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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散文|打“坷垃仗”

作者:蘇銀東

村子裡演完電影《小兵張嘎》後不久,我們便開始與李家莊的孩子們打起了“坷垃仗”,那時我們剛上國小二年級下學期。“坷垃仗”一直持續到五年級上學期,在我們備戰中考前夕才“煙消雲散”。

我村與李家莊相距半裡路,隻隔了一大截子地。前後兩村的孩子們經常在一塊兒玩,說不定因為點什麼“摩擦”(有時還故意制造點事端),或者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了别扭,沖突愈演愈烈不可化解,最後隻能“刀槍”相見了,通常解決的方式就是“打坷垃仗”。“坷垃仗”,平時大概一個月要打二三次。到了冬天我們閑來無事,而且那時候“戰場”更加空曠,“戰事”也最為頻繁,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是常有的事。

李家莊的那些孩子們确實有一些“欺負軟的怕硬的”。我村隻有三百來口人,處在宋家莊、李家莊、大苟家幾個2000多人大村的包圍之中,被稱作“小台灣”。解放小台灣,是他們“進攻”我們一貫的借口。他們人多勢衆,常常是我們吃虧的時候多,我們恨透了他們,恨得咬牙切齒。見了李家莊的人,我們就站得遠遠地使勁兒扯着嗓子,像唱歌一樣地咒罵起來:

李家莊兒,

編小筐兒;

編沒了底兒,

死沒了人兒;

剩下兩個小幹兒……

說真的,兩個村之間的那截子地上,生長着一片密密麻麻的棗樹林子,林子中縱橫交錯着深淺不一的幾條壕溝,還有一塊蘆葦塘。夏秋時節,溝滿壕平,雜草叢生,青紗帳呼啦作響……地勢險要,地況複雜,确實是一塊兵家必争之地呢。

村裡隔上三五天就來放電影的。也許是《道地戰》《地雷戰》《渡江偵察記》等戰争片看得太多了,耳濡目染之下,别看我們小小年紀,卻裝了滿肚子的軍事知識。身邊的“戰鬥”,說不定啥時候就一觸即發,“備戰”,成了我們放學後一項最重要的任務。我們當時的口号就是那句響亮的毛主席語錄:備戰備荒為人民——那副大大的智語就刷在學校教室的東牆上,黑字白底,非常搶眼。

經過不斷“招兵買馬”,我們已經擁有了一支規模龐大的“作戰”隊伍。從國小二年級到五年級的男生,幾乎全被編入這支“部隊”,大腦天生有點問題的王向陽,小名叫“迷糊兒”的當然除外了。這支部隊的“司令”是順子,他大我們幾歲,那時正在我們隔壁上五年級,學習經常扛榜,但是長得十分壯實,打起仗來勇猛無比,并且善于調兵遣将,組織指揮才能卓越,于是被我們一緻擁戴為“司令”。

放學後,沒有特殊情況,隊伍都要進行集中訓練。在學校天井裡分成幾組,練“卧倒”、練“刺殺”,練投擲“手榴彈”……戰事頻繁,我們的武器消耗得也快,特别是“手榴彈”和“彈弓子”更是供不應求,我們補充“武器裝備”和“彈藥”的任務很重。備戰的主要任務之一,也是随時補充各種“武器彈藥”。經過一場場戰鬥的磨砺,那時我們已經知道裝備對于戰鬥的重要性了。

我們的“作戰指揮部”,設在栓柱兒家的一間老房子裡。那間房子緊挨我們的學校,與那塊兵家必争之地(我們叫“主戰場”)隻隔了一個大壕溝,位置優越,便于快速集結和觀察“敵情”。我們在“指揮部”北牆上扒了一個大窟窿,作為“了望孔”,搬來雙喜兒家的半拉石槽子,倒扣在地上就成了戰時指揮桌。各式武器,包括“手榴彈”、彈弓等,都被秘密地藏在柴火堆裡,以備戰時所需。

放學後,按照分工,負責裝備的“戰士”挖來泥巴,摔熟了,做成圓柱狀的泥團,插上高粱莛杆、樹棍子,制成一個個“手榴彈”,分頭晾曬在各家的屋頂上。夏天的太陽毒,隻一天工夫就硬邦邦的了。“彈弓子”也是用泥塊團揉(把柔軟物團成圓形)成的,曬幹後放在簸籮或草囤裡備用。栓柱兒還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性地把蒺藜、棘針放在“手榴彈”中,其殺傷力、破壞性果然大增。不過,這種先進的武器制造方法,很快被對方“竊取”掌握并應用于實踐,我們的兄弟也是以吃了不少苦頭。

“手槍”造起來比較難,并非人手一把,隻有“司令”、司令的“警衛員”鐵蛋兒,還有“參謀”銀鎖(各種職務稱謂,我們都是從戰争片裡學來的)各有一把,當然,數“司令”的最威風。“司令”自己會造槍,他拿硬鐵絲彎成槍架、扳機和撞針,槍栓是用自行車鍊子瓣連接配接成的,槍筒一般是一小截鐵管或者銅管,彈藥是火柴頭,子彈通常是沙子混合撚好的紙蛋子。這樣裝備起來槍的射程遠、威力大,容易傷人,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用。我央求會做木工活的爺爺,利用他的那些鋸斧锛鑿等家什,用一塊棗木墩子為原料,做了一個所謂的“望遠鏡”,炫耀似地成天挎在脖子上——銀鎖說我像電影裡的日本翻譯官。

