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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自治區民語委自2017年起開展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工作,截至目前,已調查記錄65個語言點,涵蓋廣西所有少數民族語言。其間發生了許多令人難忘的故事,值得品讀。為飨讀者,近日,記者采訪了幾位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工作的親曆者,感受他們講述風雨彩虹般的取“寶”之路。

有“語”皆“寶”——百花齊放才是春

在講故事之前,我們不得不講一些必要的“題外話”。雖然語言是人類形影不離的“伴侶”,但人們認識到語言是一種寶貴文化資源的曆史并不長。然而,随着人類對語言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對語言的認識也在不斷加深,人類對語言寶貴價值的共識也在不斷凝聚。

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語言不僅是人類最為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也是人類文化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是人類文化最為重要的載體和闡釋者。語言儲存着其語言社團對世界的特有認識,儲存着其語言社團的曆史記憶,包含着文化創新和語言發展的基本元素與内在驅動力。每一種語言都蘊藏着一個民族獨特的文化智慧。毋庸置疑,任何語言都是寶貴的資源,可謂有“語”皆“寶”。語言作為一種寶貴資源,被人們(特别是“語保人”)親切稱為“語寶”。

正因為認識到語言是一種寶貴資源,是以人們也逐漸認識到,一方面,任何一種語言的消亡都将是整個人類的損失。語言一旦消亡,以它為依托的思維方式、口傳文化、民俗民風都将随之消失,而且永遠無法恢複。另一方面,豐富多彩的語言是人類寶貴文化财富。語言的多樣性更是人類文化多樣性的前提。正可謂百花齊放才是春,故而保護語言,不僅是保護語言這一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也是在保護民族的、人類的文化資源,更是維護語言多樣性,保護人類不可再生的文化基因。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調查組在環江毛南族自治縣下南鄉開展調查

開展調查——躬耕“民語”廣西行

據了解,目前全世界大約有6000多種語言,據稱到21世紀末将有90%的語言可能消亡,這就意味着語言所包蘊的人類文化财富,到21世紀末将要損失90%。中國的語言數目超過100種,且漢語的方言土語也數以百計。豐富的語言資源是中華民族寶貴的失而不可重生的文化資源。

然而,據有關專家介紹,我國境内的少數民族語言資源傳承、保持現狀令人擔憂,部分語種的保護工作收效甚微,大多數少數民族語言面臨消失的危險。時不我待,搶救保護工作迫在眉睫。

一直以來,我國的語言政策堅持不僅要“推廣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而且還要“科學保護各民族語言文字”。

基于對“語寶”的重要性和保護“語寶”的緊迫性的認識,2015年,教育部、國家語委啟動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以下簡稱“語保工程”),決定在全國範圍内開展以語言資源調查、儲存、展示和開發利用等為核心的各項工作。

根據2015年5月教育部、國家語委印發的《關于啟動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的通知》“鼓勵各地在工程整體規劃的基礎上,根據需要,籌措經費,落實保障條件,擴大調查點規模,并納入語保工程。”以及2016年5月由國家語委與國家民委辦公廳共同釋出的《關于推進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的通知》“各地民委、民語委可結合本地實際和文化建設的需要,在國家财政經費之外,争取地方經費、籌集社會資金,用于支援開展民語總體規劃外調查點的工作,以及本地少數民族語言文化資源庫的建設和語言資源集的編寫,推進成果的開發應用”的精神,2017年,自治區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2018年行政職能并入自治區民宗委後,成立廣西民族國文研究中心繼續推進少數民族語言保護工作)利用自治區财政每年安排的210萬元經費開展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

截至目前,參與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的“語保人”利用現代技術手段,按照國家語保中心統一的工作和技術規範,在全區範圍内調查、記錄和整理了65個語言點600多萬字、42萬多條音視訊的少數民族語言實态語料。

在已調查完成的65個語言點中涉及侗台語族45個點、苗瑤語族18個點、藏緬語族3個,包括58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點和7個瀕危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點。調查範圍涵蓋了廣西世居少數民族的方言及土語,基本實作廣西所有少數民族語言全覆寫。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2019年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項目隆林仡佬語課題組到隆林縣岩茶鄉灣桃屯調查

