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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帝明穆宗的那些事!

作者:門窗科普朱先生
隆慶帝明穆宗的那些事!

(一)個人方面

明穆宗朱載垕在位僅六年,且十分尴尬地擠在在嘉靖與萬曆之間,注定是兩個時代的過渡期。盡管他早年銳意改革,但實在架不住徐階、高拱、殷士儋、張居正等内閣班子的輔助能力,與其和他們面晤廷争、日理萬機,倒不如落個清閑自在,是以他的批注意見大多是這個畫風:「上允之」「上然之」「上是之」「上從之」「上嘉納之」「報可」「報如議」,活脫脫的佛系理政啊!

作為佛系理政的踐行者,穆宗對于指摘砭刺的言官,也是相當寬容。他即位之初便诏令:「應弊政诏書開載未盡者,陸續自行查議奏革。其凡可以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等項長策,仍許諸人直言無隐。」谥文描述的「至言事之臣,雖獲震怒谯讓,後常釋遣之」,與實錄中多次出現的「切責而宥之」吻合,确能見其大度寬仁之風(勸他戒色除外....詳見下文「冶遊」節)。但正因禦批如此随緣,也時常出現百官意見相異,穆宗卻都應允實行的情況,進而導緻「号令非一、前後背馳」,這時,閣臣不得不曉之以情理、申之以利害,「上乃悟」。

總之,曆史給穆宗的舞台并不大,而他本人也樂于放權乘化,說他是守成之君是并不過分的。但是,鑒于曆史上的明時治世,莫不倚仗着前朝之根本,我們亦不能輕視隆慶朝的作用,它客觀上清理了嘉靖朝的各種病弊,也為萬曆朝打下了不錯的經濟基礎,史稱「隆慶新政」。

(二)經濟方面

1.群策的結晶

穆宗時方曆嘉靖一朝,國庫空枵、百廢待興,于是「一時臣工争相與畢智效忠」。除内閣成員高拱、徐階、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等主持國策外,六科及十三道禦史亦或多或少參與過獻策定制。僅據不完全統計,其政策直接産生經濟利益的,就包括馬森、武金、劉翾、劉體乾、龐尚鵬、葛守禮、顧廷對、馬明谟、鄒應龍等數十人之多,可以說隆慶朝的經濟複蘇,離不開朝野上下的共同努力。

(1)屯田與鹽引

田稅和鹽引稅自古以來都是國家财政的重頭,欲要恢複國力、改善民生,則必先從田鹽變革開始。

隆慶朝的田法改革大抵有兩個方向:

①制約宗支勢豪,以增民田

說到打擊豪強,也許大家更為熟悉「複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的海瑞。事實上,海瑞正是在穆宗時期得以重任(詳見「政治」章),而官方也一直在規劃着消除侵占、解放民田的事宜。解放民田的對象,不但包括内地,也包括邊鎮;不但包括民間權豪,也包括宗族勳臣,可以說是遠近兼施、上下并治的舉措,利國利民,不在話下。

兵科給事中張齊,言:「宣府收馬草場屯田團種等地,往以勳臣内官為鎮守總兵,各佃種數十頃,收租以充公用。後雖奉旨革回,而占田如故,吏莫敢聞,遂以閉愚民投獻之端,為奸人逋逃之薮。請一切清理還官。」上令:「巡按禦史查追具奏,如有勢豪私占者,即以名聞,不得故縱。」(卷九)

總理九邊屯田佥都禦史龐尚鵬,條上薊鎮九事:「一,屯田私相典賣,隐弊難稽,宜立号紙,開載三款,或見種、或荒蕪、或侵沒,按籍可以得之。一,荒田無慮千頃,日下召種之令,苦無應者。宜令所在将領兵備官,就近撥軍耕種,将見存犒賞之牛,并各郡邑牛種銀,分給之,候三年之後,征其租入。一,屯地僻遠,原主力不能及者,募入開墾,即給為業,免其抽軍糧頭各項雜差,仍量地肥硗,以定稅額,甯從寬假,勿與小民争升鬥之利。其管屯官,亦視召種分數,以行勸懲。一,各地有軍逃而為衛官所隐占者,有私相典賣而埋沒者,有勢豪利其膏腴而威逼抵換者,有因其鄰近而侵漁兼并者,有承佃年久攘為世業者,有指稱隙地投獻權門者。宜嚴加查禁,許自首者免罪,有能告者,以其田畀之。……」(卷二十八)

戶部覆禦史劉世曾,查理莊田五事:「一曰清隐地,謂丈量昔嘗行之,而卒不能清者,凡以委非其人、行不盡法耳。宜選廉幹有司,親核原數,務使肥瘠均酌,數外者立界,以防侵占;抛荒者開墾,以增課稅;影射欺隐者,許以首告沒入之;若能告者,輕其常稅之半。二曰恤貧戶,謂查出地土,将以裕國恤民,苟不給之小戶耕種,則終歸勢豪耳。宜盡與貧民或複籍人戶,若有冒名私占者,事發重治。三曰議收解,謂舊設莊頭征解,侵匿殊多,今後公私租稅,俾散戶自納為便。四曰清冊籍,謂田數文冊,遺漏十九,僅存者又略而勿詳。今丈量後,宜備細登入,别廣狹、定高下、析肥硗、分荒熟,載佃戶郡縣憲司屯田戶部各存一冊,以備稽查。……」(卷二十八)

②修訂稅法款項,以便征銀

隆慶朝曾對稅法進行過多次探索,為後來張居正推廣普及「一條鞭法」起到了辯證的借鑒作用。

戊申,戶部尚書葛守禮等奏:「近年定為一條鞭法,不論倉口,不開石數,止開每畝,該銀若幹,吏書因緣為奸,增減灑派,弊端百出,此派之法變也。至于收解,乃又變為一串鈴法,謂之夥收分解,收者不解,解者不收,收者獲積餘之資,解者任賠補之累,是豈得為平乎!」(卷七)

