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也有人不了解，說我要兒子搞翻譯是為了掙錢，我隻有苦笑。他們不知道翻譯根本不掙錢，新書隻是我兒子命懸一線時的強心劑。”
——這兩天，杭州日報“傾聽·人生”欄目《我們的天才兒子》一文迅速刷屏，無數網友被“天才譯者”金曉宇和他父親金性勇的家庭故事所打動。文中這句話從作家葉全新的鍵盤上跳出時，她回想起第一次在86歲老人家裡面對面聊到這個話題，感同身受，“對呀，我的兒子孔亞雷也是翻譯家，譯了大量外國小說，不指望靠翻譯來掙錢。沒有愛是做不成這件事的。”
這個共通點，讓當時專欄編輯戴維笃定“葉老師非你莫屬”，也令葉全新從老人斷斷續續的碎碎念裡牽出脈絡清晰的情感共鳴線。
一個陰暗冬日，從早上9點多到太陽落山，除了午餐休息下，葉全新傾聽了9個小時，老人坐在對面靠牆一張說不出顔色的沙發上，她不習慣用錄音筆，一字一句寫在記事本上。
這個家庭遭遇了“雙相情感障礙”和“阿爾茨海默症”兩種至今讓人類束手的精神類疾病。“我寫過很多悲傷的故事，但這對父子的人生經曆，讓我有種壓抑不住的難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懷疑文字能不能傳遞出他們生活樣貌，能不能抵達讀者的内心。”作家、《我們的天才兒子》整理者葉全新在接受文彙報獨家采訪時透露，寫稿過程和采訪當日一樣非常難受，就像老人說毫無辦法一樣，但她在想 ，經曆過這樣毫無辦法的人生，就是生命的偉力……
文章見報後，如旋風般的全網刷屏，讓葉全新驚喜又欣慰，“始料未及，我想這是文學的力量，翻譯本身就是文學工作，這力量其實就蘊藏在普通人的日常生命中，天才兒子恰好觸動了最生活的底層裡永遠潛在的愛，是以才引發巨大的共鳴。欣慰的更是文章發表後，金老給我發短信，他本來擔心兒子會介懷，但曉宇看了報道非常理性，他了解爸爸這份真摯的感情，父子倆有種說不出的解脫感，好像有塊石頭放下了。”
随即，潮水般的善意湧來，溫暖着蕭瑟的冬天，許多網友留言：“與《美麗心靈》的主人公一樣，我們看到了一個中國普通家庭存在的意義，并激勵了很多年輕人”“雙親或許會離去，苦樂也會随風散。但文字會記住你，書本上永遠有你的注腳。加油啊這位譯者”“他翻譯的《船熱》和《誘惑者》都讀過。班維爾的文字美而複雜，很難翻譯。譯者真的好厲害又好可惜！”……
還有熱心腸人士願意無償幫助，有想給這個家做老房子改造，“地暖、防滑都安排上”，有想送曉宇一台新電腦；還有介紹精神科名醫提供醫療幫助……
“這個家的老舊、破損和暗藏其中的混亂氣息，遠不是你能想像的。當我站在找不到桌椅可以坐下的房間，我在流淚，我彎下身時在哭，我站起來上衛生間在哭，我記錄時，筆也在哭……”葉全新沒有列出一二三四的提綱，而是在漫談式對話中慢慢“拼”出老人漫長歲月裡與兒子共處的點滴。
“處理這類題材，葉全新是一位共情者，她會在采訪中陪着哭得稀裡嘩啦。她又是一位魔術師，她的文字能夠超越苦難折射生命的華彩。”作家、原杭州日報傾聽版編輯莫小米在朋友圈感歎。
共情力是作家敲開陌生人心門的密碼，而魔法背後更多是台下花的功夫。
金性勇沒有智能手機，隻會發短信和打電話，在整理成稿的十多天裡，他和葉全新短信溝通，“我會和他确認一些時間節點、家人細節、病情名稱等，這些事實不能出錯。”葉全新無意中發現，老金自己也翻譯過一本書，是醫藥化工研究領域的專業譯著，看了他的手稿，“少數字迹有些許潦草，但整體上非常漂亮，透着老派知識分子的筆力。或許兒子走上翻譯道路，或多或少受了父親的影響。”
據葉全新介紹，初稿寫完她列印好快遞到老人家裡請他核對，并在電話裡叮囑“您看完了我上門來取”。沒想到，第二天，金性勇發了短信，“我在來的公共汽車上，我們在你家公交站台碰頭。”
兩人在站台交流了稿件後，老人沒急着走，那時老伴已遠去，兒子還在精神醫院，“老人很孤單的……”，葉全新攙着金老到對面車站送他乘車傳回，“就像扶着自己的老父親”一樣。
一位講述者、一位傾聽者，立在風中等21路車。“老人步子很慢，一步步挪着，拽着手臂不想分開”，車到站了，他絮叨着“不急不急，等下一班 ”。那一刻，“我心裡在流淚” ，葉全新說。
下一班車子來了，找到座位，老人摸着扶手坐下，乘客很少，“他一直對我招手，注視着我”……
世事無常、天才逆襲、滿身傷痕卻從未言棄……這個揪心故事裡，擊中人的淚點、痛點有很多，但葉全新時不時會想起電影《沙丘》裡，生存在外星沙漠下面的弗雷曼人說過一句話——人類生命的奧秘并不是要解決問題，隻是要去面對你的經曆。
父親，在經曆疾病的現實；曉宇，也在直面生命的殘缺。但可貴的是，殘缺處依然能開出一樹繁花——十年裡，曉宇以每年兩本書的速度，翻譯了22本書，橫跨小說、電影、音樂、哲學多個領域。
豆瓣上他翻譯的作品，标記“想讀”的人數顯著上升。書店裡，曉宇譯著被重新翻出來擺台，翻譯處女作《船熱》甚至在網上突然炒到了308元一本。
更難得是，喧嚣之外，更多人隻想默默地送上一個擁抱，給予力所能及的溫度。
“兒子春天會回來，他會讓媽媽看他的新書。
《本雅明書信集》終于寄來了。”
——在《我們的天才兒子》一文結尾，這本等待已久的《本雅明書信集》總篇幅預計40萬字，有望年内盡快上市。
書中收錄了德國思想家本雅明信件300多封，展現了本雅明淵博知識和獨特文筆，對了解20世紀前半期歐洲文化和思想人物有特殊參考價值。
目前金曉宇正在全力翻譯第二部本雅明的著作《拱廊計劃》。
作者：許旸
圖檔來源：杭州日報、作家供圖
編輯：童薇菁
責任編輯：王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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