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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識途107歲新著《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回憶魯迅、巴金等名家

作者:紅星新聞

107歲的作家馬識途竟然又出新作了!

猶記得去年,馬識途曾寫下一封深情的“封筆告白”信:“我年已一百零六歲,老且朽矣,弄筆生涯早該封筆了。”表示從此不再書寫新作,然而要想“退隐”文壇,停止思考,放下熱愛的筆,何其艱難,馬老果然不負衆望的“食言”了。

今年,馬識途不僅出版了自己首部甲骨文著作《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還在人民出版社推出了一部憶人散文集《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目前,《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已經開啟線上預售。

馬識途107歲新著《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回憶魯迅、巴金等名家

《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書封

紅星新聞記者聯系到馬識途的女兒馬萬梅,她透露了一個關鍵細節:這本書的書稿基本上是馬老自己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因為每天對着電腦螢幕寫作,原本就不好的眼睛出現問題,還專門到華西醫院打針治療眼疾,醫生建議他盡量少用電腦,從那以後,馬老才換上筆手寫,又開始了一手握筆,一手拿放大鏡的姿勢。

馬識途是過去那個時代的見證者,為了寫這本書,他再次打開腦海中塵封的記憶盒,重新拾起已故的文人、師友、親人們在他腦海中刻下的印記,那些逝去的點滴讀罷讓人不禁潸然淚下。新作即将面市,馬識途借此想對讀者說幾句真心話,他非常誠摯寫道:“這本書呈獻在讀者面前,已經浪費了大家不少時間,不想再啰嗦了,隻是有幾點說明:一,列入這本書的人物,全是去世了的;二,這些人物都或多或少曾經和我有點關系,至少是我認識的;三,我寫的都是我回憶得起來的事實,或者偶有錯誤,我無法去查對了;四,最後還想說一句,又一度想學巴金,我說的是真話。”

兩次看到魯迅的場景

新作即将面市,記者先睹為快。

《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全書共分為五卷,在第一卷《文人》中,他回憶了魯迅、郭沫若、周揚、巴金、冰心、陽翰笙、張光年、聞一多、吳宓、汪曾祺、夏衍、曹禺、劉紹棠、黃宗江、楊绛、周有光、李劼人、李亞群、何其芳、沙汀、艾蕪、周克芹、車輻等二十五位已經逝去的文壇名家。

馬老筆力雄渾,用飽蘸感情、是非分明的文字,為生命中遇到的難忘的人,留下了一幅幅或濃或淡的精彩畫像。形形色色的人,或跻身廟堂,或寄迹草野,或為名流,或為凡夫,千人千面,各有特點,鮮活地保留在他的腦海中,成為他寫作時不竭的生活來源。

讀完不得不感歎,馬識途觀察力之敏銳,記憶力之超人,令人驚歎。他在與人交往時,很善于捕捉閃光點。這本書,大處着眼,細處着筆,寫的雖多為小事,卻并非閑書,而是史傳,是老人一生經曆的濃縮,充滿了對社會、人生的思考,和對曆史經驗、教訓的總結。

我們可以讀到,馬識途回憶自己看到魯迅的經曆:

“我的确看到過他,而且有兩次,我終生難忘。”1932年,他在北平大學附高中上學。一次,同學約他到了和平門外師範大學的大操場上參加一場秘密集會,主要是聽魯迅的講演。“不多一會兒,看見一個個兒不高比較瘦的半大老頭登上桌子,沒有人介紹,也沒有客套話,就開始講起來。哦,這就是魯迅!魯迅講了些什麼,他那個腔調我聽不清楚,我似乎也不想聽清楚,能第一次看到魯迅,而且在這種場合看到魯迅,也就夠了。不多一陣,魯迅講完,忽然就從桌上下去,消逝得沒有蹤影。”
馬識途107歲新著《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回憶魯迅、巴金等名家