直隸巡按禦史顧廷對,條陳六事:「……一,清國稅。言各關稅課不益,其弊有三:姑息者避謗怨、暗弱者滋侵漁、近膩者多污染。今欲清稅課,莫若更易部臣,敕巡按禦史總理輪委府推官一員驗收,一季一易,則夙弊盡革,常課可以漸增。……」(卷十六)

巡撫山東都禦史梁夢龍等,條上賦役三事:「一,正夏稅秋糧之規。言稅糧征收,載在律例,甚明,傾行一條鞭法,同時并征,民力不堪,奸弊滋起。宜如舊例,以次第征解。一,正分收分解之規。言往者編佥大戶分定倉口,近為一串鈴法,總收、分解轉移,侵匿常課。益宜後舊例給大戶收完,交納司府差類解。……」(卷四十八)

(2)治水與開海

水道既是貿易和糧運的重要途徑,又關系着農業和民生,穆宗曾多次委派官員治理水道,這與隆慶年間泛濫的水災(詳見下文「天災」節)不無關系。總理河道官朱衡、翁大立等,先後就沿用故道和開辟新道的問題,進行了讨論和探索。

先是,河決沛縣,議者請修複運河故道,乃勘議新集、郭貫樓等處上源。已而,總理河道尚書朱衡言:「古之治河,惟欲避害,而今之治河,又欲資其利。……聖慈不忍沛縣魚台之民橫罹水災,拳拳欲開故道,臣等仰體聖心,亦有勘議上源之請。但考之地形、參之輿論,其不可者有五……」(卷三)

總理河道都禦史翁大立言:「新河之成勝于舊河者,其利有五。地形稍仰,黃水難沖,一也。津泉安流,無事提防,二也。舊河陡峻,今皆無之,三也。泉地既虛,黍稷可藝,四也。舟揖利涉,不煩牽挽,五也。……其湖地退攤者,盡上腴之田,按之可得千頃,令民得種藝,其中計畝出賦,以供河渠之費,計無便于此者。」(卷三十一)

巡按直隸禦史張守約,陳言治河緩急,大略謂:「全河既複故道,修治之策,在增築堤岸,以束漫流,以防奔潰。……夫與其開不可必成之新河,孰若修治已通之舊河,為力甚易;與其費數百萬開河,孰若以數十萬修河,為費甚省。」(卷六十五)

禮科左給事中雒遵,會劾泇口河議以為不便,乃言:「……凡二百六十裡,取道雖捷,施工實難。……夫與其煩勞厚費,以開泇口之河,熟若時加修防,如期攢運,保百數十餘年之故道。」(卷六十七)

但是,無論是修複故道還是開辟新河,都面臨着巨大的預算缺口,而屯田漕運卻是燃眉之急,于是海運自然被言官們重新提上議案。這也使明朝海禁在「隆慶開關」後進一步解除。(有趣的是,實錄中并未有涉及「隆慶開關」的内容)

己未,總理屯鹽都禦史龐尚鵬,條上遼東屯田便宜十一事:「……一曰寬海禁。謂海禁不通,止以登萊造舡及布花本色之擾,故議者紛紛,辄以風濤寇盜為解,殊不知遼左喉咽,全恃甯前,甯前若扼,則全鎮更無可倚,止有金州道海一線,奈何閉之?……」(卷三十二)

山東巡撫都禦史梁夢龍等,上海運議曰:「今漕河多故,言者争獻開膠河之說,此非臣等所敢任也。第嘗考海道,南自淮安至膠州,北自天津至海倉……計三千三百裡,風便兩旬可達,況舟皆由近洋洋中島嶼聯絡,遇風可依,非如橫海而渡風波難測,比之元人殷明略故道……汛期不爽、占候不失,即千艘萬橹,保無他患,可以接濟京儲,羽翼漕河,省牽挽之力,免守幫之苦。而防海衛所犬牙錯落,又可以嚴海禁、壯神都,甚便。」(卷六十一)

戶科都給事中宋良佐等奏:「國初糧運,率因元故,自會通河成,而海運始罷。然而遮洋一總,猶寓存羊之意。至嘉靖末年……建議罷廢,而海運遺意無複有存者矣。今河變頻仍、運道屢梗,宜乘此遺迹未泯之時,将遮洋一總盡行議複,務足額以存海運遺意。」(卷六十一)

總督漕運都禦史王宗沐言:「國計之有漕運,猶人身之血脈,血脈通則人身康,漕運通則國計足。我朝河運幾百六十年,法度修明,疏通無滞,迩來事多弊滋,兼以黃河泛溢,數患漂流,故科臣複議海運……因其曠達以取其速,而标記島嶼以避其患,則名雖同于元人,而利實專其便易,佐河運之缺,計無便于此者。然此猶舉時宜而言耳,若語全勢,則其說有三:一曰天下大勢,二曰都燕專勢,三曰日前急勢。……」(卷六十八)

隆慶帝明穆宗的那些事!

