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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彙學人|何衛華:重新激活現實主義——詹姆遜的情動

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大家弗雷德裡克·詹姆遜的“社會形式詩學三部曲”中,前兩部讨論後現代主義和現代主義,最後一部《現實主義的二律背反》則是聚焦現實主義。這種回溯的形式别具一格。興許是因為現實主義這一概念過于複雜,而且奧爾巴赫、盧卡奇、伊格爾頓、雷内·韋勒克和羅傑·加洛蒂等重量級理論家都曾将這一問題作為練兵場,詹姆遜才将之留置到最後。

文彙學人|何衛華:重新激活現實主義——詹姆遜的情動

弗雷德裡克·詹姆遜 / 著

王逢振 高海青 王麗亞 / 譯

現實主義的二律背反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

事實上,現實主義是年屆九十的詹姆遜長期關注的話題,但此次他并沒有糾纏于客觀性、典型性和曆史性等傳統問題,而是另辟蹊徑,轉而強調現實主義文學的生命力存在于“叙事沖動”和“場景沖動”的張力之中;他不再選取傳統左派文論的視角,而是以“情動”這一文論界目前的最熱話題作為分析焦點。

詹姆遜認為,“叙事”和“描寫”代表着兩種不同的時間觀,“叙事”是線性的,與其對應的是故事的“情節”;而與“描寫”對應的是“場景沖動”,其産生的效果則是“永恒的當下”或“情動”。詹姆遜的前輩盧卡奇對二者同樣進行過論述,但追求“總體性”的盧卡奇更看重叙事,因為叙事才能推動故事的前進。對于酷愛對細節進行百科全書式描寫的左拉,盧卡奇則認為他不過是矜奇炫博,這類描寫和故事中的人物命運沒有必然聯系,司各特、托爾斯泰和巴爾紮克等才是現實主義的旗手。然而詹姆遜認為“叙事”和“描寫”有同等重要性。在他看來,左拉那種不厭其煩的一一羅列正是“情動”的源泉,正是在這一意義上,他稱左拉為對“情動”進行編碼的高手。詹姆遜還重新檢視了托爾斯泰、佩雷斯·加爾多斯、喬治·艾略特等作家的作品,對其中的“情動”作挖掘和評析,由此重構了現實主義文學的譜系。

其實,早在《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中,詹姆遜就提出過“情動的消逝”的著名論點,用以說明梵高的《農民的鞋》和沃霍爾的《鑽石灰塵鞋》這兩部作品的高下。詹姆遜對“情動”的關注與他對雷蒙·威廉斯的閱讀不無關系。在對社會進行“認知測繪”時,威廉斯曾批評弗洛姆關于“社會性格”以及本尼迪克特關于“文化模式”的說法,認為之前的這些概念過于抽象,無法完整地傳達人們對所處時代的鮮活、細膩而獨特的體驗、感受和情感,是以提出“情感結構”這一概念。詹姆遜關于“情動”的相關論述顯然更進了一步,有更為複雜的理論效果——“情動”不同于那些被“命名了的情感”,而是處于體驗狀态的“身體的感覺”,隻能用“獨特性和強烈度”表示,“叙事”和“場景”則是“情動”得以孕育的溫床。

借助“描寫”或“場景”,文學成為傳達各種“感覺”的重要場所。在“故事”中引入“情動”,是現實主義橫空出世的标志,二者間的動态關系決定着現實主義内部的“變奏”。在越來越理性化的時代,在大衆越來越沉浸于光怪陸離的圖像或形象中時,在理論對“總體化的感覺”進行抓取、概括和抽象時,總有些部分會逃逸,無法被語言捕獲,無法被理性完全籠罩,是以,對“情動”的強調既有理論意義,同樣有現實意義。通過召回種種仍無法命名的“感覺”,可以豐富和拓展文學批評的疆域,以描畫更廣闊、完整和更接近真實的現實空間或“總體性”,同時讓“人”得到更細緻入微、更好和更全面的關照。

十多年前,在杜克大學訪學時,同在的朱國華教授約我一道對詹姆遜做過一個訪談,在訪談中,詹姆遜強調自己的興趣始終是形式和曆史間的關系。就此而言,“情動”這次在詹姆遜理論體系中的“回歸”,更為全面地說明了資本主義主體性形成、“形式”和曆史間的互動及其内部張力問題。由此,詹姆遜不僅完成了自己對現實主義文學譜系的重構,同時還為“情動”最終進入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體系鑿開了一條大道——現實主義由此被重新激活。此外,從五光十色的大衆文化文本到對文學“經典”的聚焦,從後現代主義和現代主義回歸到更為堅實的現實主義,從艱深的理論演繹回歸到“情動”或身體的感受,或可了解為“後期詹姆遜”思想疆場的上空開始漾起的一絲懷舊氣息。

作者:何衛華 華中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深圳大學荷蘭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

編輯:陳韶旭

責任編輯:李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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