馬老簽名

第二次看見魯迅,那是在幾年之後的1936年。那一年,他考進南京中央大學,并在那裡參加了中國共産黨的外圍組織——秘密學聯。10月,上海傳來了魯迅逝世要大出殡的消息。馬識途向學校請假後從南京到上海參加魯迅的葬禮。他到了上海,首先奔到上海萬國殡儀館去向魯迅遺體告别。在大門懸着“魯迅精神不死,中華民族永生”的大挽對,他拍了一張照片。到禮堂遠遠看到魯迅睡在那裡,雖然不準靠近,他到底還是遠遠地向魯迅鞠躬後退出,再拍一張魯迅的相,這便是馬識途第二次看見了魯迅。後來參加了送葬的群衆隊伍,在路上還和警察、特務發生沖撞,還是走到了滬西的萬國公墓完成送葬,他才回到南京。

馬識途說,他始終認為魯迅是偉大的中國人,雖然隻看見過兩次,卻一直是他人生途程上立着的一塊豐碑,無論說什麼,他堅持一句話:“魯迅是中國的脊梁骨,巴金是中國的良心。”後來馬識途到上海出差,曾兩次去魯迅的墓地參拜。他在墓前參拜後,在一處石條上坐了好一陣,頗有些感慨。

紀念最尊重的作家巴金

“文學泰鬥巴金老人是我最崇敬的中國作家。”馬識途是巴金的後輩,巴金對他也多有關愛。每次全國作代會上,兩人都要見面懇談。

在《巴金回家》這一章,馬識途濃墨重彩地寫下巴金對自己的影響以及巴金對家鄉成都的濃厚情意。“巴老是成都人,對于家鄉有特别深摯的感情,每次文代會上見到巴老,邀請他回家鄉看看,他都熱情地表示一定要回來。1987年秋,終于實作了這個願望。他回到成都便說,他帶回一顆心來了。”

馬識途回憶,巴金在很短的時間内,不顧身體的疲勞,參觀通路,對故友新交,熱情接待懇談。特别使巴金高興的是和他的老朋友張秀熟、沙汀、艾蕪,多次相聚。他們五人曾到新都寶光寺、桂湖、草堂蜀風園、李劼人故居菱窠,相聚晤談甚歡。馬識途曾奉命題寫“桂湖集序”,并賦詩以紀其事。他至今記得,一首詩裡有“才如不羁馬,心似後凋松”。還有一聯“問天赤膽終無愧,擲地黃金自有聲”,大家都以為寫出了巴老的品格和氣質。

馬識途107歲新著《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回憶魯迅、巴金等名家

馬老的“告白信”

他們在通路巴金的老友李劼人的故居時,巴金在留言簿上寫道:“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三日巴金來看望人兄,我來遲了!”巴金對已故老友的感情,使他們在座的無不涕淚欲出。“巴老離開成都回上海時,特意帶走了一包家鄉的泥土,足見他對家鄉的眷念之深。”

巴金九十歲時,馬識途專程到上海去為他祝壽,巴金更是親熱接待,并題贈他一部線裝本的《随想錄》,十分珍貴。

使馬識途更不能忘懷的是,多年前巴金侄兒李緻告訴他,他到杭州去看望巴老時,巴老以幾乎無法寫字的右手,題贈一本新出的《再思錄》給馬識途。足見巴金對于馬識途這個文學後輩的關懷。是以,馬識途回贈了巴金一本自己的雜文集《盛世微言》,扉頁上題了這樣幾句話:“巴老:這是一本學着您說真話的書。過去我說真話,有時也說假話,現在我在您的面前說,從今以後,我一定要努力說真話,不管為此我将付出什麼代價。”這是馬識途對巴老立下的誓言。

巴老去世時,馬識途因病無法趕到上海去送葬,特派他的女兒專程到上海在巴老的靈前讀他的《告靈文》,在這篇《告靈文》中,馬識途再度向他立誓:“而今而後,我仍然要努力說真話,不說假話,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回憶老師聞一多

2002年,馬識途正在北京參加全國作家代表大會,“1月26日從報上得知韋君宜同志走了,1月28日早上忽聽廣播,張光年同志又走了。三天之内,文壇一連失去了兩位老作家,我一連失去了兩個老朋友,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如1992年在九天之内,馬識途接連失去了艾蕪和沙汀兩個老朋友一樣。