有種說話,「隆慶開關」是扭扭捏捏的改革,海上貿易隻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從海運後續的發展來看,個中掣肘也是相當繁多,「帶着鐐铐跳舞」所言不虛。

山東守臣言:「青登萊三府海島,潛住遼人,遼東累年勾攝,既不可得,而山東虛文羁縻,終非永圖。……一,查船隻。……(遼人)敢有擅用雙桅遠泛海洋,或近高麗者,罪無赦。一,平貿易。……不許入夜私交,以生他釁,亦不許貨違禁物。一,專責成。安輯撫綏,當責成海道及都司,乃有統紀,必明法令,毋務姑息。……一,杜續逃。各島安插既定,遼人避事,必有續逃者,宜令遼鎮重禁金州等處人,毋複越海。」(卷六十一)

山東撫按等官梁夢龍等言:「迩因河患異常,廟堂畫策傍海通運,誠千萬年經久之圖願。今經理之急,其要有四:沿海城池廢墜不修,不可言備,如大嵩靈山等衛宜及時修葺,以杜門戶、杜窺伺,一也。海運既開,奸人或乘便通番,宜禁谕商民,不得辄私下海者,第行島嶼間,不得速泛大津。違者許官兵擒治,二也。自海禁久弛,私販極多,欲驟革之,則海道藉其指引,即縱緩之,則接引之奸,不可勝诘。今宜明谕商民入海者,責令往回給引查銷,則巡察者既有所驗,而私販者難容其奸,三也。海運既行,如利津等縣三巡檢司,各有沿海泛地,運舡往來有護送警備之嚴,宜複巡檢司及方兵原額,四也。」(卷六十六)

2.虛假的節約

穆宗頗有節約之名,谥文聲稱:

……黜不經之祀,罷無用之作,蠲非藝之征,絕無名之獻。除煩苛、節浮冗、恤困窮、埋冤滞……潛邸時,嘗食驢腸而甘,及即位,間以問左右,左右請诏光祿。上曰:「若爾,則光祿必日殺一驢以備宣索,吾不忍也。」乃止。歲時遊娛行幸,諸供膳光祿,必先期以請候上旨為約,上常裁取最約者,歲省光祿費以钜萬計,其恭儉如此。

他也曾因兩庫空虛,而詫異地自評道:

上手诏曰:「帑藏之積,何乃缺乏緻此!朕于一切用度,十分省減,正供之外,未賞妄費分毫。爾等尚當悉心措處,以濟國用。」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我們試舉幾例他的奢侈品項目:

戶部進所買珠寶香料,共用太倉濟邊銀一萬六千五百有奇。(卷五十九)

戶部進續買珠寶,共用銀二萬二千四百兩有奇。上以所買不堪用,責該司對狀,尚書張守直因自引罪,且請再行宛大二縣收買。上怒未解,奪郎中袁三接、員外賈實俸各半年。(卷六十四)

己未,诏雲南廣東采辦珠寶,歲進寶石二萬塊、珠八千兩,三年而止。戶科都給事中張書等、江西道監察禦史劉世曾等,疏乞節采辦、崇儉德,以蘇民困。報聞。(卷六十五)

戊申,尚寶司卿劉奮庸疏言:「……皇上即位以來,内府取銀之數,不下數十萬,求珍異之寶,作鳌山之燈,服禦器用之間,悉镂金雕玉之飾,其于身心實用,何所禆益?而好之若是,生财甚非,靡敝無紀,良可惜也。……」(卷六十八)

有時他甚至因欲壑難填而生氣:

雲南道禦史詹仰庇言:「……陛下前取戶部銀,在廷諸臣将謂充足内帑,以備緩急,今乃盡以供造鳌山、修理宮苑欄、龍鳳舡、秋千架,傳造堅櫃玉盆之費,使群小得因而乾沒,為聖德累不小。……」疏入,上怒責仰庇悖逆狂妄、累次不悛,命錦衣衛逮至午門前杖一百,為民,各監局科道大使俱革去,悉如舊行。(卷三十二)

戶科都給事中李已、給事中陳吾德言:「近内承運庫太監崔敏等請買年例金寶,臣等及戶部執奏停止,俱不蒙俞允。臣等反覆思之,不容終默,伏睹陛下登極诏書停止采買、蠲除加派,且雲‘各衙門若以缺少為由,行文加派,及該部阿奉準行者,科道官即時參奏治以重罪’海内聞之,歡若更生。比者左右近習,幹請紛纭,買玉買珠,傳帖屢下,人情洶洶,鹹謂陛下诏書不信,無所适從,臣竊惜之……」上怒已沽名犯上,命廷杖一百,送刑部監候。吾德黜為民。(卷四十五)

但他也并不是完全聽不進意見:

命工部造朝殿挂燈及鳌山燈,工部報奏:「本部庫貯錢糧,存者無幾,即加意節縮,不足以充目前興造之需。奈何以诎乏之餘,營不急之務?……陛下方當撤樂減膳,恐懼修肖,何暇為觀燈遊宴之舉?即謂朝殿排燈不可缺,則因其敝壞,稍加修葺,取諸該監錢糧足矣。今以一燈之費,至三萬餘金,其為聖政累不細。……」上乃罷鳌山,而令更新朝燈之敝壞者。(卷三十五)

乙未,上谕戶部發銀,買白綿二萬五千斤以進,尚書劉體乾奏:「湖州府額解白綿且至,宜停買。」上趣辦益急,都給事中李已谏曰:「臣聞物聚于所生,而赴于所用。今京師非出綿之所,三月非用綿之時,求者苦其難,鬻者高其直,即日棰商人于市,而二三萬斤之綿,恐亦不可以倉卒具也。且今都邑之民為編商所困,十室九空,固宜加意轸恤,奈何複擾之耶!」時商賈聞命皆避匿,體乾複奏言:「京師根本重地,不可使一夫不安。而今市肆晝閉,商賈不行,衆口嗷嗷,非平世所宜有也。」上悟,命止發太倉銀買綿一萬斤,餘悉停買。(卷四十三)

甲子,提督兩廣侍郎殷正茂言:「……陛下歲令采珠八千兩,必三年然後已,計所費至三千萬金。今軍興一切尚苦不瞻,豈複能辦此?即上供不可缺,宜稍殺之,改千為百,寬三年為十年,其銀朱銅蠟諸物,郡縣兵荒者可罷征,以蘇重困之民。」戶部覆奏。上從之。(卷六十九)

對于采買珠玩,穆宗是這麼解釋的:

上曰:「頃以内府缺用,偶一購買爾。」

好委屈的口氣,你真的是偶爾一買嗎??

