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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舫筆繪文學108将①|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李敬澤其人其事

作者:封面新聞

開欄語:

李舫,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作家,評論家。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散文家學會副會長。在散文集《紙上乾坤》中,我們可以看到李舫寫《苟利國家生死以》《春秋時代的春與秋》《千古斯文道場》《在火中生蓮》等佳作,見識寬闊,雄邁沉潛,有一種巾帼不讓須眉的浩然之氣。李舫的文章深受歡迎,比如她寫城市的《成都的七張面孔》《能不憶江南——杭州,一座天城的前世今生》 ,都曾在網絡上刷屏。不光善于寫城市,李舫還善于寫人,身為媒體人和作家雙重身份的她,對中國當代文學深有觀察,對國内衆多實力派作家深有了解。2020年10月,李舫特别在封面新聞平台上開設文學專欄“文學108将”,用生動活波的語言,講述不為讀者了解的故事,為108位中國當代作家描像。想看看她筆下的陳忠實、李敬澤、吉狄馬加、阿來、張抗抗等等作家是什麼樣子嗎?來讀李舫的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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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

——李敬澤其人其事

文/李舫

1964年出生。198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文學批評家、散文家。曾任《人民文學》雜志主編,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中國現代文學叢刊》主編。

李舫筆繪文學108将①|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李敬澤其人其事

李敬澤(畫家郭紅松繪)

著有理論批評文集《緻理想讀者》《會議室與山丘》和散文随筆集《青鳥故事集》《詠而歸》《會飲記》等十餘種。評論集《青鳥故事集》由法國philippe picquier出版社推出法文版,由智利lom出版社推出西班牙文版。

獲中華文學基金會馮牧文學獎優秀青年批評家獎、《南方都市報》華國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文學評論家獎、魯迅文學獎文學理論評論獎、《羊城晚報》花地文學榜年度評論家金獎、十月文學獎、《南方都市報》華國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獎、十月散文雙年獎傑出成就獎等多種。

李敬澤年輕時才情驚人,酒量更驚人。

拎着破紙袋子踅進胡同,坐在路邊烤串攤子邊的李敬澤,是最真實、最放松的李敬澤。夜色如墨,月光似水。浸潤在墨水或者說水墨裡的李敬澤,一手烤腰子,一手烤毛蛋,酒至微醺,睥睨天下,多大的酒杯都敢端,多強的對手都敢招呼,多大的陣仗都不害怕。李白鬥酒詩百篇,李敬澤鬥酒,豈止百篇?臧否古今人物,是非天地經緯。我們跟他開玩笑,他在文學批評裡的才氣、力氣、膽氣,都是這個時候操練出來的。

年歲漸長,李敬澤才氣愈加四溢。可是,朋友們不太習慣的是——與四溢的才氣相反,他的膽氣卻日漸内斂,人也日漸矜持。圍巾變成了領巾,香煙換成了煙鬥,大汗衫變成了大西裝……酒呢?不行不行!那真的不行!提起酒來,他便将手伸到西裝口袋裡,使勁往外掏,一個寫着法文小藥盒,一個寫着日文的小藥盒,一個寫着德文的小藥盒,一個寫着拉丁文的小藥盒,一個寫着西班牙文的小藥盒……知道你懂英文,他的口袋裡偏就沒有英文說明。

“最近在吃藥,醫生說,滴酒不能沾。咱得聽醫生的,對不對?你說說?”他笑眯眯地說。

全世界的道理,都在他的口袋裡。

全世界的拒絕,都在他的眼睛裡。

于是,我們看見了——李敬澤的“狡黠”。可是,我們也許看不見,李敬澤的溫暖、智慧,全在他的心裡。

1984年從北京大學畢業踏入中國作家協會的大門,此後近四十年的時間裡,李敬澤将他的所學所愛,全部奉獻給他的事業,奉獻給中國文學的發展與繁榮,這其中,從1990年到2016年,有二十六年的時間,他貢獻給了《人民文學》雜志社。

正是在這裡,李敬澤從一麻袋一麻袋海量的信件裡尋找中國文學成長的種子,一個字一個字掘采爬梳,認真思考文學期刊的目标讀者、差異化生存樣式,期待見到更多的新面孔、新視角。他是個好編輯,作家的知心朋友。作為《人民文學》雜志的編輯乃至主編,李敬澤究竟寫了多少期“卷首語”,可能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兒,他像一個揮汗如雨的老園丁,讓這曾經荒蕪的園子姹紫嫣紅。

