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當代散文|榆樹情

文/宋雲亮

當代散文|榆樹情

看着街頭的楊柳依依,忽然憶起家鄉的榆樹。四月暖陽裡,該是榆莢紛紛的季節了。

榆樹,是一種落葉喬木,它的果實就是榆莢,因其外形酷似古代銅錢而又名榆錢。

少時,家鄉處處都有榆樹的影子,房前屋後,院外路邊,都種滿了榆樹,高的參天入雲,矮的一棵連着一棵,樹幹大都是直的。大概是為借此榆錢諧音想招财進寶吧。在鬧饑荒的歲月,青黃不接的時候,榆樹就能貢獻自己的全部所有,榆錢吃完了,就捋樹葉,枝上葉也光光了,還可以揭下樹皮,做榆面窩窩。榆皮面粉還能打湯做菜,吃起來 味道挺好還粘粘糊糊的。我沒有經曆過那樣的艱辛生活,可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那時剛記事,隻知道榆錢甜甜的味道,不僅果腹,還有采摘時的樂趣。

我家院牆的西邊,原來有棵很老的榆樹,每到陽春,眼看着榆錢一圈圈膨脹着,我的口水也使勁咽了又咽,巴望着它再快點長。等嫩嫩的,綠綠的榆錢綴滿了枝頭,約五分硬币大小的時候,我的哥哥就在腰間系個布兜,猿猴般靈活地爬到樹上,我就眼巴巴地往樹上瞅着,央求哥哥給我扔下幾串,哥哥總是先自己大口嚼着,那淡淡的香味誘引得我越發着急,可惜我爬不到那高高的樹上,奶奶是一直不許我爬樹的,她總是耐心教導我,你太瘦弱,千萬不能上樹,我卻為此付出不能先嘗為快的代價。當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的時候,哥哥開始哄我了:“快接住了!”一串串誘人的榆錢飛下來,落入我的雙手,于是,我小心捧着,迅速地用袖口抹去淚珠,迫不及待地把榆錢一股腦地塞進嘴,甜甜的,粘粘的,樹上樹下瞬間清香四溢,接着彌漫了整個院子。等采摘了一滿兜兒,我和哥哥也吃個半飽了,剩下的,奶奶會用來蒸榆錢窩窩,一連幾日,一大家人都能在清貧中咀嚼着春天的喜悅。那些歲月裡,榆錢窩窩就是春天很特色的美味了,等柳花謝了春紅,榆錢就變成了下個春天的期待。

很無聊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圍着榆樹轉,想為滿腦子的疑問找出答案,榆莢怎麼叫的榆錢,僅僅因為它的外形像錢嗎?不知從哪裡讀來一句:榆莢錢難比,楊花雪不如。我莫名的了解為:榆錢的價值很高的,比錢還珍貴,錢雖好,卻不如榆錢直接,挨餓時錢是不能馬上吃進肚裡的。如此想了,心裡對榆樹又平添了幾分敬意,再想,若得遇仙人指點,能點榆錢為錢,那買本畫書就輕而易舉了,隻是仙人又在哪裡,隻在故事裡呆着嗎?後來,囫囵吞棗般地讀了《紅樓夢》,看葬花詞中有一句“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問了哥哥,明白大概意思就是:柳絮、榆錢,隻知道顯耀自己的芳菲,全不顧桃花飄零、梨花紛飛。心中很是不平,你桃李以自己的豔麗早早迎來了春天,輪也輪到榆錢了,對那麼樸素的東西,咋不心生哀怨呢?

當代散文|榆樹情

我還喜歡用手去摸粗糙的樹皮,這樣難看的外表和甜絲絲的榆錢很難聯系在一起呢,想必是營養都鑽進榆錢,樹皮是甘願做這樣的犧牲吧。往上看,有段樹幹還裸着,那一定是老人們早年為糊口留下的痕迹。更多的時候,我看着樹上難看的疤痕發呆,為什麼它的疤痕這麼多呢?年老的緣故嗎?小樹的樹皮可是嫩嫩的,很光滑。

去問奶奶,她說樹也會受傷,傷好了,就留下個疤,像人一樣。寒冬臘月,冰雪積久了,冰挂太重了,樹的枝幹就會被壓斷,炎熱的夏天,樹太高,有時遭到雷擊,大的枝條就折斷了,晾曬衣服擋了光了,也會修剪一下,榆樹還容易遭蟲蛀,這些都會留下或斑剝或齊整的疤口。樹不能抗拒自然或人為的傷害,隻有默默承受着,樹身上也就留下了歲月的痕迹。我看着自己的手,哦,人也像樹呢,我的手指被割傷了,愈合處就留一硬痕呢。可我流血,我大哭,還有母親為我上藥,包紮,安慰我,我的苦痛能及時分解,樹呢,樹卻是沉默不語的,但堅強,從不退縮,讓時間慢慢撫平傷口,來年開春,依然淡然地開花結果。人有時候還不如樹堅韌呢,受了傷遲遲不能複原的總是大有人在,尤其是心傷。

每年除夕,要貼春聯時,我會很積極地幫忙,挑自己喜歡的“春”字、“福”字貼在樹上,怕貼得不夠高,還要踩到椅子上去貼。後來,父母要求我們自己寫春聯,于是,貼到老榆樹上的,自然都是選我最滿意的,我幼稚的筆墨也常常得以與老榆樹相伴數日,送冬迎春。到了元宵節,我又打上剛修補好的燈籠,圍樹繞三圈,因為奶奶說,被燈照了樹明年會更旺,我認為,旺無非就是多結些榆錢吧。

後來,因為我們住的土坯房子漏得太厲害了,不得不蓋新房子。當時隻靠着父親微薄的工資,家裡經濟很拮據,買磚瓦的錢大部分是借的,隻好計劃着砍院裡的樹作檩作梁,這棵榆樹便是第一選擇。我和哥哥都傷心得很,弟弟還小,隻問:“砍了還能長出來呢?下年還結榆錢嗎?”我沉浸在小小的哀傷裡,不屑回答弟弟幼稚的問題。其實我的留戀何嘗不是一種幼稚呢?榆錢對人來說不過是小小的功用,樹成了材總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的。大人們常說:“沙木檩、榆木梁,是上等的房架子。”新房落成了,擡頭,就能看到榆樹做的大梁,很光滑的樣子,斜着貼着紅紅的吉語:此日上梁,百事大吉。一種很喜慶的氣氛漫延開來,全然沒有以前那種粗陋,我的失落感也稍稍得以安慰。

轉年春天,我們又栽了榆樹,開始憧憬榆莢串串的日子。那棵老榆樹撒下的榆錢種子在院子裡冒出很多小榆樹,院子簡直成了榆樹林。

後來,長大了,離家越來越遠了,瑣碎的生活漸漸淡化着幼時的記憶,留在腦海裡的老榆樹,便是記憶的精粹了。

當代散文|榆樹情

歲月匆匆,幾十年的光陰悄悄地就溜走了,我幼時載的和冒出來的那些樹也都夠房梁的料了吧。在這些一起成長的日子裡,我們共同迎風送雨,接受着自然和生活的洗禮。這個暖風醉人的春日,我的夢中榆莢輕揚,撒落一地淡淡的童年心事,一如榆莢的那股淡淡的香氣。

(圖檔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宋雲亮,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壹點号當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