前後對比不難看出,穆宗的奢侈花銷并不少,甚至直到暮年仍在大肆進用,這或許與他沉溺後宮有關。皇家内用如此,則勢必會給國儲帶來沉重的負擔:

上谕:「戶部取太倉銀三十萬兩,進内用。」尚書劉體乾言:「銀庫見存止三百七十萬,九邊年例該發二百七十六萬有奇,在京軍糧商價不下百萬有奇,薊州大同各鎮例外奏讨不與焉,此皆急需,一毫不可少者。即盡發庫銀,猶不足用,若複取三十萬,經費何支?前诏乞且停止。」上不允……大學士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亦上疏曰:「……頃者以來,買辦漸多、用度漸廣,當此缺乏之際……仍望念國儲之日乏,懷險德之永圖,節賞赍以省财用,停買辦以寬民力……」上曰:「卿等所奏已喻,但今内外庫俱告缺乏,且取十萬兩以濟急用,卿等傳示,不必再來奏擾。」(卷三十一)

甲戌,诏取光祿寺銀二十萬兩進用,該寺以見貯庫銀止十五萬,無以奉诏,上乃減其半。禮部複言:「……初年奉旨取三十萬,次年取二十萬,非原額有餘,蓋由先帝留心稽查,皇上加意節省,積有此數。今舊蓄已盡,新派未完,總計所儲,不足以支半歲,若乃不時宣索,将來何以倚辦?且内府不足,取之該寺,該寺不足,又必别為處分,益重征求之擾。惟上幸追寝成命。」……俱報有旨。(卷三十五)

禦史李學詩又言:「……況内庫歲進八十萬,數不為少,若加意撙節、嚴禁侵冒,亦自足用,何不暫寬數年,以借供邊,使鹽法一為之疏通乎?假令鹽法通行、邊儲充實、兵強虜遁,内帑何患無财?」戶部請從其議。不允。(卷四十九)

诏取太倉庫銀十萬兩,戶部言:「比歲诏旨征發内庫銀,多取至一百一十萬兩,視祖宗百萬舊額,既已增加,茲又複取十萬,非制也。夫祖宗帑藏充積,然猶未嘗輕舉一事、輕費一錢,今視祖宗之時何如哉!……」疏入,上雖是其言,猶命遵旨以十萬進。(卷六十六)

穆宗撙節之名,恐怕徒虛名耳,還是說這樣的皇帝已經能稱得上節儉了(?)

隆慶帝明穆宗的那些事!

(三)政治方面

1.同僚「塑膠」情

即便是鮮有叙事的實錄,也能夠窺測隆慶朝内閣的暗流湧動。除少數的中立派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前期)外,幾乎所有内閣成員都立場鮮明地參與其中,且不同程度地受其影響。

(1)心機謀子徐階vs官場新人高拱

徐階與高拱之恩怨,早在嘉靖末年便埋下了伏筆。雖說高拱系徐階提攜,得入内閣,但基于徐階的「疑似政治投機」行為,二人一直不太對付。隆慶初,胡應嘉(徐階同鄉)彈劾楊博(高拱親信),成為了第一起内閣傾軋的導火索。

初,(胡)應嘉在先朝論大學士高拱欲中以危法,拱頗銜之。及吏部考察庶官,應嘉謂:「尚書楊博曲庇鄉裡,以私憤谪給事中鄭欽。」禦史胡維新因上疏,劾博考察不公狀。大學士徐階、郭樸與拱謂:「應嘉黨護同官、挾私妄奏,首犯禁例,拟旨黜之。」于是台谏諸人疑其意出于拱,謂拱修故怨脅階,以黜應嘉,思有以撼之矣。兵科給事中歐陽一敬因論救應嘉,語侵拱……給事中辛自修、監察禦史陳聯芳等,俱交章論救階……而拱又疑一敬之疏謂階主之,兩人之隙深矣。然應嘉為人傾險,好讦士,論亦薄之。大學士高拱上疏言:「往時胡應嘉劾臣親侍郎李登,雲不數日,而臣即入閣,以此相防。……賴先帝洪慈,不加誅譴,而應嘉一擊不中,相防愈深,臣亦時謹避之矣。乃應嘉去官,而一敬論臣,則何為乎?蓋一敬,應嘉之密友,應嘉去,一敬恐不得自安,遂明為此言,挾臣以自固……」(卷三)

初,(齊)康以大學士高拱屢被論劾,意大學士徐階主之,乃疏論階險邪貪穢、專權蠹國狀,複言:「先帝欲建儲,階堅執不可。及皇上登極,有疑懼心,遂詐稱疾,以嘗上意,又與大學士李春芳聲勢相倚。」有旨切責康妄言,令階、春芳安心視事。于是階疏辭言:「禦史康劾臣過惡,皆暧昧之事,及謂父子請托,則各部當事之臣,可以召問,俱不必辯。……」(卷八)

徐階作為首輔重臣,畢竟在二朝改元之際付出了許多努力,此次針對徐階的惡意攻擊,大為士論所不容,一時朝中紛紛把矛頭指向疑似始作俑者的高拱。

兵科都給事中歐陽一敬,再上疏劾奏:「大學士高拱,屢經論列,不思引咎自陳,反指言官為黨,欲威制朝紳,專擅國柄,亟宜斥罷。」(卷七)

南京廣東道禦史李複聘等,劾奏大學士高拱奸惡五事,請罷之。(卷七)

工科給事中李貞元,劾奏:「大學士高拱剛愎褊急,無大臣體,外姑為求退之狀,而内懷患失之心。屢劾屢辨,屢留屢出,中外指目,轉相非笑,非盛世所宜有。願亟賜罷免,或特加優禮,以示曲全。」(卷七)

