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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讀《金瓶梅》075:西門慶會王六,衆幫閑賞秋菊

作者:耳朵比較小

  詞曰:

蛩聲泣露驚秋枕,淚濕鴛鴦錦。獨卧玉肌涼,殘更與恨長。

陰風翻翠幌,雨澀燈花暗。畢竟不成眠,鴉啼金井寒。

  ——右調《菩薩蠻》

細讀《金瓶梅》075:西門慶會王六,衆幫閑賞秋菊

再說這一天韓道國從鋪子裡回到家中,正欲睡去,王六兒就唠叨開了,說:“咱們家多虧他照顧,才掙了這些錢,也該整桌像樣的請他來坐坐。剛經曆了喪子之痛,也吃不了多少,權當給他解解悶。這樣讓外人瞧見也有面子,就是咱們的後生小郎明兒到南方去,也知道财主和俺們交情與别人不同。”

韓道國一拍腦門說:“你這事兒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明兒初五日是月忌,日子不好。等到初六再安排酒席,叫兩個唱曲的,發張請柬兒,等我親自登門請老爹來。”說着又瞧老婆嘿嘿一笑道,“那天晚上,我去鋪子裡去睡。”

王六兒自然心領神會,隻說:“還叫什麼唱曲的?隻怕他喝了酒要來我這屋裡坐坐,不友善。那隔壁樂三嫂家,常走動的一個女兒申二姐,年紀輕輕的,也會唱,況且眼睛看不清,請她來唱唱吧。”

韓道國一心想做綠毛龜,豈能不從,便連連說好。

第二天韓道國去鋪子裡找溫秀才寫了張請柬兒,親自登門拜見西門慶。

西門慶接過請柬兒看了看,說道:“你如何又費此心。我明兒倒也沒什麼事,從衙門中回來便去。”

韓道國聽了,高興地象祖墳冒青煙似的,連忙作揖告辭。到次日一大早,便叫來後生胡秀拿銀子去買嗄飯菜蔬,一邊叫廚子整理,又使人用轎子把申二姐接來。

王六兒呢,一邊同丫鬟準備着好茶好水,一邊着急地盼西門慶早點來。約莫午後光景,隻見琴童兒先送來一壇葡萄酒,然後西門慶頭戴忠靖冠,身穿青水緯羅直身,粉頭皂靴,乘坐着一頂涼轎緩緩而來,後邊跟随着玳安、王經二人。

韓道國忙不疊迎到門口,見畢禮數,安排内坐。西門慶坐下,見對面獨獨安放一張交椅,便心領神會。

果不然,一會兒,王六兒精心打扮一番,緩步前來,先給西門慶磕了四個頭,又回後邊看茶去了。

須臾,安排王經端茶出來,韓道國先取一杯奉與西門慶,然後又自取一杯,旁邊相陪。 一杯茶下肚,韓道國便開門見山地說:“小的承老爹莫大恩情,一向在外,家中婆娘還請老爹多多照顧。”

西門慶笑道:“這個自然,應該的,應該的。”

韓道國接着說:“王經又蒙老爹賞識,叫到府上聽使,實在感恩不盡。前日小哥兒沒了,雖然小人在那裡,婆娘又感了些風寒,不曾前往府上吊問,隻怕老爹生氣。是以今兒,一來請老爹解解悶,二來俺兩口兒想借機向老爹謝罪。”

西門慶道:“這又讓你兩口子費心了。”說着,隻見王六兒前來,也在旁邊坐下。又問韓道國:“你跟老爹說了不曾?”

韓道國說:“我還沒來得及說哩。”

西門慶忙問:“是什麼事兒?”

王六兒這才說:“他今兒想去院子裡請兩位姐兒來給老爹唱曲兒,我恐怕不友善,是以沒請。倒是俺們隔壁樂家常走動的一個女兒,叫做申二姐,諸般大小時樣曲兒,連數落都會唱。就是前兒那位郁大姐唱的也挺好的吧?但遠不如這申二姐唱的好。我今兒請了她來,想唱給爹聽。不知你老爹意下如何?”