他為讀者推薦年度作品,毫不掩飾他的“偏見”:“我的一個偏見是,不喜歡那麼四平八穩、中規中矩,一個長篇或中篇,看個開頭就看得到結尾,不是我眼睛毒,而是他太老實。另外一個偏見,是喜歡年輕人或者陌生人,不是說年輕或者陌生就一定好,但一個人年輕或者陌生,總是負擔少一些,殺氣騰騰地沖出來,或者躍躍欲試地去戀愛,失去的是鎖鍊,得到的世界,總要比老江湖更澎湃、更放浪,可能也更有創造力。”初讀劉亮程的《鑿空》,他真實地記錄了他的驚喜:“《鑿空》是有聲音的書。寂靜和聲音,或許是這部書一個隐蔽的主題。《鑿空》中的聲音很遙遠,遠自新疆,但這種遠不僅是地理上的;遙遠的聲音,也是微弱的聲音,是穿過了這個世界巨大的嘈雜、這個世界的無限熱鬧,然後遊絲一樣僥幸、偶然地來到我們耳邊的聲音。”李敬澤歡欣地看到,各種新生力量在這個園地裡冒出來,像雨後的春筍,像春天的嫩芽,“有兩種新人,一種是一出手就像個老作家了,很好,但是,我們也期待着另外一種新人,他真是年輕,他出手時我們看不出來路,料想不到他會把我們帶到哪裡,這樣的人,讓我們不踏實,但是,就如前面所說,他也讓我們感到我們很可能是做對了,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那個對世界有新話、獨特的話要說的人。”這些偏見、驚喜、歡欣裡,何嘗不是遍閱“千裡馬”的“文學伯樂”的溫暖和智慧。

中國有個成語“綿裡藏針”,李敬澤的文章則從來都是“綿裡藏刀”。古代的兵書裡有“三十六計”,李敬澤的文章之道卻常常在“三十六計”之外,連環相扣、環環相生數不清的“刀”與“計”,在他倒轉的筆鋒裡。

畢飛宇評價李敬澤,他的閱讀量驚人,海量的閱讀幫助他建立起了很純正的美學趣味,我信任他的趣味。此言不虛。李敬澤的履曆簡單得無話可說,他的閱讀卻豐富得雜花生樹。傅斯年勸誡中國考古學者“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這句話放在李敬澤身上倒是十分貼切。他說古道今,口角生風,他旁征博引,百無禁忌,他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他讀書常與作者争辯,跨越地域時空,扶聽衆和看客起身不要跪,要給全世界的思想裝上“防滑鍊”。是啊!讀過才能想過,想過方知活過。

李敬澤眼中帶風,手不釋卷。他讀古人的記叙,思緒跳蕩在位元組之外——脫去了皮囊的靈魂啊,他們在忙什麼?下地獄或上天堂或在荒野上遊蕩?那些孤魂野鬼,它們所渴望的,不過是轉世為人,再得一具皮囊。溫暖的、逸樂的、疼痛的、脆弱的、可恥的皮囊。他讀古人的詩詞,看得見他們文字中的孤苦與寂寞,一個人的歲月天地、宇宙洪荒。他在李商隐的“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看見了地老天荒,以及華麗的、澄碧的、寒冷的、堅脆的如水晶琉璃般壯觀玄幻的大世界。他讀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拱手謙遜“小子安敢!”心裡卻想着也要寫一本《春秋戰國名人錄》。他讀《聖經》,在耶路撒冷找到耶稣受難前被囚禁的“雞鳴堂”,卻看到了早已經潛伏在他心底的結局——最後的晚餐散了,耶稣和門徒們向橄榄山,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曾經是彼得或者如彼得一般懦弱。

李敬澤首先是優秀的評論家,他以筆為犁,掘采爬梳,為中國當代文學培養了龐大的隊伍、奠定了雄厚的基礎。賈平凹曾經列舉坊間流傳去北京不可或缺的三大盛事——登長城、吃烤鴨、見李敬澤,并不是笑言。李敬澤還是一個出色的作家,他的散文、随筆、雜記、獨幕喜劇文無不妙趣橫生。從理論到體系,從解構到建構,從紀實到虛構,從了解到意義……這些在批評家的文章裡硬邦邦的概念,在李敬澤的文章中卻顯得異常深沉、寬厚、柔軟。他用他的散文,構築了一個神祈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春秋時代寬闊敞亮,荷馬歌吟血氣方剛,萬曆皇帝清敏讷言,時光之晷凝重憂傷,他的曆史叙事讓人拍案驚奇,讓人魂飛魄散。

我不相信奇迹,李敬澤卻是個奇迹。成名的少年在文學的神殿裡被膜拜着到了中年,從寶塔頂端傲岸的神還原成了走街串巷真實的人——他從早到晚叼着煙鬥,夤夜無聊去吃烤串,沐手焚香苦練瘦金體,無論春夏秋冬以圍巾為飾——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滿腹的才華變成了行雲流水的任性,滿腔的熱忱變成了睿智老辣的和顔悅色,滿紙的鋒芒變成了四兩撥千斤的恬淡從容。杜甫有詩曰:“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李敬澤從故紙堆的陳芝麻爛谷子裡,找到為常人所忽視的沉甸甸的真金,又從塗滿金粉的假古董裡,撿拾起沾滿歲月風塵的秦磚漢瓦。

這是多年閱讀與思考練出的慧眼,是生命與智慧成就的通達。

李舫筆繪文學108将①|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李敬澤其人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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