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的童年,最大的緊張不是家裡沒有錢,而是有了錢買不到米,家裡弟兄四個,個個都是能吃飯的主,那每個人定量供應的大米根本就不夠吃,那時候挖空心思找吃的啊,真是難忘。幸虧面粉總有人家吃不了,于是借了購糧證,把人家的定量面粉買回家。做面食那是父親的拿手好戲,隻要父親心情好、不忙,他就會給我們做各式各樣的面食,當然,配面食的菜是一定要有的,酸辣湯就是父親經常做的。
父親做酸辣湯有曆史了,且不說他是華士街上舊社會的大戶人家出身,他自己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很少張揚,可老家的房子在呀,老家的老人在呀,于是我們也就默默的記住了我們黃家是個有花園有四埭平房的大戶人家,大戶人家的吃自然是講究的,雖然已經是文革時期,政治上沒有地位,但吃還是要吃的,是以,黃家的長輩總會想方設法動腦筋做各式好吃的,父親就是那時學到不少好吃的做法,其中搭餅搭面衣的酸辣湯可算是他的一絕。
我第一次被蒙在鼓裡糊裡糊塗吃的是桂魚酸辣湯,已是金秋的晚期,落葉滿地,西北風開始呼嘯,父親不知道從哪裡覓來了一條桂魚,想起我不吃魚,又沒買什麼可以替代吃的小葷腥,于是想起來做黃家的酸辣湯了。桂魚放蒸鍋裡蒸六七分鐘,取出來将魚皮剔除,魚肉撥開,把本就不多的魚刺挑走,桂魚肉和其他魚不一樣,撥開的肉成片狀,非常有樣式,那蒸出來的魚鹵是不舍得倒的,魚肉倒入蒸魚鹵裡備用。然後翻箱倒櫃找香菇、找筍、找晾在屋頂用報紙裹着的隻剩下不多的火腿,順便菜場帶回家的胡蘿蔔、百葉,所有這些,在父親娴熟的刀功下,全變成了習習細的絲。
一口大鐵鍋放入隔夜的骨頭湯,摻入開水,把火腿絲筍絲香菇絲倒入,然後倒入胡蘿蔔百葉絲,水開,魚鹵和剔除刺和魚皮的桂魚肉倒入,準備兩個雞蛋搗成漿,待滾開,加鎮江老陳醋,倒入水澱粉勾薄芡,此時,雞蛋滴入,加上一調羹的滋油,胡椒粉,平望小辣醬,輕輕的兜底搗幾下,酸辣湯就算完成了。晚上放學回家的我,早已經是饑腸辘辘,一路北上被西北風吹得渾身發抖的我,聞到了酸酸的酸辣湯味道,哪裡還等得及?呼噜呼噜就着硬殼餅或者面衣餅狼吞虎咽起來,等到吃得頭頂冒汗,鼻涕淌下來都來不及擦,父親才笑呵呵的問:“一是勿腥氣?”我這才知道上大當了!不吃魚的我竟然吃了酸辣桂魚湯了,不過一點沒有魚腥味的酸辣桂魚湯還真是好喝的。
逢年過節,父親還會做雞絲酸辣湯,斬殺的雞血是不肯浪費的,撇掉浮沫,筷子快速的搗,否則血液會凝塊,就不好吃了。一會蒸鍋上一蒸,就是鮮嫩無比的好東西了。雞大鍋裡煮熟,留掉白斬雞的量,把餘下的雞肉撕成細絲備用,其餘的和酸辣桂魚湯一樣,隻是桂魚變成了雞絲,增加了雞血,雞血切成晃蕩晃蕩的小長條,随雞絲一起倒入鐵鍋内,骨頭湯變成了雞湯,隻不過色澤已經不是酸辣桂魚湯的白色,而是加了醬油以後的半紅湯了,雞絲酸辣湯似乎遠勝酸辣桂魚湯的,起碼對于心理上讨厭魚的我是這樣想的。是以盛了每人一小碗的雞絲酸辣湯,細細軟軟鮮鮮稠稠,大有點如今大飯店每人一盅的高檔養生湯的感覺的。
當然,我們童年的時代,哪可能經常吃到這些高檔菜肴?就是因為難得吃一回,是以才會留下深刻印象。平時我們大多就是豬血百葉香菇這樣的酸辣湯了,隻要是水澱粉加得恰到好處,胡椒粉辣椒粉倒得恰到好處,酸醋淋得恰到好處,當然有一點骨頭湯墊墊底,那一定也是吃得狼吞虎咽的腔調。因為在父親的手裡,什麼樣的東西都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成為一個讓人難以忘懷的好菜的,更何況冬天北風呼嘯時一碗熱氣騰騰、酸酸辣辣、鮮鮮香香的酸辣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