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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作者:你的心做呀

“對飛行員來說,死亡來的時候是一瞬間,愛情來的時候也是一瞬間”。

這是一場在邊境從天而降的愛情。

彼時的高銘久,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從小在教會學校學習,練就了一口流利的法語。17歲那年,張學良準備大張旗鼓招募空軍,他積極報名,卻被以“年齡不夠、個子不夠”為由拒之門外。

少年人當然不服氣,直接用自己擅長的法語寫了封請願信,遞交給張學良,為表決心,主動改名為“高志航”。張學良随即請來沈陽最好的法語老師讀信。老師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是我最優秀的學生寫的信”。張學良便立刻準許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個子,去法國學空軍。

一年後,19歲的高志航學成回國,被提拔為東北軍空軍飛鷹隊少校飛行員。對于飛行,他傾注了全部的熱情。但很快,上天就給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個子上了一課。在一次演習中,他的右腿被彈出的操縱杆打斷。兩次手術過後,高志航的腿比原來短了一分。

但他堅持要求重上藍天。當時的飛機裝備十分簡陋,飛行員甚至都沒有玻璃罩子,不得不将整個身體露在外面。但即便如此,高志航與其他飛行員們依然選擇擁抱藍天。張學良又被高志航的精神打動,任命他為東北航空處飛鷹隊隊長。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圖 | 高志航

“白衫,藍裙,不知名姓。黃昏好風景。”曾有位飛行員這樣描繪他眼中心愛的姑娘。

高志航沒有想到,自己的姑娘馬上就要來了。一次,他在滿洲裡公出,信步走進一家俄羅斯人開的商店。進去以後才傻了眼,本以為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事情,可店員就是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中文不行、法語也不行!

窘然之際,旁邊有一陣清澈爽朗的女聲傳來。入目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俄國女孩兒,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語頃刻便為高志航解了圍。他帶着感激和新奇用法語與女孩攀談起來。女孩說,她的名字叫嘉莉亞。

關于嘉莉亞的記載,曆史上隻有寥寥數筆:聖彼得堡人,1910年7月出生于沙俄貴族家庭,世襲尼古拉男爵。曾留學法國,俄國革命後流亡于中國黑河地區,與高志航在内蒙古相識并結婚,後失蹤。

少男少女的愛戀是熾熱的,不顧一切的。二人相識不久後,便悄悄在滿洲裡成了婚,從此高志航便擁有了天上的白雲和地下的姑娘。很快,他便帶着嘉莉亞回了老家。高父高母看到這麼一位兒媳,一時氣極。氣兒子不打聲招呼便處理完人生大事,也氣他居然娶了這麼一個“洋妞兒”回來。

高志航的執拗脾氣也霎時上來了,拉着嘉莉亞就一跪不起。僵持許久後忍不住說了聲:“嘉莉亞已經懷了孩子。”高父這才松了口,說:“起來起來,不用跪了。”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圖 | 嘉莉亞模糊的照片

多年的流亡生活,使嘉莉亞的性格像最包容的水一樣,遇到任何環境,都能迅速适應。她包攬起高家全部的家務,也給這個小家帶來久違的鮮活。在女兒高麗良眼中,父親是“浪漫的、英俊的,有着強烈愛國心的空軍”。而母親很美,從照片上就能看出來,父母當時确實很浪漫。

後來經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但讓嘉莉亞印象最深的,還是丈夫駕着飛機俯沖而下的模樣。那時候有些飛行員很調皮,總愛駕着飛機轟隆隆地去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一樂,高志航也難以免俗,偶爾便會駕着飛機故意從高家上空掠過。這時候,嘉莉亞總會第一時間沖到院子裡,拿着剛晾好的衣服使勁晃。

在嘉莉亞眼裡,從天而降的戰争,自己是從來不怕的。顯赫的貴族身份像過眼雲煙一般,握也握不住。少小離家,颠沛流離,從俄國、法國再到中國,死亡的威脅、饑寒交迫的屈辱更算不得什麼。

可當自己在東北,為一個叫高志航的飛行員駐足後,怕的便隻有别離二字了。白先勇曾在一個叫《一把青》的故事裡這麼描述“飛行員夫人”的現狀:“二十四小時,那顆心都挂在天上”。高志航在天上時,嘉莉亞惴惴不能安;但回到地面,若是兩人相距太遠,她也是難以忍受的。

二人的女兒高麗良後來回憶,九一八事變後,東北三百多架飛機不戰而落入敵手,東北航空處群龍無首。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高志航為了能再上天抵禦日寇,幾乎斷了自己的後路,躲在火車廁所逃往了關内。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嘉莉亞沒有站在大後方,焦急等丈夫的凱旋。她心裡萬分明白,在戰争中,什麼“等我回來”都是一句沒用的空話。在一起哪怕一天,都是從上帝那裡偷來的。是以,她要去找他!