西門慶說:“那最好不過了。抓緊請出來我瞧瞧。”

王六兒忙差人去接,韓道國也叫玳安過來:“先将老爹衣服寬去。”接着安放桌席,吩咐胡秀拿果菜案酒上來。

王六兒上來将酒打開,燙熱了,在旁執壺,韓道國把盞,讓西門慶安席坐下,這才叫出申二姐。

西門慶定眼細瞧:隻見申二姐高髻雲鬟,插着幾枝稀稀花翠,淡淡钗梳,綠襖紅裙,顯一對金蓮趫趫;桃腮粉臉,抽兩道細細春山。

那申二姐自然瞧不見,隻前來向西門慶磕了四個頭。

西門慶說:“請起!你今年青春多少?”

申二姐說:“小的二十一歲了。”

西門慶又問:“你能唱多少套曲兒?”

申二姐說:“大小也記得百十套曲子。”

西門慶便叫韓道國在旁邊安下個坐兒給她。

申二姐又施了禮,這才坐下,先拿筝唱了一套《秋香亭》。唱畢,簡單吃了湯飯,又上來唱了一套《半萬賊兵》。幾杯熱酒下肚,西門慶吩咐:“把筝拿過去,取琵琶來,讓她唱小曲兒我聽。”

那申二姐真有兩下刷子,把弦兒放得低低的,彈了個《四不應·山坡羊》。唱畢,韓道國又滿斟一杯,示意王六兒遞給西門慶。

王六兒照做,又說:“申二姐,把你最拿手的《鎖南枝》,唱兩個給老爹聽聽。”

細讀《金瓶梅》075:西門慶會王六,衆幫閑賞秋菊

那申二姐就改了調兒,唱《鎖南枝》:

初相會,可意人,年少青春,不上二旬。

黑鬖鬖兩朵烏雲,紅馥馥一點朱唇,臉賽夭桃如嫩筍。

若生在畫閣蘭堂,端的也有個夫人分。

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夠改嫁從良,勝強似棄舊迎新。

初相會,可意嬌,月貌花容,風塵中最少。

瘦腰肢一撚堪描,俏心腸百事難學,恨隻恨和他相逢不早。

常則怨席上樽前,淺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個真,一看一個飽。

雖然是半霎歡娛,權且将悶解愁消。

西門慶聽着《鎖南枝》,又想起第一次請鄭月兒唱曲的那段風流事兒來,不禁暗自發笑。

王六兒乘機又滿滿地斟上一杯遞上,笑嘻嘻地說:“爹,你慢慢兒的飲,申二姐這個才是零頭兒,她還有好多小令兒哩。等哪天有空,使轎子來接,也讓府上衆位娘都聽聽,保準比郁大姐唱的好。”

西門慶忙說:“申二姐,重陽節那天,我使人來接,你去不去?”

申二姐忙應到:“老爹這是說哪裡話,隻要呼喚俺,怎敢違阻哩?”

西門慶見她伶牙俐齒的,心裡很高興。

又唱了幾套,那王六兒早就按捺不住了,便悄悄對韓道國說:“叫小厮招弟兒,将她送樂三嫂家歇宿去吧。”

申二姐這才拜辭,西門慶掏出一包三錢銀子,賞與她。

申二姐連忙嗑頭謝了,臨走西門慶又約定:“我初八使人來請你。”

申二姐自是求之不得,連應了幾聲才起身離去。

韓道國也起身大聲跟婆娘說:“我今晚上要去鋪子裡睡,不回來了。”說罷便去了。席上隻剩下王六兒陪西門慶擲骰子喝酒。 又喝了一會,兩人感覺差不多了,西門慶先借故說要更衣,起身便直接去了王六兒屋裡。

