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題說的其實是兩個典故,一個是王粲感自己懷才不遇,登樓作賦;另一個是他死後曹丕帶着一幫人去祭奠,說他平生喜歡聽驢叫,遂一起學驢叫為他送行。
在中國文學史上有個著名的詞叫“建安風骨”,這一時期的詩歌真實地反映了現實的動亂和人民的苦難,抒發建功立業的理想和積極進取的精神,同時也流露出人生苦短、壯志難酬的慷慨悲涼,具有鮮明的時代和個性特征。
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人物有“三曹七子”之說,前者是指曹氏父子,後者指所謂“建安七子”,不過說實話,三曹自是大家很熟悉,但這七子中,除了孔融有個讓梨的故事外,其他有何人怕是幾無人能道出,最多也就是個考試時的名詞填空題而已。
要說七子中誰的文學成就最高,肯定是王粲了,如劉勰在《文心雕龍》說:“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即今山東濟甯金鄉人,早期依附劉表,但沒有被重用;曹操南征荊州時轉到曹門下,賜爵關内侯;魏王國建立時任侍中,後随曹操南征孫權,于北還途中病逝,終年41歲。
從簡介中可以看出,王粲是被封侯之人,至少在三國時代的這一大幫的文人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也是政治地位最高之人。
王粲在陳壽的《三國志》中是有傳的,共五百五十言,很是簡陋,對他早年的生活軌迹記載很少,大概是天資聰穎,精通數學、棋藝,熟悉前代典章禮儀,後來在曹操手下還經常參與朝廷的奏議和制度拟訂。
大凡有名的文人,這聰穎是必須的,除了如曾國藩這樣的特例;但在傳記中特别記載了他博聞強記的兩件事,一是王粲和友人同行,見道旁有一古碑,就站在那兒朗讀起來。友人問他:“你能背誦嗎?”答曰“能”;當即背身誦碑文,結果一字不差。
再有就是,王粲看别人下圍棋,有人不小心碰亂了棋子,他說能複原,下棋之人不信,讓他重擺,結果完全正确。
我是下圍棋的,作為對局之人,如果是深思熟慮地一步步下出,當局者是很容易複盤的,我不聰明,亦能為之,這個不能作為聰明之論證;倒是王粲是一旁觀者能複盤,隻能說明他認真的程度,當然那一目十行而不忘的背功,怕隻有同他差不多時期的巴蜀張松能相匹了。
王粲應該是長得很有所欠缺,他“容狀短小”,是一其貌不揚之人,但卻被當時的文壇大佬蔡邕所賞識,以至于蔡邕聽到王粲來拜訪他,竟然“倒屣迎之”,大有曹操之于許攸來投,或歐陽修聞張先來訪之喜出望外狀。
要說這蔡邕可是個人物,他“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他同曹操亦師亦友,還有個寫有《胡笳十八拍》的女兒蔡文姬,在當時的文壇可謂是領袖級之人。
當他評價王粲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後果然将其藏書贈與王粲,王死後有書過萬冊,十之七八來之蔡邕。
蔡邕這裡所說的“王公孫也”是向在座的客人介紹王粲,因他的祖上位漢之三公高位,故有此言,是以,這王粲是妥妥地官n代,在那看重門第的時代,王粲心中對如曹操這般出身之人,怕也很是看不起的吧。
有如此高官之出身,當官是沒問題的,他17歲便被授黃門侍郎,可别小看這官職,這是皇帝近侍之臣,可傳達诏令,食六百石,很是不錯了。
但逢董卓亂,他去江左附了劉表,而這皇家宗室,且“身長八尺餘,姿貌溫厚偉壯”的劉景升卻以貌取人,很是不喜歡“貌寝而體弱通侻”的王粲,是以并未重用他。
相貌醜陋,又不拘小節,他不得重用達15年之久,正是在此期間,他登當陽城樓,寫下了他的代表作《登樓賦》。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臯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天慘慘、風蕭蕭,獸狂顧、鳥倦飛,原野阒寂,悄無人聲,一片凄清;王粲着意渲染寂寞凄涼的氣氛,勾勒出一幅《魂斷城樓圖》,有力地烘托了作者内心的凄怆慘恻,回環跌宕,感人肺腑,讀來令人黯然神傷。
此賦一出,後世便将登樓就與憂愁聯系起來了,後人在作品中常常提及,如杜甫詩中“戎馬相逢更何日?春風回首仲宣樓”,仲宣是王粲的字,此樓與黃鶴樓、晴川閣和嶽陽樓并稱“楚天四大名樓”,而這是專門為紀念王粲修建,可見家鄉人民還是很懷念他的。
賦中塑造了一位亂離人的形象,抒發了因久客他鄉,才能不得施展而産生的懷鄉思歸之情,以及懷才不遇之憂,傾吐了期望天下統一太平,自己能施展才能,建功立業的情懷。
懷才不遇,虛度年華是大多數不得志文人普遍的心理,在大詩人李商隐眼中,是将王粲同賈誼相提并論的,他在《安定城樓》中寫道:“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他的這首名作也為王粲揚名不少,而“王粲登樓”早已成為典故,散發着感人的魅力,吟唱至今。
其實要說王粲在劉表處不得重用怕也不合适,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在荊州任何官職,但他在朝堂上是有話語權的,他在劉表手下曾為其寫過幾篇有分量的文章,簡述自己對時政的看法,如《三輔論》、《荊州文學官志》等等。
《三輔論》是劉表為平定手下人叛亂而寫的一篇讨伐之文,以示師出有名;而在袁紹病逝後,兒子内亂争鬥,劉表為了勸和,讓王粲寫了《為劉荊州谏袁譚書》和《為劉荊州與袁尚書》,書中勸解袁氏兄弟毋作阋牆之鬥。
在這些文章中,王粲主張“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并号召聯手袁氏兄弟消滅曹操,當然,這些限于當時局勢未能實作,而曹操對這些文章,如對待将其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的陳琳一般,一笑置之。
是以,劉表也并不是不重用他,隻是将其視為一個文人而已,自然是不會将王粲作為心腹的;再說了,即使劉表當政不重用他,及劉琮繼位後他應該是核心層的人物了,不然,如何他能勸說劉琮投降曹操?