高拱不得已,累次上疏懇求自退,即便他是朱載垕裕王時期的恩師,在朝野群起而攻的情況下,也隻得暫避鋒芒了。高拱辭官還鄉後,他初入内閣時拉攏的盟友郭樸,遂成為第二個衆論攻讦的對象,其诋毀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後為有識者不齒。編纂《明穆宗實錄》的張居正,忠實客觀地總結了這段紛争。

丁醜,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高拱,懇疏乞休。許之。自胡應嘉以言事得調,歐陽一敬等數論拱,拱前後疏辯,詞旨頗激,言者益衆。及齊康論劾徐階,衆籍籍謂拱嗾之。于是九卿大臣,及南北科道官紛然論奏,極言醜诋,連章特疏不下數十,其持論稍平者,勸上亟賜拱歸,以全大臣之體,而其他詞不勝憤轍,目為大兇惡。寺丞何以尚至請尚方劍誅拱,以必去拱為快。禦史巡按在遠方者,轉相仿效,即不言,衆共起之,大抵随聲附和而已。……(卷八)

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郭樸,乞緻仕。許之,令給驿以歸。先是,禦史龐尚鵬,論樸員才使氣、無相臣體。上以樸先朝舊臣、雅稱慎靜,尚鵬言妄,不聽。而禦史淩儒複言:「樸居父喪,奪情赴召,為士論所鄙。」又言:「樸有老母,病耄殆且死,不思乞歸終養,傷薄風化。」于是樸求去,蓋力章三上,始得請雲。樸為人長者,方大學士徐階、高拱兩人排相恨攻,樸與拱同卿,頗懷不平。及拱去,尚鵬等遂并劾樸,而儒至诋之為忘母,尋端力攻,真傾危之士也。(卷十二)

(2)出山肅貪高拱vs退役土豪徐階

清理完高拱勢力後,首輔徐階進入了掌權黃金期,雖仍不時因前朝舊迹、權傾朝野而被彈劾,他認為隻要日常乞退,穆宗總是會竭力挽留的。結果有一次卻玩脫了,穆宗不勝渎擾,居然應允了他的辭職請求,這也許是他始料未及的(?)。盡管不得不遠離政治中心,但他執政期間,已在江南積累了許多家産,急流勇退、安度晚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甲子,戶科左給事中張齊上疏,劾大學士徐階不職狀,其略言:「階事世宗皇帝十八年,神仙土木皆階所贊成。及世宗崩,乃手草遺诏,曆數其過。階與嚴嵩處十五年,締交連姻,曾無一言相忤。及嚴氏敗卒,背而攻之,階為人臣不忠,與人交不信,大節已久虧矣。比者各邊告急,皇上屢廑宣谕,階略不省聞,惟務養交固寵,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階,不知有陛下。臣謹昧死以聞。」……大學士徐階疏辨張齊論劾,求罷曰:「臣奉職無狀,緻遭人言,孤負天恩,慚悚無地。據齊所論,除修撰玄文,雖前後同僚,不止臣人。然臣既不能獨辭,何所逃責!……臣淺才薄德,無補明時,嘗累疏求退矣,茲益何顔立于百僚之首?惟是職掌心事,大義之所存,不容不白,故敢不避渎煩,披瀝止奏。至若臣之官職,伏乞聖明削奪,以謝言者。」疏入,上令即出視事,不必再辭。(卷二十二)

丙寅,大學士徐階,再上疏乞休。上許之,特命馳驿遣行人護送以歸。……時大學士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皆以階内閣首臣、谙達政體,力勸上留階。上謂:「階年高,且求退再三,故卒從所請。故宴勞錫予之隆,一如楊廷和故事,稱優隆雲。」(卷二十二)

徐階沒想到,享受良田豪宅的日子還沒過幾天,他曾經力救過的鋼鐵清官海瑞卻神兵天降。是時,為了經濟恢複,制約豪族田土的改革已經刻不容緩,海瑞作為執行者更是剛正不阿、大公無私,甚至不顧李春芳的求情,把徐階弄得相當窘迫。

丙申,升提督謄黃通政使司右通政海瑞,為都察院右佥都禦史,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巡撫應天等處。(卷三十三)

刑科都給事中舒化言:「巡撫應天右佥都禦史海瑞,著節先朝,誠一代直臣。然迂滞不谙事體,聞其在應天科條限制,切切于片紙尺帛間,以難過客,恐非人情。夫道在日用,當官者不必出尋常之外,而别為調停,政貴宜民善治者,豈在創新奇之法,以抗夫時俗?如瑞,第宜與兩京清秩,以風激天下之士,蓋是以全地方,亦是以全瑞也。」得旨:「海瑞節用夫妻,勤事任怨,留撫地方如故。」(卷四十一)

徐階更沒想到,同年年末,高拱奉旨再入内閣,兼掌吏部,可見穆宗對高拱的信任和倚重(詳見「垂拱而治」節)。

庚申,起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高拱以原官,不妨閣務,兼掌吏部事。(卷四十)

實錄此後再無直接記載徐階的内容,也未詳細記載海瑞的土改,但開上帝視角的明史朋友應該都知道徐家的田涼了大半_(:з」∠)_高拱複任後,十分贊許海瑞的功績,即便後來海瑞被迫調任,也給予了他很高的評價,是以認為高拱是肅貪(也許是肅徐?)急先鋒,是沒有問題的。