王六兒也後腳跟上,兩人都進了屋便将門頂起來玩耍。

王經腦袋瓜也好使,便拿出燈燭,招呼玳安、琴童兒在前房坐一塊兒喝酒。

那後生胡秀見沒什麼事兒做,便打發廚子去了,自己在廚下偷喝了幾碗酒,接着來到王六兒隔壁供養佛祖先堂内,拉一張涼席倒地就睡着了。一覺睡來,聽見王六兒屋裡有動靜,便悄悄地用簪子刺破闆縫中糊的紙,向裡邊張看。

胡秀也不料想是西門慶和王六兒正在屋裡厮混,燈燭也不熄,瞧個正着。見二人幾番歡娛,隻聽那王六兒說:“俺的親達達!小娼婦的身子反正都是你的!”

西門慶說:“隻怕你當家的要怪我了。”

王六兒說:“那個死王八,他敢吭一聲?他還指望我這個過日子哩!”

西門慶說:“你既然心裡隻有我,等這回打發他與來保去南方做買賣,讓他長期待在南方,也别回來了。”

王六兒說:“先叫他走兩趟兒再定吧。省的他閑在家中無事兒做。等他在外邊呆慣了,隻怕一心想到外邊去了。就算他回來了,我就替他找一個,我也不要他,俺心裡隻有老爹你,随你把我安插在哪裡都行。我若說一句假話,把俺不值錢身子就爛化了。”

西門慶說:“我兒,可别發這麼毒的誓!”

……

不料想二人的一舉一動,都被胡秀瞧在眼裡,聽到耳中。

再說韓道國之前在家中沒瞧見胡秀,心想他應該在鋪子裡睡去了。誰知走到緞子鋪,問王顯、榮海,說他沒回來。韓道國知道要壞事了,忙又跑回家中。

隻見王經陪玳安、琴童二人在前邊喝酒,獨獨不見胡秀。

胡秀聽見韓道國回來了,還到處在找他,連忙倒在席上,假裝睡着了。

韓道國點燈四下尋他,終于在佛堂找到,見他已然睡着,倒也稍稍寬了心,隻用腳踢醒,罵道:“賊野種,還不起來!我隻說你到鋪子裡睡了呢,原來你在這兒死睡。還不起來跟我走?”

那胡秀一屁股坐起來,假裝揉了揉眼睛,這才起身跟韓道國去鋪子裡。

西門慶對這些渾然不知,繼續與王六兒風流快活,又足足玩了一個時辰,才完事兒。

王六兒穿了衣服起身,叫丫頭打水淨了手,重篩暖酒,再上佳肴。西門慶與她喝了幾杯,又聊了會情話這才起身上馬,叫玳安、王經、琴童三個跟着後頭,等回到家中已有二更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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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先到李瓶兒房中。

李瓶兒盤問了幾句,西門慶如實說了,隻是省下與王六兒鬼混一節,說着,就要叫迎春來寬衣與李瓶兒睡。

李瓶兒說:“你是真不知還是?我身子不舒服,丫頭還替我煎着藥哩。你還是去别人屋裡睡吧。你是不能見得我好,隻要有一口遊氣兒在這裡,就來糾纏我。”

西門慶說:“我的心肝!這讓我怎麼舍的你?隻是想與你睡,怎麼辦?”

李瓶兒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說:“瞧你那油嘴滑舌的樣兒。到明兒我死了,你也舍不得我嗎?”

李瓶兒這是無意中說的一句話,不料想一語成谶。又說:“你也要等我身子好起來,你再進來睡也不遲。”

西門慶幹坐了一會,才說:“罷,罷。你不留我,等我到潘六兒屋裡睡吧。”

李瓶兒聽到這,便說:“原來你要去她那?正好她眼巴眼望着你去哩。”

西門慶說:“你要這麼說,我還不去了。”

李瓶兒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吧。”這才打發西門慶過去。

李瓶兒支身起來,坐在床上,迎春在一旁伺候着吃藥。拿起那藥來,止不住撲簌簌香腮邊滾下淚來,短籲長歎一陣才吃了那藥。這正是:

心中無限傷心事,付與黃鹂叫幾聲。

再說那潘金蓮風剛叫春梅罩了燈,躺身睡下,忽見西門慶推門進來,忙道:“稀罕!哪陣風兒把你刮到我這屋裡來的?”聞到他一身酒氣,又問:“你今兒去誰家喝酒了?”

