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4年11月6日,法國公民投票通過了共和國十二年憲法(也稱為《拿破侖憲法》),将法蘭西共和國改為了法蘭西帝國,軍閥出身的拿破侖·波拿巴成為了法國人的皇帝。12月2日,教皇庇護七世在巴黎聖母院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加冕儀式,拿破侖從教皇手中接過皇冠,親自帶在了自己的頭上,從此他在政府公文上的簽名也由波拿巴變成了拿破侖。此時,經受了大革命洗禮的法國群眾似乎忘記了,他們曾經推翻了君主專制的波旁王朝,并将國王路易十六送上了斷頭台。這是一個很值得深究的事件,高呼着“自由、平等、博愛”的口号,發誓要推翻暴君的法國群眾為何會容忍甚至擁戴一個加冕稱帝的拿破侖?

想要知道法國人為何支援拿破侖,我們就先要了解法蘭西共和國的誕生與路易十六因何會命喪斷頭台。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爆發以後,以奧地利、普魯士為主的歐洲封建國家拒絕承認革命的合法性。1792年布倫瑞克公爵以神聖羅馬皇帝和普魯士國王的名義,發表了對法國的宣言(實際上是威脅),宣言指出,暴民們篡奪了法國的政權,擾亂了法國的正常次序,亵渎了波旁王室的權威,是以歐洲各國的君主們不能袖手旁觀,警告法國國民自衛軍與國民公會,要立即恢複國王的尊嚴和自由,否則巴黎将遭到盟軍的進攻,不惜以血流成河為代價來恢複國家的安甯。然而法國的革命者非但沒有屈服于盟軍的威脅,反而發動了8月10日的起義,他們沖進皇宮肆意妄為,路易十六不得不逃往國民公會尋求庇護。9月20日,迪穆裡埃率領的法軍在瓦爾密戰役中戰勝奧普聯軍,9月22日,曆史悠久的波旁王朝終于被颠覆,法蘭西第一共和國正式宣告成立。次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國民公會以叛國罪的罪名送上了斷頭台。
上面這些事件雖然與拿破侖沒有關系,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法國人民已經覺醒了民族意識,他們堅決不允許任何其他國家幹涉法國的内政事務,列強們的威脅反而加速了法國封建君主制度的滅亡,堅定了革命者建立共和國的決心。是以人們渴望有一個英雄式的偉大人物成為新的統治者,通過強勢的外交手段與軍事手段來維護法國的主權,鞏固大革命的成果,盡管他們反對暴君,但更不能容忍法國淪為列強的傀儡。而俗話說時勢造英雄,具有超高政治智慧與軍事天賦的拿破侖符合了當時社會各階層的期望。
毫無疑問,法國大革命對于人們的社會生活有着巨大的破壞性,特别是當法國受到外界因素幹擾的時候,這種破壞性就會表現的異常明顯。1792年8月30日,已經越過法國邊境的普魯士軍隊圍攻凡爾登要塞,僅用一天時間就攻陷了這座巴黎的門戶,當時由巴黎第三階層的選民組成的公社收到凡爾登失陷的消息後,一時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他們以為自己被内部的敵人所出賣,竟然采取了極端殘忍的措施,派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行刑隊分别來到卡爾默監獄、阿貝義監獄、福爾斯監獄以及巴黎裁判所附屬監獄,僅用三天時間,屠殺了幾乎所有的罪犯,共有1400人在這場被稱為“九月屠殺”的暴行中死去,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和政治沒有任何關系的罪犯。
諸如“9月屠殺”之類的事件,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可謂是層出不窮。在1789至1798年這10年間,吉倫特派、雅各賓派、熱月黨和督政府輪流上台執政,幾乎每一次執政黨的更替都會演變成一場政治殺戮。比如在羅伯斯庇爾恐怖統治時期,法國共有16594人被判處死刑,其中2639人在巴黎,但事實上全法國境内死亡人數要遠遠高于這個數字。可以說當時的法國社會已經處于一個完全失控的狀态,此時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撥亂反正,重建立立穩定的社會次序。拿破侖臨死前曾在遺囑中說:“我的獨裁是迫不得已,許多權力我不想要,但人們總會強加給我......”我覺得這或許并不完全是在為自己辯解,在那樣混亂不堪的無政府狀态下,權力的分離對重建社會次序可能會産生适得其反的效果。想要盡早結束動蕩不堪的政局,群眾們隻能選擇将權力交給最有希望帶領法國走出困境的拿破侖。