(3)仗勢淩人高拱vs一擊脫離趙貞吉

高拱複出後,力反徐階所為,重新評價了明世宗,停止了不加澄辨的平反,又改判方士王金等人的罪名,史載謂「盡反階政」,雖說創造了良好的君臣關系和政治氛圍,但部分内閣成員及朝臣是不大買賬的——他們隻覺得這純粹出于高拱的快意恩仇。另外,有相當一部分朝臣仍是徐階派,如首輔李春芳(每事必推階)、趙貞吉(同為陽明心學)、吳時來(徐階同鄉兼門生)。高拱與趙貞吉的梁子,正是在此時逐漸結下的,也可以看作是「高拱vs徐階」的加時賽。

初,時來疏薦所部有司,至五十九人。吏科都給事中光懋等論:「時來濫舉市恩,請調外任。」吏部覆:「可,且禁自今升遷行取及任淺者,毋概列名薦中。」(卷四十五)

先是……上登極诏錄:「建言諸臣(唐)樞得複職,調(王)俊民贈官蔭子。」……掌吏部大學士高拱以為非宜,上疏曰:「……當時議事之臣不以忠孝事君,務行私臆,乃假托诏旨,凡先帝所去大禮大獄得罪諸臣,悉起用之,不次起擢,立至公卿,其死者悉有贈蔭。……大獄及建言得罪諸臣,豈無一人當其罪者?乃不論有罪無罪、賢與不肖,但先帝所去,悉褒顯之,則無乃以雠視先帝欤?……」(卷四十九)

辛卯,掌吏部事大學士高拱言:「近者審錄重囚,閱方士王金、陶世恩、陶仿、申世文、劉文彬、高守忠等獄詞,不覺隐動流涕,曰先帝受誣,一何至此哉!……伏望敕下法司,會同多官從公再訊,務見的确。……至于金等,惡孽滔天,自有當誅之罪,隻宜以本等罪名誅之,萬死何足惜哉!」(卷四十九)

随後,二人又在陸炳案的處理上(貞吉不忍拟陸炳重罪,或為保護可能受牽連的徐階),以及「俺答封貢」上産生分歧,沖突逐漸尖銳。為推行封貢,高拱遂發起科道考察,意圖清理異己,趙貞吉則憤然拒絕,這又進一步激起高拱的不快,隻是礙于李春芳的面子(貞吉言于李春芳,亦得掌都察院),一直沒有發作。

隆慶四年二月己亥朔。命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趙貞吉,兼掌都察院事。(卷四十二)

己未,掌都察院事大學士趙貞吉,疏上科道考察曰:「頃因禦史葉夢熊奏論邊事,言辭躁妄,上幹聖怒,以緻嚴谕,臣聞之不勝驚懼。……上登極以來,科道諸臣近二百人,其中豈無赤心報恩、忠直敢言之士?今一概以放肆欺罔、奸邪不職罪之,其罪不容于死矣。……臣一念樸忠實,為主上尊顯聖明,為國家護養元氣,為天下愛惜人才耳。且臣兼掌院事,亦有考察諸臣之責,與求調停營救于下,孰若轉忠哀懇于上?伏惟聖明垂鑒。」……掌吏部事大學士高拱言:「京官六年考察,皆吏部都察院同行。惟丙辰春,大學士李(春芳)本掌部事考察,科道奉旨專行,都察院不與焉。臣愚以為耳目貴廣,宜與都察院同僚。」(卷五十)

不久,趙貞吉因在營制上的建議與上意不合,緻授人以柄。韓楫(高拱門生)趁機彈劾,趙貞吉不得已緻仕,但臨走前仍留下最後一谏,指斥高拱權力滔天,可謂「一擊脫離」是也。

先是,大學士趙貞吉與尚書霍冀議營制不合,會其鄉人給事中楊镕論冀,冀疑貞吉嗾之,乃上疏曰:「臣實以無狀忤大學士貞吉,積憾于臣,不得已而乞休,與他無故求去者不同。……貞吉欲更營制,臣謂祖宗舊規,不宜輕改,已而廷臣集議,皆如臣言,其私憾于臣四也。貞吉與臣勢不兩全,乞罷臣以謝貞吉。」(卷四十二)

先是,兵部覆給事中溫純奏:「以将材難得,請雜用流官,以饬戎務。」上謂:「事已前決,不允。」……而大學士趙貞吉,自是亦不複言分營事矣。(卷四十三)

時吏科都給事中韓楫劾奏:「貞吉庸橫,以議改京營為變亂……」又謂:「考察科道時,貞吉憤已不與,始倡遊言,妄為歸咎,指斥朝政,暗邀人心。……嫉違貞良、修複嫌怨,非是以饬吏治、重钜典也。請罷之。」貞吉疏辯之曰:「……臣欲阻拱之報複,今乃反謂臣欲為報複之地,可乎?楫又劾臣為庸橫,夫人臣庸則不能橫,非人臣之所能也。臣往時奉特旨兼掌院事,臣不敢辭,竊意上以拱權太重,故委臣彈壓之司,與之并立,以分其權,此明君禦臣之術也。今既十月矣,僅以此考察一事與之相左耳,其他壞亂選法、縱肆大惡,昭然在人耳目者,尚噤口不能一言,有負任使如此,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謂橫也已。夫楫乃背公死黨之人,橫臣之門生羽翼也,他日助成橫之勢,以至于摩天橫海,而不可制,然後快其心,于此已見其端矣。臣放歸後,願令拱複還内閣,毋久專大權,以樹衆黨,使後來奸臣欲盜威權,以行己私者,不得援此為例。」上手诏令貞吉緻仕,仍賜馳驿歸。(卷五十一)

然而,高拱這位門生的風評并不好,是個十足的投機倒把的人物,雖然幫他把趙貞吉送回了老家,卻也使他在動機上百口莫辯。

是時,(吳)山與(黃)光昇,皆以時望起用,方屢辭待命,未即之官。給事中韓楫等,以為遷延不敬,請令山緻仕,而斥光昇。……時謂楫專承望風旨,以擊抟立威,不複知朝廷進退大臣之體矣。(卷五十)

