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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過《水浒傳》《金瓶梅》的人，都對書中西門慶勾搭潘金蓮、活活害死武松大哥武大郎的情節印象深刻。但接下來的情節，卻實在讓人費解。一般情況下，如果攤上殺人的事，兇手往往渾身緊張、瑟瑟發抖，尤其是被害人還有個在衙門裡當差的兄弟，這兄弟還是出了名的打虎英雄。
“大郎，該吃藥了。”來源/98版《水浒傳》截圖
西門慶怕武松麼？
可無論《水浒傳》還是《金瓶梅》，作為殺人犯主謀之一的西門慶，看上去根本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意思，不但沒有收拾行李跑路，反而在酒樓跟朋友大吃大喝，直到武松找上門來才發覺情況不對。很多人奇怪，不管怎樣，武松好歹也是衙門裡的都頭，專門負責本縣治安，而西門慶就是一個開藥鋪的，頂多經營一些其他營生。按古代“士農工商”來劃分，西門慶的社會地位墊底，為什麼卻對殺害武松大哥的事情滿不在乎，甚至還有一絲看不起的感覺呢？
西門慶在酒樓行樂。來源/98版《水浒傳》截圖
西門慶對武松，可以說是既怕又不怕。為什麼要這樣說呢？西門慶從潘金蓮口中得知武大郎的兄弟武松要回來後，《水浒傳》的描寫是：
西門慶聽了這話，卻似提在冰窨子裡，說道：“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清縣第一個好漢。我如今卻和你眷戀日久，情孚意合。正是怎地好？卻是苦也！”
如果按照《金瓶梅》的描寫則是：
西門慶聽了這話，似提在冷水盆内一般，說道：“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死大蟲的武都頭。我如今卻和娘子眷戀日久，情孚意合，拆散不開。據此等說時，正是怎生得好？卻是苦也！”
話裡話外可以看出西門慶對武松的态度。西門慶害怕武松嗎？當然怕，隻不過他怕的是“打虎英雄”武松，不是那個“縣裡都頭”武松。
這就很奇怪了，合謀殺人，居然不害怕當地維持治安的都頭，西門慶到底怎麼想的？
《水浒傳》也好，《金瓶梅》也罷，兩部小說的偉大之處，在于對當年社會民風的細緻描寫，這一點在同時代的小說中非常突出。小說中所描述的，正是中國宋明時期的社會風氣和現實狀況。現在讀來，簡直是一部了解當時社會人文的曆史教科書。如果要明白西門慶為什麼不大忌憚武松，就必須要知道當時的社會結構和人物關系。
這兩部書中早已把所有人物的關系理得清清楚楚，等到需要發生劇情時，所有之前的鋪墊都能發揮出作用。中國曆史進入宋代後，由于唐末混戰，所謂的“士農工商”階層劃分早就被破壞殆盡。
大官人的社會地位
宋代商業發達，許多地方的大商人積累了巨額财富。在開化的社會風氣影響下，這些商人不像之前的王朝那樣被人鄙視，相反，他們還善用自己的财富和人際關系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
以《金瓶梅》對西門慶家産的描述，西門慶家有緞子鋪、綢絹鋪、絨線鋪、解當鋪，還有走标船、販鹽引、放高利貸。可以說，西門慶在清河縣，絕對是富甲一方的人。
按小說的說法，西門慶的家産大約在十萬兩白銀左右。這十萬兩白銀在當時是個什麼财富概念？以西門慶家的西門府為例，書中有言：“原來門面五間到底七層，值一千二百兩銀子。”後來，西門慶在娶了李瓶兒後，又花五百四十兩銀子買了隔壁花子虛的住宅，花了五百兩蓋了花園。可知，西門府共值二千二百四十兩銀子。這麼大的房子，不過是二千二百四十兩銀子，十萬兩銀子的财富，可以說是巨富了。
西門慶真正厲害的地方絕不是有錢。作為一個精通世故的“混世魔王”，西門慶非常善于結交人緣，尤其是官場上的人脈，比如《金瓶梅》一開始就是西門慶十個人結拜兄弟。西門慶從一開始就很懂，要想在社會上混，自己必須得有強力的靠山，是以他特别注意結交官場人士，在他起家時，不過是個開藥鋪的，但是西門慶的正房卻是清河左衛吳千戶的女兒吳月娘。同時，西門大姐還嫁給商人陳洪的兒子陳敬濟，這個陳洪本身不過是個商人，但他的親家卻是提督楊戬。靠着這兩層關系，西門慶迅速攀附上朝中權臣——蔡京。
蔡京影視形象。來源/98版《水浒傳》截圖
蔡京是北宋年間的權臣。靠着這層關系，西門慶在當地地位迅速提高，别說普通百姓，當地官員，也得給他幾分面子。他的能量大到什麼地步呢？按《金瓶梅》的描寫，當時揚州鹽商王四因投機倒把被抓入獄，但他卻通過喬大戶送了西門慶兩千兩銀子，西門慶拿去賄賂蔡京，王四無罪釋放。西門慶是可以直通朝中掌權的大臣，能量可見一斑。
更重要的是，西門慶深知自己個人能力再大，但終究不是真正的朝廷命官，是以，西門慶極為重視這點，不惜用重金打造一尺多高的銀人給蔡京祝壽，最終得以被委任為山東提刑所理刑千戶，西門慶這次可謂是飛黃騰達，成了朝廷五品武官。宋朝官員體系中，武官的地位不高，但西門慶畢竟靠這種方式成功當上朝廷的正式官員。
這個都頭真不靈
即便如此，涉及到謀殺的問題，西門慶還是有點心虛。畢竟，殺人償命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在僥幸心理的驅使下，他還是選擇和王婆一起合謀這樁殺人案。為此，西門慶除了拿毒藥外，還收買了團頭何九叔，企圖撒謊蒙騙過關。