和他一個時代的友人們都紛紛早他一步離開人世,馬識途寫下的這些回憶彌足珍貴,他談到的這些文壇大家的逸事遺聞,未曾公之于世,也讓人讀得津津有味。

馬識途回憶了在西南聯大中文系就讀時的老師:吳宓,還有聞一多。

“1946年7月15日,我的老師,西南聯合大學教授聞一多先生在參加完李公樸教授追悼大會後,返家途中突遭國民黨特務的槍擊,身中數彈,不幸遇難。六十多年過去了,我已逾百歲,但聞一多先生的音容形貌卻還那麼鮮活地留在我腦子裡。那些過往,仿佛就在昨天。”

他回憶了聞一多給他們講唐詩時的場景,給學生們朗誦田間在抗戰初期和在解放區寫的那些激昂的詩。因為在大學裡做黨的工作,是以,馬識途和聞一多有了接觸。有一次,上完課,馬識途陪聞一多回他的家裡去。在馬路上發現了一個青年的屍體,這是這一帶的“城市風景線”,已經引不起更多的人的注意了。但是聞一多走過那裡,情不自禁地站住了看了一下,對馬識途說:“呵,那青年農民的雙手,是可以叫大地變色的雙手呀,他卻死于溝壑了。中國農民就是這樣遭罪的。”

馬識途回憶在聯大的求學經曆

馬識途說,抗戰幾年,聯大的教授們生活每況愈下,為了取得兩間房子和每月一石米的報酬,聞一多接受他的學生給他勻出來的幾個鐘頭的國文課,在昆華中學做一名兼職國文教員。聞一多并不認為這樣就把他名教授的資格降低了。并且刻起他的圖章來,還告訴馬識途:“我是一個‘小手工業者’,多少精力,多少時間,都從我這手指間溜掉了。但是我不去向達官貴人們乞讨,我自食其力。但是我并不愉快……”本來聞一多可以像極少數并不比他更出名卻善于鑽營的教授那樣,有過好日子的機會。但是聞一多一家八口卻過着知識分子的清貧生活,甯肯在中學兼課,自食其力,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甯肯去為人刻圖章賣錢,也決不向那些當權者乞讨。

馬識途說,聞一多先生正像當年的魯迅一樣,什麼也不怕。他不理睬在大學裡那些在背地裡嘁嘁喳喳的“清高”人物的諷刺和謾罵,也不畏懼國民黨特務給他放出的種種謠言。

談郭沫若引發争議

馬識途說,郭沫若是當之無愧的當代中國文化巨人,聞名海内外,受到廣泛尊重。但是他一直不能了解的是,近年以來,在和一些作家和學者談到郭沫若時,似乎總感到,有些人表示出一種不屑或者惋惜的口氣,甚至帶着幾分揶揄或挖苦。海外也傳來過某些學者類似的聲音。甚至頗有點身份的文化人提出重新認識郭沫若的問題,其目的明顯是要把郭沫若貶斥為有争議的人物。至于那些無知之徒,進行陰私揭發和人身侮辱,不值一提。是以馬識途一直在想,郭沫若真是一個有争議的人物嗎?難道真要重新認識郭沫若嗎?幾十年胸中困惑揮之不去,卻不敢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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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識途在家中書房

馬識途認為,一個偉大人物,總是非常人物,在非常之時,做非常之事,是以總是有譽有毀。世上沒有不犯錯誤的人,沒有什麼完人。“我不是說郭沫若沒有錯誤,我是說如果發現他在學術研究上、某些創作上、某些行止上犯有某些缺點和錯誤時,不要帶有某些主觀的臆測、某些不實的誇大甚至誣蔑,亂下結論,亂戴帽子,甚至侮辱人格。而且在指出一個人的錯誤時,要顧及他的一生行徑、他的主要成就方面,分開主觀與客觀、大行與細節方面。”

馬識途說,更重要的是要詳查他的錯誤是在一種什麼環境、情勢下犯了的,研究曆史人物總要“知人論世”,不明其世,怎知其人?對郭沫若,他也以為應該知人論世。“我曾為此寫過一篇小文章,隻是人微言輕,不足挂齒。是以我以年逾百歲之身,告别郭研時,說出我的困惑,希望研究者諸公撥亂反正,給郭沫若這個曆史人物一個不朽的定位。”

紅星新聞記者|陳謀

編輯|段雪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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