我爸把我弄上床去睡覺。
這時孩子已經能扶着椅子搖搖晃晃地走路了，晃動的小模樣很像隻可愛的企鵝，晴姐偶爾會趁我不在的時候來看看她。
我媽說兩個人感情特别好，我媽都吃醋了。
因為隻要晴姐來了，孩子肯定會翹着小嘴說“奶奶走開，我不要和你玩。”
有時還鬧着去晴姐家住上一天，每每我媽去接都是嚎啕大哭。
這時傳來了知青可以調動回城的消息，改革開放的風也悄悄刮起，我兒時的好友陸續有人進城去打工。
我動了心思，我想離開這個有大多傷心回憶的地方去過一種新的生活。
一次飯後我把心裡的想法和爸媽說了，我爸倒是一臉無所謂。我媽聽完後歎了口氣說“你一個人去？”
“嗯，我一個人去。”
“要不你去找人家說說，媽老了、不可能幫你帶一輩子孩子。”
“你總歸要再娶媳婦的，找個知根知底對我大孫女好的不容易。”
“如果能把我大孫女帶出去見見世面，媽有什麼不願意的。”
“媽，您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這都不明白，活該你娶不到媳婦。”
“啊……”
我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拿着筷子敲着我的頭。
于是最後被我媽趕出門的我，敲開了晴姐的門。聽完了我的來意，晴姐倒是沒一口拒絕。
她早已厭倦了這裡的生活，即便現在的政策不允許她也想離開。
她和娘家那邊的弟妹聯系過，他們幫她在城裡找了份在幼稚園當臨時工的工作。如果我媽舍得的話，她倒是願意把孩子帶過去。
09
“這孩子從小就在我身邊，和我親生的沒差別。這地方我沒任何留戀的，唯一念着的就是她。”
于是我們就這樣在時代的變遷中轉移了生活的方向，最初的日子并不順利。
一路上吃過很多苦，好在我們不離不棄。
這座陌生的城市裡沒人追查我們的過去，每一天都在忙碌充實裡度過。我們的感情也慢慢升華，抛開了一個又一個的顧慮。
最終我們不願意再浪費生命，走到一起。
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裡我幹過很多工作，晴姐完全不在乎陪我一起努力。我們倆唯一的目标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給孩子最好的教育！
這是這座城市教給我最實用的東西。
為了徹底與往事告别，我這些年很少回老家。
我爸媽人生中的最後幾年，是接到城裡和我們擠在小屋子一起渡過的。我擔心他們過的憋屈，我媽總是爽朗的說“一家人能夠呆在一起比啥都強。”
我曾經也想過再要一個孩子，晴姐死活不肯。
一是實在沒精力，二是她覺得張曉岚和自己親生的沒啥差別。
就在我還陷在回憶裡不能自拔時，張曉岚已經拉着我的手在痛哭流涕，聲音不可抑制的一浪高過一浪。
沒辦法，這孩子從小就愛哭！
我和病床上的晴姐不經意地對視一笑，眼中都閃過千山萬水的回憶。
這一路走來，沒有錯過彼此就已是上天對我們最好的眷戀。至于今後的人生路無論誰先離開，另一個都會帶着愛好好地活下去！
（終）
朋友們好，我是生活在魔都的70後中年寶媽。謝謝來看我的叨叨念念，圖檔來源于網絡。喜歡請@怡然心繪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