西門慶說:“韓夥計從南邊回來,見我沒了孩子,一來想給我解悶,二來感謝我照顧他走這一趟,請我過去坐坐。”

潘金蓮說:“他在外邊忙乎,這下你可得空在家照顧他老婆了?”

西門慶撓頭笑道:“這可是夥計家,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潘金蓮說:“夥計家?你還好意思說!齊腰拴着根線兒,你都能搗過界兒去。你還哄俺們,當俺們是傻子?你生日那天,那淫婦也來了。你偷偷地把李瓶兒的壽字簪贈給她,然後叫她戴了來顯擺。大娘、孟三兒,這一家子誰沒看見?今兒你又偷摸到她那裡去,鬼混到半夜才回來。算什麼好老婆,就一大淫婦兒。俺也不知道你喜歡她哪兒!還把他那王八小舅子也弄家裡來,一早一晚好叫他給你倆傳話兒?”

西門慶打死不承認,隻說:“小奴才兒,隻管胡說,我哪裡幹過這事兒?今兒是她男人陪我坐的,她面都沒露。”

潘金蓮說:“你這話能哄誰?誰不知她男人是個綠毛龜,又放羊,又拾柴的,一把将老婆丢給你,隻圖你給他大買賣做,想賺你的錢使。你這傻行貨子,還真以為撿了便宜!”

西門慶不再理她,便寬衣欲睡。

細讀《金瓶梅》075:西門慶會王六,衆幫閑賞秋菊

那潘金蓮豈能饒他,前來讨要公糧,摸索一番,連連叫苦:“可不是嘛,你臘鴨子煮到鍋裡──身子兒爛了,嘴頭兒還硬。見放着不語先生在這裡,賊強盜和那淫婦怎麼可以這樣,搗鼓這麼晚才回來?弄的恁個樣兒,嘴頭兒還強哩!你敢和我打個賭,我叫春梅舀一瓢涼水夠,你若是敢喝,我就算你有種。論起來,鹽也是這般鹹,醋也是這般酸,秃子包網中──饒這一抿子兒也罷了。若是随着你的意兒,還不把天下老婆都耍一遍。賊沒羞的貨,一個大眼裡火行貨子!幸虧你是個男人,若是個婆娘,還不養遍街,偷遍巷?”

西門慶見紙包不住火了,隻眼睜睜地陪着笑,但心中仍是不甘,便叫春梅篩熱了燒酒,把金穿心盒兒内的藥丸拈了一粒,放在口裡咽下去。

不一會兒,果然見效,二人足足狂了半夜,這才睡去。

話不多說,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重陽節。

西門慶便對吳月娘說:“韓夥計前兒請我那天,有一個唱曲的申二姐,人挺好的,又能唱。我派小厮接她過來,叫她唱給你們聽。”

吳月娘說好,兩口子又吩咐廚下收拾肴馔果酒,在花園大卷棚聚景堂内,安放大八仙桌,通知西門府上上下下合家宅眷,一起共度重陽。

孰不知: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合家一總,然後開始凋零也。

不多時,王經接申二姐的轎子到了。走到後邊,與吳月娘等人磕了頭見了禮。

吳月娘見她年紀不大,會的曲兒倒不少,人又長的有模有樣兒的,甚是高興,一邊叫她唱了兩套,一邊打發她吃了些茶食,然後花園擺下酒席。

這日,西門慶也懶得去衙門打卯了,隻在家中看着衆人栽種菊花。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并大姐,早在席上坐着。春梅、玉箫、迎春、蘭香在一旁倒酒服侍,申二姐也拿來琵琶在旁彈唱。隻有那李瓶兒在屋裡,因身上不友善,請了半天才前來。身子骨恰似風兒刮倒的一般,這是強打着精神來陪西門慶的,衆人讓她喝酒,她也不怎麼喝。

西門慶和吳月娘見她愁容滿面,還以為都是痛失小官哥的緣故,便安慰她說:“李大姐,你把心放開,叫申二姐彈曲兒你聽。”

孟玉樓也說:“你想聽什麼曲兒,便跟她說,叫她好唱。”

李瓶兒哪裡有這心思,依舊不言語。

衆人隻好繼續喝酒,正喝着,王經前來報說:“應二爹、常二叔來了!”

