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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1898年的夏日》:一位德國記者眼中的晚清

1898年,德國《法蘭克福時報》記者保羅·戈德曼來到中國,他記錄了晚清通商口岸城市社會風貌的方方面面,也給今人留下了李鴻章、張之洞、榮祿、譚鐘麟、蔡鈞、王存善等人物的時代剪影,為了解“近代中國”打開一雙“異域之眼”。

這場中國之行的百餘年後,保羅·戈德曼當時留下的文字被重新發現、翻譯,以《1898年的夏日——一個德國記者的中國觀察》為名出版。

新書|《1898年的夏日》:一位德國記者眼中的晚清

《1898年的夏日——一個德國記者的中國觀察》

保羅·戈德曼的這次中國之行從1898年4月10日開始。1898年3月6日,清政府與德國簽訂了《膠澳租借條約》。4月10日,德國記者保羅·戈德曼受《法蘭克福報》指派,從意大利熱亞那港出發,對中國進行采訪。戈德曼乘坐的德國“普魯士号”穿越地中海,經由埃及、蘇伊士運河、亞丁灣,遠航至新加坡。而後,他從香港登陸,經廣州、上海,一直深入到中國腹地,進行詳盡考察。途中,他先後采訪了時任廣東總督秘書兼厘金局長王存善、上海道台蔡鈞。從上海又沿長江乘船而下,在鎮江、漢口、武昌等地停留。

在漢口,戈德曼參觀了歐洲在中國内地建立的商業機構與修道院。在武昌,考察了湖廣總督張之洞所聘德國教官主持訓練的新式軍隊。在膠州灣的青島、威海、煙台等地,深入探訪了剛剛納入德國租界的膠州地區。

戈德曼此行所見到的中國近代史人物頗多。在煙台,他與原清政府駐歐洲外交官陳季同相遇。這是一位曾在歐洲大力推廣中國文化的近代史重要人物。在天津,他采訪了清政府的陸軍總領、直隸總督榮祿。在北京,他拜訪了剛剛下野的李鴻章。與李鴻章的會面在1898年的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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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

戈德曼以很多筆墨鋪陳自己與這位“大人物”會面的場景:

“李鴻章在他兒子的住處等着我們。這棟房子是木制的,如同一般的中國建築一樣,房間僅有地面上的一層。屋子是建立的,鮮亮的綠色外漆與鄰近髒污的灰色民屋形成了強烈對比。從屋前寬廣的臨街與空地可以看出,這裡一定住着有錢人。領事館的騎士先去遞交我們的中文拜訪函,他回來告訴我們拜訪被核準了之後,我們便立即走下馬車。步行走過大門,穿過用大片長方形石闆鋪成的幹淨園子,踏上石闆階梯,李鴻章老先生已經站在門口迎接我們了。”

“門幾乎跟他的身高一樣高,讓他看起來比實際上要高大一些。一個高高在上的老人樣貌,令人肅生敬意。他穿着簡單的居家服飾,一件紅棕色錦緞長袍,一件藍色絲質外衣,外衣上的紐扣沒有扣上,脖子領口附近還有些磨損。曬得黝黑的臉孔沒有什麼變化,就像他在歐洲時人們所認識的那樣。他鼻子上挂着一副眼鏡,不是一般中國文人用的那類怪異樣式的(誇張、奇異、不尋常的),而是金色細框的歐式眼鏡。鏡片後面是一對精明的、細小而靈活的眼睛,有時也會目露兇光。他說話的聲量很小,聽起來并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倒像是因為上了年紀聲音有點兒糊在一起(法國人稱此為口齒不清)。可能的話他盡量寡言少語,起碼一開始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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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的北京《北京城内外勝景寫真帖》

李鴻章的相貌、談吐給這位德國記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戈德曼寫道:“之後他的話變得稍微多了起來,但依舊掌控着話語的内容,并帶着狡黠的目光。有時候他會在說話時突然冒出短暫的笑聲,此時,他嘴巴裡的黃牙便清晰可見,那是牢固、修長的犬齒。當他這麼笑的時候,臉上便會閃過一絲嘲諷的神情,但随即又恢複嚴肅與呆闆。這位老先生的頭上已經毛發不剩,頭皮下是骨骼強健的圓形頭骨。”