尋人發音——亦經風雨亦見彩虹

“做語保工程的語言點調查工作,尋找合适的發音人,也是一個尋寶的過程。”常年從事語言田野調查、一直參與語保工程的百色學院副院長呂嵩崧教授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感慨地說,“一般要求高小文化以下,長期在本地生活,熟練掌握當地語言,能用國語(或當地流行語言)溝通交流,年齡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五六十歲最合适。我們最喜歡找的,是年老一些的國小老師。”

據了解,語保工程的每一個項目、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節,均以“科學”為标尺。一直參與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的廣西民族大學教授何霜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說:“理想的發音人是項目品質的重要保證。語保工程對發音人的條件做了嚴格的規定。對少數民族語言的發音人的要求,除了是男性、調查時年齡在55~65歲之間外,還要在當地出生和長大、家庭語言環境單純(父母、配偶均是當地人)、未在外地長住、能說道地的當地少數民族語言,具有國小或者中學教育程度(一般不宜選擇大專及其以上教育程度的),具有較強的思維能力、反應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且發音洪亮清晰。一般這4個條件缺一不可。”語保工程的語言點調查對發音人的要求可謂具體而明确。

為了尋找合适的發音人——特别是瀕危語言的發音人,“語保人”使出了十八般武藝——求助當地政府部門、通過親戚牽線搭橋、尋求朋友介紹、通過師生關系推薦……即便如此,尋找發音人的過程也并非步步如意、事事順風,大多曆經坎坷艱辛,偶有驚喜,可謂亦經風雨亦見彩虹。

“在龍州點的時候,我們找了兩個發音人。這兩個發音人,講實話,都不是很情願的。其中一個是我們一個老師的親戚,他想推脫,但又礙于情面。另外一個不是親戚,他當時在幫學校搞工程,可能是會得到6000元錢吧。但是我們的勞務費給到個人,一般沒有那麼多的,當時我們做這個項目的經費總共10萬元,劃歸勞務費就沒有那麼多。為了那個6000元的活,他就不幹發音人的活了。像這種問題,在每個課題組或多或少都會遇到的。”呂嵩崧說。除了報酬“吸引力”不強,還有年齡上的擔憂。“調查那坡彜語時,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發音合作人。但是這個發音合作人已經70多歲了,年齡偏大。因為調查過程挺折騰人的,是以在跟他合作的過程中,我們總是為他的身體狀況提心吊膽。”真可謂:語保坎坷間,調查擔風險。

但大多數情況下,知道來意後,很多群衆都積極踴躍争當發音人。

“為了找到理想的發音人,一方面,我們團隊得到當地民語部門或者當地的親戚、朋友等的熱心幫助。另一方面,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通過面試從很多踴躍報名的志願者中進行遴選。有時候我們到調查點挑選發音人,在跟發音人詳細介紹我們的語言保護工作之後,他們都以能為語保工程發音,能為後人、為曆史留下鄉音為榮,積極熱情地加入我們的語保工作中來。”何霜說。

不缺風雨兼程,更有彩虹作伴。語保之路雖然坎坷艱辛,但也驚喜頻頻。“我們在調查壯語北部方言邕北土語的一個點的時候,來到當地後,一聽說要尋找發音合作人,很多人踴躍報名,強烈要求當發音人。願意合作的人很多,但最後我們隻能選兩個。”幸福的煩惱接踵而至,語保人當然順勢而為,呂嵩崧說,“後來定的其中一位發音合作人,完成了我們按規定完成的任務内容後。硬是要求我們多調查記錄他的語言的其他内容。雖然超出任務範圍,但是我們順遂他的心願,多錄了很多内容。”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2019年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項目隆林仡佬語尋找發音人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2017年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項目馬山百龍灘壯語錄制現場

攝像錄“寶”——千淘萬漉始得金

據了解,語言保護既指維護語言的活力,也指語言的記錄儲存。是以語言保護,也包括儲存,就是通過全面細緻科學的調查,把語言方言的實際面貌記錄下來,并進行長期有效地儲存和展示。語言的記錄儲存,要達到的主要目标是確定整體保護工作的科學規劃和具體調查記錄整理加工技術手段的科學性和先進性。如果這些工作沒做好,就直接影響到調查結果的價值或作用,留下的遺憾、造成的損失是無法彌補的。