其實法國大革命之是以爆發是因為第三等級的平民與貴族僧侶們之間的沖突已經達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路易十六沒有能力更沒有魄力來打破這一現狀,最終釀成了自己的悲劇。而拿破侖執政以後,經常會讓那些舊貴族參與國家的外交事務,他發現在和歐洲國家的政府打交道的時候,派出的大使如果是舊貴族,那麼協商的成功率就會高一些,因為很多舊貴族都與歐洲各國的大使私交甚笃,這也讓人誤以為拿破侖對舊貴族有一種特殊的情節。此外,他也會給予那些不反對自己執政又賦閑在家的舊貴族一筆可觀的終身俸,比如參與了北美獨立戰争的羅尚博伯爵和拉法耶特侯爵。此外,塞居伯爵的父親老塞居元帥在前朝身居要職,退休後因投資失敗賠光了所有的積蓄,拿破侖又給他補上了一份終身俸,并且接見了他。
另一方面,拿破侖又是一位資産階級革命家,他創辦了法蘭西銀行,建立了穩定的金融體系,促進了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在農業與貿易上采取了自由主義政策,他通過國家扶持和獎勵機制推動了工業水準的進步。考慮到當時英國對法國采取了海上封鎖的政策,拿破侖采取了對等的措施,也對英國實行了大陸封鎖政策,這一政策等于在實質上保護了法國大資産階級的優勢地位,不誇張的說就算把拿破侖視為是法國大資産階級利益的代表也不為過。
而對于原先第三等級的平民以及廣大農民來說,拿破侖尊重他們的宗教信仰自由,确立了财産所有權不可侵犯的原則,讓平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進入政府機關工作,成為國家的建設者,廢除了農民的代役租、徭役勞動和其他封建貢賦,這些舉措都為這位法國皇帝賺足了信任票。他讓包括舊貴族、神職人員、資産階級、市民和農民在内的各個社會階層都過上了安定的生活,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有所作為,緩和了原本激烈的社會沖突,這樣的統治者是共和國的第一執政還是帝國的皇帝對人們來說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自太陽王路易十四統治時期開始,法國人就一直把祖國視為歐洲的中心,争奪歐洲霸權被很多人看作是國家的榮耀,甚至連拿破侖自己都說過:“法國人隻對一樣事物敏感,那就是榮譽!”。1796年3月拿破侖成為法國駐意大利方面軍的總司令,率領着這支缺衣少食,士氣低落的疲憊之師取得了一場又一場輝煌的勝利,無論是維爾姆澤、阿爾文齊還是博利厄等奧軍将領都成為了他的手下敗将,迫使奧地利簽訂了《坎波福米奧和約》,将奧地利的大部分領地割讓給了法國。這讓拿破侖馬上成為了法國人民心中的英雄,報紙上也不遺餘力的宣傳着他的功績。但在拿破侖遠征埃及的那段日子裡,接替他的舍雷爾将軍幾乎完全丢失了意大利的領地,這讓以巴拉斯為首的督政府再次處于風口浪尖之中,群眾們痛斥督政官們的腐敗無能。
而遠在埃及的拿破侖也通過報紙得知了法軍在意大利兵敗的消息,這促使他最終下定決心回到法國。而得知拿破侖回國的消息後,法國的報紙曾經以熱情洋溢的文字來歡呼英雄的歸來:
“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向他歡呼,因為他給我們帶來新的希望,每個人都相信光榮、和平與幸福一定會随他而至。”—《拿破侖傳》
我們在這份報紙上刊登的文字中會發現,光榮居然排在了和平與幸福之前。是的,當時法國人對榮譽的渴望并不亞于他們對平等的追求,他們認為拿破侖是最有希望讓法國再次偉大并稱雄歐洲的領袖。
在雷米紮夫人的回憶錄裡曾經披露了這樣一段對話,拿破侖曾經向雷米紮先生表明了他稱帝的意圖并聊到他對法國人的評價,我認為基本還是準确的。