這位洋媳婦在戰争降臨這一刻,不知怎的,想起了丈夫曾經給自己講過的“托孤”的典故。她笨拙地跪了下去,效法這個國家的古人,把自己小小的女兒托了起來,把她和丈夫的希望交予家中兩位老人。

“我到現在還記得,媽媽的眼淚不停掉在我臉上,把我從熟睡中弄醒。”高麗良後來回憶道。母親把她抱住,親了又親,留下了一大筐洋娃娃和玩具,坐着人力車走了,去奔往丈夫的方向。

那時,小姑娘還不知道,這是母親和自己的最後一面。

高志航和嘉莉亞在南京彙合了。

歡喜過後,嘉莉亞的愁緒又漸漸襲來。愁的不是丈夫上天入地不要命,而是怕有一天,“自己”和“夢想”成為丈夫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嘉莉亞的直覺沒有欺騙她。1932年,高志航到了南京,自然要加入當地的空軍。但有一條規定把他擋在了門外,這一次,不是年齡,不是身高,而是“凡空軍軍官不得與外籍女子通婚”的規定。何況,嘉莉亞是俄羅斯貴族之後,更難被容忍。

高志航萬般痛苦地回到了家。嘉莉亞問清了緣由,抱着丈夫痛哭。她知道這一抉擇對丈夫而言有多艱難,自己更清楚,藍天對于丈夫而言意味着什麼。思慮許久,她忍痛說道:“我知道你一生的志願,你還是選擇飛行吧。否則你會悔恨終生。家國仇恨不是兒女私情可以湔雪的,别為我操心......飛行是你的生命,你的國家現在這樣,我退出。”

高志航含淚道:“這輩子算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還。”

嘉莉亞緩緩說:“可我們還有下輩子嗎?”

高志航舍不得,很快便想出了一個法子。他在郊區偷偷租了民房,打算離婚不離家。就這樣提心吊膽地過着,可最後還是被特務發現。一位優秀的飛行員和一段多餘的跨國婚姻相比,後者實在算不了什麼。他們瞞着高志航,将嘉莉亞驅逐出境。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圖 | 《遠去的飛鷹》中嘉莉亞劇照

那是高志航内心鬥争最為激烈的時刻:與航天事業、家國仇恨比起來,兒女之情重要嗎?這個自古難以兩全的問題時刻拷問着很多人,高志航也難以免俗。

他的心路曆程如何,後人已無從知曉。與嘉莉亞分開不久後,他便再婚了。

新婚妻子葉蓉然是上海一所專科學校的校花,懷着愛慕英雄的情節,成為女學生給空軍獻花的代表。二人成婚後,卻常有摩擦,一個喜歡打獵、攝影,另一個喜歡打牌、交際,彼此對對方的内心世界,似乎沒有半點窺探絲毫的欲望。英雄與美人結合的神話,在回歸現實之後,隻能哀歎不過如此。

高志航依然沒有放棄對嘉莉亞的追尋。然而,偌大的中國,加上戰火紛飛,隻言片語的尋人啟事也隻能淹沒于龐雜的抗戰訊息中。嘉莉亞一語成谶,任何一次迫不得已的别離,都可能成為永别。

此後,高志航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身于戰鬥,而愈發加急的戰況也讓他無暇顧及兒女情長。

他自己琢磨出夜間不打燈起飛、倒飛和弧形飛等飛行絕技。當時掌握這些技術的人在國際飛行界鳳毛麟角,在中國飛行員中更是獨一無二。

1936年,高志航任空軍第四驅逐大隊大隊長。他對部下除在飛行技術上嚴格要求外,還經常向部下揭露日軍侵略中國的罪行,用以激勵部下保家衛國的鬥志。他常說:“現在你們都是具有很強戰鬥力的飛行員,今後一定要擊落敵機,保衛祖國,否則就不是忠實的戰鬥員。大家要記住為國争光、為民出力、勇敢殺敵,使我們第四驅逐大隊能夠留名千古。”

他待過的笕橋中央航空學校校訓是:“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于盡!”而這些飛行員,也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踐行着這一校訓。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圖 | 中國空軍

1937年,高志航奉命赴蘭州接收蘇聯援華戰機,轉場至河南周口機場時,部隊遭遇敵機空襲,傷亡慘重。高志航跨進座艙準備起飛迎戰,但座機發動不了,戰友們勸他暫時避一避。

他卻說:“身為中國空軍,怎麼能讓敵人的飛機飛在頭上?”轉身登上了戰機。

然而此時,密集的炸彈從空中投了下來。古來征戰幾人回,高志航連同14架飛機消失在一片火海中,年僅30歲。戰友們在他的左胸衣袋裡,發現了嘉莉亞的照片。

有人哭着說,這個年齡,在飛行員裡頭算是“長壽”的了。抗戰期間,共有202名中國飛行員在守土作戰中犧牲,平均年齡卻隻有23歲。

他的遺體被用紗布纏好,葬在了宜昌。那一天,宜昌學生都戴着白花,舉着“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日軍得知高志航葬在宜昌後,将這座城市轟炸了七天。

8歲的女兒聽着收音機裡發出的聲音,看着全家人都在落淚,也哭了起來。但還是不解地看着收音機:“為什麼你要說我爸爸死了!”

高志航犧牲後,埋葬地被日軍機轟炸七天,其女兒終生尋找失蹤母親

圖 | 高志航的女兒高麗良

高麗良長大了。她依然沒有放棄對母親的追尋。後來,她委托大使館、俄羅斯國家報紙電視台發動關系,皆未果。戰後恍惚記起了一個小插曲:1947年,一位美麗的俄國女士找到她,詢問高家的一些情況。彼時高麗良已經是部隊的機要員,自然不能跟外國人随意打交道。自此,這位女士便杳無音訊。

後來自己總是忍不住猜測,那個女人跟母親到底有什麼關系?她是母親嗎?而種種疑惑,都湮滅于逝去的記憶中了。

“曾經有那麼一群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别,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一瞬間,他們在人類最大的戰争中成長,别無選擇,是以他們對飛行的熱愛,對天空的憧憬,還有那些國仇家恨,縱橫捭阖、兒女情長,都必須化成命運的音符,飄揚在雲間”。

戰争中,天上英雄的歸宿是魂歸長空,地下的姑娘卻不得不忍受着生離死别,于慢慢長夜孤寂一生。漸漸地,英雄被人遺忘了,和姑娘們的故事也散落在時間的針腳中,了無痕迹。

文 | 子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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