西門慶說:“那就請你應二爹、常二叔到小卷棚内坐,我這就來。”

王經又說:“常二叔還叫人拿了兩個禮盒在外頭。”

西門慶對吳月娘說:“定是他成了房子,買禮來謝我的。”

吳月娘說:“喲,這可不能慢待人家!你陪他坐去,這邊有我看待着兒。”

西門慶便起身前去,臨走又交待申二姐:“你唱個好曲兒,給你六娘聽。”

潘金蓮鼻子一聳道:“這李大姐也真是的,随你想聽什麼曲兒說出來,叫申二姐唱便是了。都是為了讓你開心,才叫她來的,你又不言語,辜負他爹的心。”

李瓶兒一聽這話,急了,半天才說出來:“那就唱個‘紫陌紅塵’吧。”

那申二姐道:“這個不打緊,我會唱。”于是取過筝來,頓開喉音,細細唱了一套。

唱畢,吳月娘說:“李大姐,好甜酒兒,你也來一杯。”

李瓶兒不敢違阻,隻拿起杯子咽了一口兒,又放下了。但沒坐多久,感覺下半身一陣熱熱的來,隻好回屋裡去了。 

再說西門慶來到小卷棚翡翠軒,看到應伯爵與常峙節正在松牆下賞菊。

原來松牆兩邊,擺放着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花,有大紅袍、狀元紅、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鵝毛菊、鴛鴦花等等。

二人見西門慶到了,便上前作揖。接着常峙節便吩咐跟來人,把禮盒兒搬進來。

西門慶故意問道:“這是什麼?”

應伯爵說:“這不,蒙哥哥厚情,常二哥成了房子,無以酬謝,便叫他家娘子制了這螃蟹鮮及兩隻爐燒鴨兒,并邀我一起前來哥家坐坐。”

西門慶道:“常二哥,又勞你破費了?你令正病才剛好些,你又這樣勞煩她!”

應伯爵說:“我也是這般說。他倒說别的東西哥不稀罕,是以才整出這些兒來。”

西門慶接着便叫左右打開禮盒兒觀看: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裡邊釀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煨的,又醬油醋造過,香噴噴,酥脆好吃。外加兩大隻院中爐燒熟鴨。

西門慶瞧了瞧,甚是喜歡,叫春鴻、王經先收了去,拿五十文錢賞擡盒人。

琴童忙在一旁掀開簾子,請二人入翡翠軒坐。

應伯爵隻顧對菊花贊不絕口,又問:“哥哥是哪裡尋的這等好看的菊花?”

西門慶說:“這些是管磚廠劉太監送的。足足二十盆,連盆都送給我了。”

應伯爵又誇那些花盆兒做工好,誇了一會,西門慶吩咐下人端茶上來。喝畢茶,又問:“常二哥何時喬遷新居?俺們好前去賀喜。也不要人多,叫上謝子純,就俺們幾個吧,再從院子裡叫上兩個粉頭。到時我家整理些菜兒擡過去,耍一天。”

常峙節說:“小弟也有心要請哥哥來坐坐,可地方窄狹,隻怕亵渎了哥。”

西門慶說:“說哪裡話,見外了不是。現在就請謝子純來,我和他說說。”說着便吩咐琴童:“快請你謝爹去!”

應伯爵忙問:“哥,你想叫哪兩個去?”