你們的虛榮心受不得冷落,共和國的嚴厲會使你們會使得你們覺得無聊至極....自由隻不過是個借口,平等才是你們所關注的。如果公孫王侯都是從士兵晉升上來的,人民就會比較滿意...現在軍隊和群眾都站在我這一邊。如果有人在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下依然不能統治國家,那他也真是個笨蛋。—《雷米紮夫人的回憶錄》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一個關鍵字“平等”,其實法國人民對平等的渴求要遠遠超過自由,路易十六始終都不明白,群眾們不是不能容忍貴族們享有特權,他們無法接受的是沒有平等的晉升通道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拿破侖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當他建立榮譽軍團的時候,就有人反對說這是在重建等級特權制度,然而皇帝卻絲毫不在意,因為榮譽軍團的勳章不僅被授予上流社會的成員,也被用來獎勵給各行各業做出傑出貢獻的人才,換句話說隻要你有本事都可以來拿這枚獎章。
此外,拿破侖在軍中更是實行了幾乎絕對的平等,有一次他在檢閱軍隊的時候發現有一位士兵非常優秀而且作戰勇猛得到了大家的贊許,但他的上校卻一直不敢提拔他,拿破侖詢問了具體的原因,上校回答說:“陛下,他是個文盲”,但皇帝毫不猶豫地說道:“沒關系,就讓他當軍官。”這在當時許多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拿破侖覺得隻要你有能力為國家做出貢獻,無論什麼出身都可以成為軍官。
“如果拿破侖隻是暫時的執政官,那麼他可能會受到襲擊;如果他一輩子都是執政官,那麼他肯定會被暗殺。是以他覺得世襲制就是一個盾牌,可以保護自己...如果世襲制開始,那殺掉他也沒有用。是以為了保護法國,世襲制在現階段來說,肯定是必要的。”—約瑟夫·波拿巴
上面這段話是拿破侖的兄長約瑟夫·波拿巴寫的一封信中的内容,雖然這其中帶有些許為拿破侖辯解的意思,但也反應了當時他所面臨的困境。在拿破侖統治法國的十幾年中,刺殺他的事件發生了幾十次,其中最著名的一次發生在1800年的聖誕節夜晚,當時拿破侖帶着約瑟芬和她的女兒一起前往巴黎歌劇院,結果他們乘坐的馬車在一條小巷子裡遭到了炸彈的襲擊,幸虧好勝的車夫驅車急速前行,陰差陽錯的救了他們,但這次襲擊依然造成了20名無辜的路人喪生。事後經查實這是保王黨人和英國合謀的一次暗殺行動。
基于這樣的背景我們會發現,約瑟夫·波拿巴說的并非完全沒有道理,咱們中國人講政亡人息正是這個意思,如果一個統治者不在其位,那麼他的政治措施也就很難繼續實施下去了。而當時拿破侖面臨的就是這個情況,唯有恢複世襲制才能相對的維護法國的穩定,因為即使拿破侖去世,他的後繼者們依然可以在制度的驅使下推動國家的發展,也讓刺殺拿破侖的行動變得毫無意義。
德國著名的人物傳記作家埃米爾·路德維希曾經把拿破侖看作是一位極富想象力又精于計算的羅馬式英雄。他成為一個凱撒式的人物似乎是曆史發展的必然結果。不過拿破侖建立的法蘭西第一帝國與傳統的君主制封建國家依然有着本質的差別。當時的法國人民反對的并不是君主,而是以君主為代表的封建等級制度,在這種黑暗腐朽的制度下,諸如自由、平等這些人類的普世價值觀被無情地蔑視,社會猶如一潭死水,讓人看不到任何發展的契機。而拿破侖的帝國則是帶有資産階級性質的君主制國家,他的獨裁統治既有自己的主觀因素,也有時代強加在其身上的枷鎖。這個政權結束了十餘年的動亂期,建立了資本主義法律體系,穩定了社會次序,推動國家走上工業之路,加速國民經濟的發展,讓群眾們重新感受到榮耀與平等,相比落後封閉的舊制度具有明顯的時代進步意義,更重要的是,當時法國人的心中已經覺醒了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們渴望維護國家主權,拒絕列強對國内事務的幹涉,讓法國再次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而拿破侖正好是那個有能力帶領他們做到這一點的人,這也是群眾們擁護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參考文獻:
梅尼瓦爾著《與拿破侖一起戰鬥》
路德維希著《拿破侖傳》
夏多布裡昂著《回憶拿破侖》
富歇著《拿破侖與法蘭西第一帝國》
米涅著《人民的主張:1789—1814法國革命史》
文:蘭台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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