丁亥,掌吏部事大學士高拱上疏乞罷曰:「……是時貞吉亦有兼掌都察院之命,臣自履任,即與貞吉同出入,且将一載,固未嘗有一言之忤也。昨奉聖谕切責科道諸臣,命臣考察,貞吉……意欲其邀與共事,而比時臣實惶懼,不知所出,施思事體重大,不敢專行,疏請與都察院同舉,而貞吉不知,謂臣且獨行此事,遂有請止考察之疏。及臣得請貞吉好同臣入部竣事,亦未嘗有一言之忤也。今忽不意有韓楫之奏,而貞吉遂此為辭,夫考察科道,聖谕也,在上心必有獨見,豈故假臣以報複之地耶!……臣自入朝,每見缙紳談及貞吉,率多畏苦之辭,至側目而視,臣每為解……以故人言少止,而貞吉亦自以臣為已知。乃今以韓楫之奏,遂及诋臣,夫使楫之奏果為臣……臣亦無庸辨也。獨念臣與貞吉同官翰林三十餘年,頃又同在内閣、同受簡任,分掌院部事,朝夕相與,乃誠意不能感孚貞吉之心,一旦憤激若此,則臣之薄德不亦甚乎?……」(卷五十一)

吏科都給事中韓楫奏:「六科封駁所關,其任用貴久,而考核當嚴。……」……楫意欲為陳乞者地,乃托久任嚴核之名,特請破例通考,以遂其私,小人之滑稽無忌憚如此。(卷五十九)

(4)附勢所歸高拱vs人善被欺李春芳

趙貞吉緻仕後,與高、趙、張均有交情的陳以勤,實在看不下去這三人互相攻讦,也選擇無奈還鄉,首輔的重任便交給了和事佬李春芳。

戊子,少傅兼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陳以勤,四疏乞緻仕。上察其誠懇,優诏許之……複賜敕獎谕。(卷四十七)

早在嘉靖先朝,李春芳便緻力于緩解高徐二人的沖突,位居首輔後,也曾委婉地為徐階申說辯護,試圖解開高拱的心結,然而從來是熱臉貼着了冷屁股。最後,就連他也不能忍受高拱的脾性,是以兩度乞休,希望遠離執政中心,不料非但未被立即允可,還被言官參了一本,隻得硬着頭皮繼續疏請淨身出戶。

庚申,南京吏科給事中王桢等論:「大學士李春芳以親老求去,再疏即止,因緣為弟改官冒恩非分。」且言其父居家不檢,春芳不能辭責。上切責桢等輕率妄言、排謗輔臣,有失國體,姑贳其罪。春芳上疏曰:「臣自隆慶二年以來,乞休數四,未蒙俞允。及今年二月偶感衄疾,複再疏乞骸骨。皇上親灑宸翰,鑒臣忠實,臣用是感激捐軀,不敢再渎,乃請改弟職,送母南歸。若責臣以知止知足之義,臣複何辭?何至以臣不能勇退,诋及臣父!……」(卷五十六)

戊寅,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李春芳緻仕。春芳乞休疏凡五上,上察其誠懇,乃許之。(卷五十七)

幾乎與此同時,針對徐階餘黨的排擠時有發生,甚至有的事件已經逾越律法和道德。它們并不完全是高拱直接授意,卻也可證明當時的朝臣,皆惟高拱馬首是瞻。

(孫)克弘者,前大學士徐階同邑人也,嘗遣其家人孫伍至京師,或妄傳為階所使。給事中韓楫、宋之韓相與計,欲尋端批根以中階,……乃更引他事,謂階子璠等侵盜本府起解錢糧,各坐以不法,并盡捕階家人留居京師者,雜考治之。禦史王元賓受楫等指,窮竟其事,執伍等送法司,因奏克弘夤緣升遷、當罷黜狀,并極言诋階。于是克弘坐斥,而喜事于進之徒,益務蹤迹階事為奇貨矣。(卷五十七)

乙未,兵科右給事中周芸及廣西道禦史李純樸,為原任給事中張齊訟冤,并論:「都禦史王廷及刑部尚書毛恺等阿當事意、比附成獄,請下法司更訊,亟為昭雪,仍治廷等罪。」已而,刑部尚書劉自強覆奏:「齊所坐,絕無事實。而廷、恺曲法狥私,如芸等言。」(卷五十八)

先是,蒲城知縣呂宗儒坐贓免,疑(孫)丕揚受鄉官王表賄,嗾禦史王君賞論之,詣阙自言。給事中程文以丕揚嘗劾大學士高拱,乘機白發其事,丕揚遂坐黜。(卷五十九)

(5)摧枯拉朽高拱vs山東拳王殷士儋

殷士儋與陳以勤、高拱、張居正,都曾在裕王府待過,也算是同僚關系。高拱位居首輔後,殷士儋十分希望他把自己也拉進内閣,高拱卻更加中意張四維,而對他的暗示不理不睬。殷士儋不得已走了太監的門路進入内閣,自此與高拱和張四維結怨。

乙未,河東巡鹽禦史郜永春疏言:「……吏部右侍郎張四維父為大商,(王)崇古及四維為勢要,請罰治崇古而罷四維。」四維自辯其父未嘗為河東運司商人,亦無他子弟,永春奏不實,因乞避位候勘以自明。……(卷五十六)

吏部左侍郎張四維,再疏求去。許之,以日講加恩,令馳驿以歸。(卷六十一)