西門慶笑着說:“就叫鄭月兒和洪四兒。”

應伯爵說:“哥,你可是個人?你請她也不跟我招呼一聲,她比李挂兒風月如何?”

西門慶道:“妙不可言!”

應伯爵道:“那我也要混那小淫婦兒,休便宜了她!”

西門慶道:“你這歪狗才,不要惡搞她才好……”

正說着,謝希大到了,客套了一番,便一起商量分子錢的事兒。

正說着,琴童又來報說:“吳大舅來了。”

西門慶忙請将進來, 吳大舅先與三人作了揖,然後與西門慶叙禮坐下。喝畢茶,吳大舅起身去見吳月娘。

西門慶便陪同吳大舅到後邊吳月娘房裡。

吳月娘還在卷棚内與衆姊妹吃酒聽唱,見她哥哥來了,便走到上房,道了萬福,叫小玉遞上茶來。

吳大舅向袖中取出十兩銀子遞給吳月娘,說道:“昨兒府裡發了銀子,姐夫先收下,剩下的以後再送來。”

西門慶說:“大舅,你怎麼這麼客氣?先使着呗,不着急的!”

吳大舅說:“隻怕耽誤姐夫用。”

西門慶又問:“倉廒修理的怎麼樣了?”

吳大舅說:“還得要一個月。”

西門慶說謊:“完工之日,上頭一定有獎勵的。”

吳大舅說:“今年考選軍政快到了,還望姐夫多提攜,在上頭多替我說情。”

原來歸還這十兩銀子的用意,為的此事兒,妙哉!

細讀《金瓶梅》075:西門慶會王六,衆幫閑賞秋菊

二人又唠了一會,西門慶便放桌兒擺酒菜,招呼衆人入座,還特意拿出一壇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酒壇一開,但見碧靛清,噴鼻香,未曾篩,先攙一瓶涼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後貯于布甑内,篩出來醇厚好吃,又不說葡萄酒,香氣逼人。

西門慶吩咐王經用小金杯兒斟滿,先遞給吳大舅喝了,接着,遞給應伯爵等人,都贊不絕口。不多會兒,大盤大碗擺将開來,衆人一頓猛吃海喝。然後又将常侍節送來的釀螃蟹并兩盤燒鴨子端上來,讓衆人品嘗。西門慶還叫春鴻和書童兩個唱南曲兒助興。

吃着吃着,應伯爵恍惚聽到大卷棚内傳來陣陣彈筝歌唱之聲,便問:“哥哥,今兒李桂姐也來了?”

西門慶說:“你仔細聽,看是與不是?”

應伯爵說:“若不是李桂姐,便是吳銀兒。”

西門慶說:“你這花子隻會瞎猜。不過倒還真是個女先生。”

應伯爵說:“莫不是那郁大姐?”

西門慶說:“也不是,這個是申二姐。别看年紀不大,彈唱功夫可不差。”

應伯爵一聽,樂了,忙問:“真個這等好?人長得怎麼樣?哥何不叫來,讓俺們瞧瞧?”

西門慶說:“你這狗才耳朵倒挺尖的,聽得見?”

二人又調侃一番,西門慶拗不過他,便吩咐王經領申二姐出來。

應伯爵見申二姐又年輕,模樣又挺好,忙不疊地問長問短的,申二姐也耐心地回了。

西門慶忙岔開話題,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曲兒吧。聽說你會唱‘四夢八空’,不妨唱給大舅聽聽。”

都說一夢一空,已全空也;在這裡一夢兩空,則天下安往非夢,亦安往非空?然而不夢亦不空,又不可不知。

在本節提及的“重陽節”、“菊花”、“螃蟹”、“菊花酒”等物,代表着盛極而衰、秋來花謝,西門府從這天開始衆芳逐漸散去也。

欲知《金瓶》二号女主結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講:細讀《金瓶梅》074:李瓶兒夢回花子虛,謝希大調侃應伯爵

第二講:細讀《金瓶梅》019:花子虛一無所有,李瓶兒另楚寒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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