在詳細地描述了李鴻章的一柄拐杖、大家所處的空間、身邊的人後,戈德曼終于寫到他和李鴻章的談話,也記錄了李鴻章是如何回應對自己諸多非議:

我再次表示:“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沒有一個歐洲能信任的人在中國官府裡頭坐鎮。對中國的信用來說,李鴻章先生是最好的代言人。實在無法了解,竟然不讓您繼續服務。在上司中國的官員之中,您幾乎等同于中國信用的名号,如今竟毫無作用。”

李鴻章眼睛眨也不眨地聽着這些贊揚的話,似乎可以察覺到,這些話打動了他。他深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外國人是依照過去的成就來了解我并推崇我,但如果中國人并不這麼想,我又有何可供效力的呢?”

“我不這麼認為!”我說。

“這毫不虛假。俾斯麥首相就曾經曆過這樣的事:他赢得所有文明國家的信任,唯獨沒辦法讓他的皇帝信任他!”李鴻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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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您又為何失去了貴國皇帝對您的信任?”

“人們抨擊我,認為我對外國人太過偏袒。他們稱我是賣國賊。”

當李鴻章這麼說時,臉部因怨恨而出現了一絲抖動。當他說到“賣國賊”這三個字時,爆出了一陣大笑。

……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馬忠文評價此書時談道:“一個德國記者對清末官場和社會的觀察,總不免帶有一些西方人的偏見,但換個角度看,他的觀察和分析也多有獨到之處,常常是中國人自己容易忽略和熟視無睹的地方。應該承認,保羅·戈德曼的遊曆和采訪,展示了國人未曾想到的1898年前後中國社會的一些原始樣态。”

而除了如《拜訪李鴻章》這樣的“人物小傳”,戈德曼也詳細記錄了香港、廣州、上海、漢口、武昌、膠州、天津、北京等晚清城市的風情。在書中,戈德曼對他所接觸到的中國人民的勤勞、勇敢、智慧給予了高度肯定。他當時曾預言:上海會以數十年的努力,成為東方一座偉大的城市。

戈德曼從方方面面寫城市,關于北京,就寫了兩萬五千字,從火車開始寫起,寫到皇城,寫到田野、墳墓、平原的景觀,寫到城市裡生活的人,以及很特别的——城市中無時無刻不展現着皇權的在場:“火車的其他車廂裡都塞滿了中國人,有些人穿着胸前繡有四方形圖案的華麗長袍。所有這些人頭上都戴着前方有直立帽檐的黑色冬帽。因為幾周前皇帝下了一道換穿冬季服飾的诏命,于是整個帝國,無論什麼氣候,由極北到熱帶南方,從皇帝喜歡的那一天起,都開始進入冬季。在北京的聖上一旦發現,潔淨的北風吹撫過他高貴的鼻尖,那麼他的四億臣民也會同樣感到寒冷,需要躲進溫暖的長衣裡。南方的住民,例如廣東一帶,即使仍在夏季,也必須換穿冬季服飾,因為皇上覺得冷了。夏天何時開始,也會以同樣的方式,通過皇帝的诏命來認定。”

在書中,戈德曼也以記者的客觀,披露了最國中國鐵路規劃過程中,歐洲列強資本競争的内幕,以及中國經濟與歐洲經濟相融相斥的情況和列強之間的利益紛争。通過與清政府不同級别官員的互動,他記錄下清末官員對改革和與西方合作的不同主張,以及民間對這種主張的不同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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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戈德曼作為德國記者,對中國是持友好态度的,叙事中也往往充滿情感,如下面這段對于在北京謀生的小販的記錄:“有時候,會有販商人蹲坐在房屋大門前,一吆喝數個小時,即使大家都曉得,他人就在那裡,無須如此喊叫。想要等他喊到聲音沙啞嗎?那隻是徒勞,中國人的喉嚨不會變得沙啞。如果他認為,吆喝就是他的職責,那他會堅持到生命結束,或是堅持到突然有巨石從他頭上落下為止,假如這塊落石不夠堅硬,他甚至會在石頭旁繼續喊叫。這種叫賣商人唱的小調,聽起來頗似痛苦的哀歎。當北京城上方的天空變得陰慘,人們向着隔絕外部的世界、也隔絕财富與美好的滿洲城牆望去時,聽到這樣無可慰藉的痛苦激發出的哀鳴,穿越巷際一再出現,着實令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