與以往語言田野調查不同的是,語保工程的語言點調查工作程式更多,标準更高,要求更嚴,規定更細。“一個語保課題從啟動到完成,一般都要經過申請立項群組建課題團隊、專業教育訓練和技術教育訓練、發音人遴選、調查(紙筆記錄與音像攝錄)、材料整理與檢查驗收等幾個重要的步驟,每一個步驟都需要科學理論的指導。”從2016年到2020年,一共負責了6個語保項目,對語保工程調查階段的工作步驟了如指掌的何霜告訴記者。

鑒于語保工程專業性強、技術要求高的特點,廣西民族國文研究中心嚴格按照國家語保工程技術規範和工作規範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并積極協調國家語言資源保護中心核心專家團隊對廣西各項目和調查團隊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進行業務教育訓練,明确并統一品質要求。多年來,共開展8期教育訓練,教育訓練人員400餘人,保障了語保工作的順利實施。

風雨彩虹取“寶”路——廣西開展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綜述(一)

2017年廣西少數民族語言資源保護項目那坡布央語錄制現場

語言點調查中的音像攝錄對硬體裝置、攝錄環境的高标準、嚴要求,讓從大學三年級開始至今仍在參與語保工程、現于中央民族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盧奮長深有感觸:“我們做語言調查中遇到的比較大的麻煩,不是人的問題,而是場地的問題。以前用的是傳統的方法,後來用的是攝錄一體機。需要用到錄音棚、語音室。裝置上的、場地上的困難要比與人的交往的困難大得多。”

對語保工程實施過程中的高标準、嚴要求,特别是對攝錄的“苛刻”要求,不僅讓初入行的“新手”感到不可思議,就連語言田野調查實踐經驗豐富的“老手”也經曆了從不了解到最終明白其中意圖的過程。“攝錄的時候,要坐得直,眼睛不能眨,不能笑。念完一個句子或說完一個詞之後才能動。這對于發音人的要求是很高的。一開始我們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麼能這麼要求、這麼折騰發音人呢?後來我們看了那個錄制的效果,就了解了。看了這樣錄出來的視訊,就像是發音人正在跟你說話一樣——它就要達到這種效果。如果發音人坐得斜一點或者矮一點,看起來就會不自然,是以相比于之前的田野調查,更艱苦的工作是在錄音棚攝錄。有些地方沒有錄音棚,我們還得在酒店裡面用棉被等來隔音。因為它的要求比原來的田野調查要高得多。再比如它要求發音人發音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在錄音棚裡面熱一點的話,我們可以動,但發音人不能動的。”多次開展語言田野調查的呂嵩崧對記者講述了他的所聞所感。

據了解,進行音像攝錄時,調查人員要克服尋找合适的場地、屏蔽噪音、天氣悶熱、身體不适等種種難題。“前期錄制要避開後期重點篩查的飛機聲、蟬鳴聲、發音人咂嘴聲、遠處偶然一個高跟鞋聲、拉椅子聲……我們當時在都安一家隔音條件較差的飯店裡一遍遍地進行音像攝錄,因為沒有專門的錄音棚,是以我們的攝錄工作面臨着各種困難和挑戰。當時正值暑假,天氣燥熱。在一個門窗緊閉的房間裡,為減輕基礎噪音,我們不開空調,頭頂又有幾千瓦的一盞盞聚光燈。悶在這樣的密室裡攝錄,讓我們至今對發音人易以情同志充滿了深深的歉意。”2017年,何霜帶領團隊調查都安地蘇壯語,其間攝錄的感人細節和深切感觸讓她終生難忘。“我清晰地記得,有一次我們錄制口頭文化部分時,為了達到最佳效果,其間不得不反複重錄。僅僅一個故事的内容,就要從午後兩點多一直攝錄到第二天淩晨三點。其間發音人易以情同志拿着一條大毛巾不斷擦掉一片片汗水,熬得眼睛裡直冒血絲,他雖然幾近崩潰,但又自己勸服自己堅持一遍遍重錄,直到第二天淩晨三點。當我們完成了全部的攝錄環節時,整個團隊的人直接癱坐地上,已經沒有力氣歡呼了。”何霜說。

來源:廣西民族報 | 記者:唐 龍

圖檔來源:廣西民族國文研究中心| 實習編輯:宋雯萍

責編:黃 雲 | 稽核:梁晴 | 複審:蒙樹起 | 監制:韋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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