而曹操也是将此功勞記在他頭上的,不但授為丞相掾,還賜爵關内侯,從這兩個官職我們可以知道曹操是如何看重他,丞相掾可是屬于曹操私家辦公系統的人;而這賜爵封侯,那可是有食邑的,并且是要傳子孫的,飛将軍努力了一輩子也沒封侯,最終還是落了個“李廣難封”。
但是,僅憑這些就認為曹操重用了王粲,那就被這些表象蒙蔽了,曹操給他如此高的禮遇,作為一代枭雄的曹操,實際上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尤其是讓那些在割據勢力中有話語權的人看的。
後來的王粲在曹操集團中始終都是一個邊緣人物,曹操看重的隻是王粲的文學才華,而于政治和軍事,王粲豈是能同那郭嘉或荀彧一衆人相比,要問計也問不到你王大才子頭上來吧。
要說是因為王粲長相醜而不得志,這在劉表處有可能,但到了曹操這兒肯定就不是理由了,因為曹操本身長得就不漂亮,否則就不會有在接見匈奴使者時,讓崔琰捉刀了。
曹操于王粲隻是将其看作一個文學侍臣,當然不可能得到重用,加上曹操本人就是一個文學家,王粲的文學才能是否能入得曹公的法眼當是兩說,是以,生逢亂世的曹操需要的是能謀善斷的謀士,需要的是能征慣戰的武将,至于王粲這樣的文人,能有一口飯吃就很不錯啦。
曹操雖然沒有太重用王粲,但他的兩個寶貝兒子卻很賞識王粲,當然這是從文人角度來說的,王粲同曹丕、曹植的關系相當密切,有着很深的友誼。
曹丕、曹植亦非常尊重王粲,他們之間經常有詩賦往還,是以才有著名的“驢鳴悼亡”之典故;而曹植在王粲去世後,也寫了《王仲宣诔》的祭文,可見曹丕和曹植二人與王粲的交情确實非同尋常。
三國時期為曆史上最為混亂之時,你打我鬥的一片亂戰,文章轶失嚴重,陳壽寫《三國志》時,王粲的作品就沒多少了,言其“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而現在僅存20多篇,篇帙短小,大多為騷體。
除《登樓賦》外,大概就是《七哀詩》最為有名了,詩借月起興,以一個怨婦的口吻,委婉曲折地表現自己遭受打擊的悲涼境遇,抒發内心難以排遣的怨憤。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歎有餘哀。
借問歎者誰?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栖。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明月高樓,月光清冷,思婦在月光的沐浴下傷歎着無盡哀愁,心緒如徘徊不止的流水輕輕晃動著,詩處處從思婦的哀怨着筆,句句暗寓詩人自己的遭遇,同他的仕途遭遇相一緻。
詩情與寓意渾然相融,意旨含蓄,音韻和諧曉暢,情感哀傷凄婉;此詩确是一首充分展現了“建安絕唱”特色的上乘作品。
王粲是因病去世的,但他的病卻很是蹊跷,早在他二十幾歲時,醫聖張仲景就曾告訴他已患病,要早作治療,不然到了40歲,眉毛就會脫落,半年後就會死去,現在服五石湯還可挽救。
但王粲不聽,自認為自己身體很好,張仲景多次勸說亦不當回事,果然二十年後眉毛開始脫落,半年後便去世了。
從現在的醫學臨床來看,王粲可能不止僅僅是落眉毛,應該還伴有其他症狀,是以,可能他得的是同“初唐四傑”的盧照鄰一樣的病,那是一種可怕的傳染性疾病,麻風病。
悲哀的是,時值戰亂,烽火狼煙,死屍赢野,瘟疫橫行,傳播速度快,波及範圍廣,建安七子中居然有五人死于傳染病,連這些有一定地位的人都難逃厄運,其他平民百姓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是以,正如曹植所言是:“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号泣之聲,或阖門而殪,或覆族而喪”,好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