同時，縣衙裡也多是西門慶的“朋友”，早被西門慶買通。但何九叔良心發現，他實在看不下去西門慶的惡行，最後在武松的追問下道出實情，還拿出武大郎死于毒殺的關鍵證據——兩塊武大郎被毒死後取出的“酥黑骨頭”和西門慶收買他的一錠十兩銀子。武松拿到人證、物證後，很快就去縣衙報官。
此時，武松還相信當地縣衙會給他一個公道。但是，大宋的法治讓他大失所望，縣衙上下早被西門慶買通，根本沒有人為他做主秉公斷案。按《水浒傳》的描述：
知縣先問了何九叔、郓哥的口供，當日與縣吏商議。縣吏全與西門慶有首尾，官人自不必說；是以，官吏通同計較道：“這件事難以理問。”知縣道：“武松，你也是個本縣都頭，不知法度麼？自古道：‘捉奸見雙，捉賊見贓，殺人見傷。’你哥哥的屍首又沒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隻憑這兩個言語便問他殺人公事，莫非忒偏向麼？你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當行即行。”
武松等人回去後，衙門的人将此事對西門慶通風報信，接下來就是：“當日西門慶得知，卻使心腹人來縣裡許官吏銀兩。”
可見，無論知縣還是獄吏，早已被西門慶收買，全都在幫西門慶說話。在這樣上下一緻的包庇下，武松想通過合法手段為哥哥報仇雪恨已經完全不可能。至此，西門慶自以為自己做得很完美，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地繼續跟他的酒肉朋友大吃大喝，不把武松尋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了。
跟西門慶的黑白通吃比起來，武松的情況就弱勢多了。按小說描寫，武松和他大哥武大郎都是清河縣的普通百姓，武氏兄弟經營着一個普通鋪子，武松不過是幫助哥哥營生的弟弟，隻是身強力壯、人高馬大。後來，武松在景陽岡打死猛虎後，被當地知縣看中，拉進縣衙擔任都頭一職。必須要指出的是，所謂的“都頭”，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官”。
武松夜祭武大郎。來源/98版《水浒傳》截圖
現在我們經常把“官吏”并稱，但官與吏有極大差别。當時，縣裡的知縣屬于官，是負責對本縣進行管理的朝廷命官。都頭一職則屬于吏，視線裡自行招募的人員。也就是說，純粹是一個類似“臨時工”的職位。
按照《水浒傳》的說法，武松手下有八個刀手，十六個槍手，七十個弩手，專門負責維持當地治安、征集糧草、協助縣太爺辦事等重要工作，說到底依然不是真正的官。是以，跟西門慶這種有官府背景的人比，武松實在是弱勢太多。
打虎英雄畢竟更勝一籌
這下，武松的另一個身份就突出了，他是打虎英雄啊！在這個方面，西門慶也不是吃素的。西門大官人自然是富甲一方、攀附權勢的人物，但是，西門慶同樣是一個拳腳高手。西門慶的功夫，在三本書中均有描寫。《金瓶梅》中的描寫是西門慶“生得狀貌魁梧，性情潇灑，學得些好拳棒，又會賭博，雙陸象棋，抹牌道字，無不通曉”。
《水浒傳》中，武松和西門慶的獅子樓大戰，西門慶甚至一度打飛武松的刀，按書裡描寫是：
西門慶見來得兇，便把手虛指一指，早飛起右腳來。武松隻顧奔入去，見他腳起，略閃一閃，恰好那一腳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将起來，直落下街心裡去了。
可見，西門慶是有幾分拳腳的，并非弱不禁風的浪蕩子。在另一部宋元時期的評書《武十回》裡，武松一度差點被西門慶所殺：
武松手持鋼刀先下手為強，使出“雷公劈腦”，卻被西門慶輕松閃開。西門慶起右手按住刀背，下邊飛起一腿。武松想收回刀，腰下這一腿就避不開，這一腿若被西門慶踢着，則有性命之危。那一腿還是沒有避開，被西門慶一腳踹在小腹上，倒退三四步跌坐在地，兩個人打了半個時辰……
武松鬥殺西門慶。來源/98版《水浒傳》截圖
這三本書雖然細節不同，但均提到西門慶是練家子，想要擊敗他很不容易。武松可是梁山泊的猛将，能與他正面過招的人沒有幾個，西門慶能跟武松打得一度有來有回。
說到底，西門慶之是以敢在殺人後還心安理得的喝大酒，毫不懼怕武松，所依仗的無非是以為自己是當地土皇帝，既有朝廷強硬的背景，又在當地有足夠強大的“保護傘”。殺人後，他自以為跟王婆等人掩蓋得很好，武松根本拿捏不到證據，肯定沒什麼辦法。再加上西門慶對自己的拳腳有一定的自信，更是不把武松放在眼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便奸人密謀作孽也有百密一疏。西門慶忘了，把人逼上絕路，兔子也會蹬鷹，更何況他面前的武松是當地打虎英雄，一等一的壯士。
最後，憤怒的武松沖上獅子樓後，西門慶的地位、财富，以及所有的本領，在複仇心切的武松面前不堪一擊。當然，與《水浒傳》當場被砍死不同，《金瓶梅》的描寫是，西門慶被來勢洶洶的武松吓破了膽，倉惶之中從後樓窗跳去别人家後院才得以逃出生天。雖說逃過一劫，終究在縱欲中命喪黃泉。
END
作者 | 郭歆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張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