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柳樹
文/田治文
（網絡圖檔）
童年是無憂無慮的，那快樂的時光值得一生去回味。哪怕是一段斷壁殘垣、一間暗淡欲傾的土屋、一位别樣的孤寡老人、一個水面不大的灣坑，一兩棵平平淡淡的小樹等等，都會烙印在心靈最底層。是人生最溫暖地回眸，是午夜夢回的心香。
留在記憶最深處的是我村北豁子（北門）的兩棵柳樹，樹不是很大，分立在向北去的土路兩邊，分屬路兩邊靠寨壕的兩個人家，記不清何年何月栽種。為什麼叫“北豁子”呢？據村碑記載，我們高寨子是在明洪武年間由山西洪洞遷來，由原始的高家村、朱家灣、界家井三個小村逐漸繁衍而成。随着朝代的更替，由于兵荒馬亂土匪猖獗，先人們就圍着村子修了高高的圍牆作為防禦工事，修牆用土寨牆外就形成了寬寬的寨壕。據老人講，我村早年東西南北沒有正門，朝着就近村子的方向分别開了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門。新中國成立後天下太平，村裡人為了生活友善就把原來的寨牆扒開幾個豁口，這樣就有了東豁子、西豁子、北豁子、南豁子。北豁子主要是我們生産隊的人走。這兩棵柳樹自我們記事起就像兩個孿生姊妹，在一年四季風風雨雨中相依相伴，也伴随着我度過了難忘的童年時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生産隊為機關的絕大部分土地是鹽堿地，村子裡長得最多就是柳樹，灣沿水邊，地頭地邊，土路兩側等。柳樹耐澇耐旱，生命力繁殖力強，無心插柳柳成蔭嘛！再就是榆樹和少量的小葉楊樹。
春天，榆樹和其他樹木還在春寒料峭中黑着個臉沉睡，這兩棵柳樹就悄悄地脫掉了褐色外衣，換上鵝黃色的新裝，追着春天的腳步粉墨登場了。正月剛過，枝條上就率先鼓起了小小的芽孢，一場春雨過後，細密的長葉子顔色變綠了起來。就像一個妩媚的少女，在春風中翻雲揚波，翩翩起舞了。這也是我們最歡樂的時候，幾個小夥伴趁主人不注意，踮起腳來，撿着最低最順溜的柳條拽下來，擰幾個柳哨，伴着樹上的清脆地鳥鳴，互相鼓着腮幫子盡情地吹響天籁。
夏天，濃密碧綠的樹冠郁郁蔥蔥，散發着勃勃生機。大大的樹蔭，背靠古老的村落，坐擁一望無際的青紗帳，是休閑納涼的最佳地方。午後或晚上，大人坐着小闆凳搖着蒲扇，小孩子席地而坐，在樹下乘涼拉呱。樹上蟬鳴陣陣，寨壕内蛙聲蟲唱，涼風習習，舒适惬意。
放學或節假日，拔草是我們那個時代必做的課程。中午或傍晚，我們幾個同齡的小夥伴每人背着一籃子青草，一身泥土，汗淌汗流的走出青紗帳，筋疲力盡的走一段歇一會，每當我們走到丁字路口，看到北豁子的兩棵柳樹時就來了精神，柳樹是快到家的象征，看到柳樹到家就有了希望。這時領頭的就喊，咱們歇一歇，一“悶氣”（一鼓作氣）背到兩棵柳樹下涼快去，聽了這話我們頓時振作起精神，誰也不肯落後。
秋天，小葉楊早早的把葉子飄落殆盡，像個受氣的孩子，呆呆地躲在路邊木立。榆樹也黑着個臉，卷曲着黑褐色的殘葉，像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女人，三三兩兩，東歪西斜，一臉的病态。隻有那兩棵柳樹，直到深秋初冬的季節，還披着一頭金黃色的秀發，與寒風凄雨抗争着，舞動着不屈的身姿。
麥收和秋忙時節，暮霭沉沉，廢寝忘食的人們累的腰酸背疼，站直身子伸伸懶腰，透過朦胧的月光，朝村子回望。分不清那股是自家的炊煙，隻有那兩棵柳樹在煙霧缭繞中翹首以待，溫暖着每個人的心房。
冬天，小葉楊和榆樹光秃秃的，像個幹癟的老人，炸煞着淩亂的樹幹，瑟縮在寒風中戰栗。而那兩棵柳樹，卻潇灑地舞動着一樹柔韌的枝條，日啖寒風，朝飲清露，傲視着冰天雪地的寒冬。
冬天也不能閑着，我們小孩子的任務就是拾柴火。那個年代，貧瘠的土地到處是鹽堿，村外白茫茫一片。勤勞的人們早已把地頭河腦打掃的一幹二淨。我們唯一的去處就是村西二幹河壩，離家遠，去的人相對較少，河壩上滿是幹枯的“牦牛蹲”草，先用鐮割上一片，再用筢子耧成堆裝在籃子裡。
說到拾柴火，還有個小插曲。一次小二帶領我和小華、小國四人去河壩上割牦牛蹲，割着割着小二就喊：“趕快過來，一條小長蟲爬到我袖子裡去了”，嘴裡說着還用右手捏着左邊的袖子，一點也不敢動的樣子。長蟲我們都害怕，但又不能不管。小華小心翼翼的走過去順着袖口一看，嗨！原來還是一個牦牛蹲穗子裡。也難怪小二，他眼睛有點問題。後來才明白，冬天哪來的長蟲啊。
累了，我們就直起腰來，無論是誰都會穿過空曠的原野，自然而然地朝北豁子那兩棵柳樹張望，那是家的方向，是心生溫暖的地方。
随着農村責任制的實施，村裡人富裕起來。村子開始掙脫砸在身上的緊箍咒迅速膨脹，蓋房娶親。寨牆被推平了變成了宅基地，那兩棵柳樹也随即消失在曆史煙雲裡。
當年的那幫青蔥年少，而今已變成鬓染霜花的人，相信那兩棵柳樹都會留在記憶深處。因為，它記錄了那代人的喜弄哀樂，也見證了我們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無論是漂泊他鄉的遊子，還是固守家園的鄉親，那個童年的風筝線，有一根至今還牢牢地拴在那兩棵柳樹上。如果說人生是一條河的話，那麼這兩棵柳樹就是照亮在河岸源頭的一道風景，是滄海桑田中一抹最亮麗的顔色。
【作者簡介】田治文：山東金亮精密機械有限公司廠長，作品見于山石榴，魯西詩人，九歌丹青，齊魯文學,淡味茶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