鄰村張富貴,外号叫“二炮”,個子矮小,一副紫黑臉膛,很有力氣和計謀,是敵方的統帥人物,多數“戰役”都是由他親自指揮的。我們人少,寡不敵衆,戰鬥常常以我們失敗而告終。眼見着黑壓壓大兵壓境,“敵人”張牙舞爪氣焰嚣張地沖垮我們的防線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我們就憋着一肚子的氣。李家莊的張三妮,十二三歲的樣子,外号“假小子”,居然每次也參加戰鬥,這讓我們最氣不過了。每次她到我村走姑家時,我和結實兒他們見了就遠遠地喊:張三妮,好脾氣兒,包的餃子屎臭味兒……惹得她娘罵着追出我們老遠。

受各種戰争片的影響,我們從中也學到了一些戰略戰術,比如誘敵深入、敵疲我打、乘勝追擊啦,比如口袋陣、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什麼的。電影上經常使用的一句台詞,成為我們一貫的作戰原則,那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上國小四年級的那個秋天,我們準備以智取勝,讓敵人徹底嘗嘗我們的厲害(這也是受了電影《智取威虎山》的啟發)。下午放學後,“司令”召集我們召開緊急會議,周密部署戰鬥的打法。總體想法就是:兵分兩路,一路由我帶領二十人正面迎敵,然後假裝失敗迅速後撤,千萬不要戀戰;另一路,由“司令”親自帶領十人“敢死隊”,從左翼(即池塘的蘆葦叢中)偷渡,包抄過去,乘虛斷敵人之後路,然後“兩路”合圍,一舉殲敵。

對打勝這一仗我們信心十足,因為我們充分利用了“兵不厭詐”的戰争智慧和“口袋陣”兵法。“司令”用原子筆在自己左手腕上畫了一塊“手表”,時針指向了晚上六點鐘——那是我們戰鬥預計打響的時間。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急切期待着夜幕快些降臨。一想到敵人一步步被引誘着鑽進我們設下的“大口袋”,乖乖做我們的俘虜,我們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快掌燈的時候,敵人在“二炮”的帶領下,氣勢洶洶直撲過來。當時,大概他已經學會了電影裡日本鬼子的“兔子給給”、“八格牙路”之類的話,也聲嘶力竭地咋呼着“日本話”,隔老遠都能聽到……按原定計劃,我帶領一幫人迎戰,“頑強”與敵人周旋,然後便迅速撤退,并裝作潰不成軍的樣子。這時,“手榴彈”在我們身邊爆炸,“子彈”緊貼耳朵“嗖嗖”穿過。混亂中,我的後腦勺子狠狠挨了一下子,疼得我直咬牙。我發恨地想,隻要我們的部隊偷襲成功,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等我們撤退到北灣邊時,聽見對方的陣營裡好像捅了馬蜂窩,鬼哭狼嚎完全亂了套,我們知道“司令”帶領的部隊已經按原計劃截了敵人的後路,心裡自然十分高興,馬上吹響“沖鋒号”(一個塑膠喇叭),帶領我的人馬轉為進攻,與偷襲部隊配合,勝利完成了自開戰以來的第一次大捷。清掃戰場,戰果輝煌:俘虜三人,其中包括敵方副首領一人;繳獲“手槍”一支,“望遠鏡”一個,還有“手榴彈”、彈弓等武器裝備一大宗。

請示“司令”同意,我們給“俘虜”們統統蒙上小手巾,押到雙喜兒家的柴火屋子裡,并上了鎖。盡管有優待“俘虜”的政策,“司令”也反複訓示:千萬不要打罵“俘虜”,要像電影裡八路軍對待日本鬼子一樣。我報仇心切,還是摸黑趁亂給那位副首領四個“腦瓜蹦兒”、一個“疙瘩梨”,疼得那小子直“嗷嗷”,一個勁兒地蹦着高叫娘。

這次戰鬥以後,雙方消停了好長一陣子。因為關押并借機“虐待”俘虜一事,“俘虜”他爹迅速反映到老師那裡,我們三五個主力隊員被集中教訓了一頓,并被嚴厲告之“下不為例”。我們對“二炮”是以恨之入骨,于是每逢上學放學的路上,我們總是破喉嚨啞嗓子地高聲唱着:

二炮他娘,腳尖長,

腳尖上挂鈴铛,

叮呤當啷到集上,

稱小蔥,蘸紅醬,

喀吧喀吧都嚼上……

到了寒假期間,“戰場”上烽煙又起。在冰天雪地裡,我們又學習楊子榮他們玩起了“林海雪原”。

鄉土散文|打“坷垃仗”

蘇銀東,山東無棣人。文學作品散見于《中華詩詞選刊》《詩選刊》《西部散文選刊》《當代散文》《齊魯晚報》等。著有散文集《又見炊煙》《夢裡炊煙》、報告文學集《回眸》(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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