高拱見張四維被擺了這麼一道,也不能等閑視之,于是言官聞風紛紛劾奏殷士儋,主要就是拿他夤緣陳洪的黑曆史來做文章。

禦史趙應龍論劾:「大學士殷士儋,因太監陳洪夤緣入閣。」士儋疏辯曰:「臣一介草茅,待罪詞林者二十餘年,侍皇上講幄前後九載,叨荷聖恩,不次拔擢,洊陟崇階,承乏密勿。矧臣生平砥砺名節、恪守大閑,猥以舊勞,遂沾異數,若謂别有所汲引,是視臣為何如人也!……乞賜罷歸,以謝人言。」……(卷六十二)

先是,士儋因禦史趙應龍言,求去不果。未幾,禦史侯居艮複論「士儋始進不正、求退不勇」,大略如應龍言,于是士儋請益力。上慰留至再,及是始允……(卷六十三)

盡管殷士儋也沒能扳動高拱,可他作為一個山東大漢,倒也不是吃素的。他在臨離職前狠狠怼了一把高拱,猶覺不解恨,又繞文華殿追着高拱捶。這場内閣拳王争霸賽,實錄中并未載明,但正史裡錄入了下來。

……事已解,他禦史複及之。拱、四維疑出士儋指,益相構。禦史趙應龍遂劾士儋進由陳洪,不可以參大政。士儋再辨求去,不允。而拱門生都給事中韓楫複揚言脅之,士儋亦疑出拱指。故事,給事中朔望當入閣會揖。士儋面诘楫曰:「聞君有憾于我,憾自可耳,毋為他人使。」拱曰:「非體也。」士儋勃然起,诟拱曰:「若逐陳公,逐趙公,複逐李公,今又為四維逐我,若能常有此座耶?」奮臂欲毆之。居正從旁解,亦谇而對。……(《明史·列傳第八十一》)

(6)自诩護師張居正vs盛極必衰高拱

至此,因高拱(含正負相關)而緻仕的内閣成員已有嚴嵩、徐階、郭樸、陳以勤、李春芳、殷士儋,達六位之多,除盟友郭樸前系牽連、後被複任外,有四位是内閣首輔,甚至還包括兩位中立派,高拱無愧是政界的怼人之王。此時的内閣核心,僅剩高拱和張居正,一山不容二虎,為了争奪權勢,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為了鑽營邀寵、搶占先機,在高拱尚未授意的情況下,其門生幕客已經開始了針對張居正一派的口誅筆伐。

先是,吏科左給事中宋之韓,論(潘)晟衰杇、不堪典禮,晟具疏自辯,因乞罷黜。上以其老成醇謹慰留之。之韓内慚,益嗾同官賈待問、匡铎等攻之,欲必去。晟再疏求去不獲,三請乃許之。按之韓淺鄙狼愎,内陷附當事以自肥利,而外務搏擊以必勝立威,不獨攻晟一事而已。士大夫自反目視之。(卷六十八)

張居正一派也不甘示弱,直接向高拱本人予以還擊。

戊申,尚寶司卿劉奮庸疏言:「……朝綱若振饬矣,而大柄漸移;仕路若肅清矣,而積習仍舊。……二曰總攬大權。……即如輔導東宮,本閣臣之責,而辄敢為身國之便;朝廷名器,本勵世之具,而今乃為市恩之物,先皇帝時,誰敢如此?……」(卷六十八)

戶科給事中曹大野,論大學士高拱大不忠十事,言:「拱蒙陛下任用,令掌吏部事宜,小心輔弼,奉公守正以報。乃專肆日甚,放縱無忌,臣不暇悉舉,謹以其不忠之大者略陳之。……」(卷六十八)

其實,高拱與張居正早期同心同德,私交也很好,他們的手下率先短兵相接,令兩位當事人都比較尴尬。高拱保守地上疏辯言,并調離了負責整治徐階家産的蔡國熙,希望可以和張居正言歸于好。

調整饬蘇松兵備湖廣按察司副使蔡國熙于山西,提調學校。(卷六十九)

大學士高拱上疏曰:「臣以涼德,謬膺重任,奉職無收,以緻人言,引罪負慝,安敢置辯!但其中有上關大義、下關名節者,不敢不明其說。……但臣力小不足以勝重,望輕不足以服人,既經言官論列,理宜引退,幸持賜罷免。」(卷六十九)

然而,随着穆宗駕崩,高拱作為顧命首輔陷入「專權擅政」的懷疑之中,最終不得不狼狽離朝,史稱「壬申政變」。盡管沒有事實能證明張居正是中官馮保的同謀,但他也并未有任何施救高拱的動作,究竟是友誼破碎以重圓,還是地位權柄過于誘人,光看實錄便無從得知了。

2.垂「拱」而治

嘉靖帝生性猜忌,又沉溺道教,他深信「二龍不得相見」,更希望自己長命百歲,故而久久不立儲嗣,這也鑄就了裕王朱載垕脆弱優柔的性格。高拱作為裕王府講官,曆任九年之久,他的陪伴令年輕的朱載垕十分安心——高拱沉着穩重、敏銳自信,并且十分忠誠,事無巨細,必親力親為。這樣一來,高拱不但被裕王極力倚重,甚至成為了精神依托。後來高拱升任國子監祭酒,暫時離開裕王府,但朱載垕每每遇到疑難事務,還是會寫信詢問,彼時積累下的深厚感情,也是高拱在隆慶年間倚仗的最大資源之一。

每及高拱被群臣圍攻、疏乞緻仕時,穆宗都會溫言撫慰,一如當年裕王府高拱寬慰他那樣。挽留谕旨基本都是這樣的一句話:

「卿忠清公慎,朕所深知。宜安心輔政,以副眷倚。不允所辭。」

而每當高拱上呈建言時,穆宗總是看得極為認真,且親自批注(比給其他大臣寫得多得多),把當年的老師誇爆:

……上答曰:「兵事至重,人才難得,必博求預畜,乃可濟用。覽卿奏處畫周悉,具見為國忠猷,并如議行。」(四十二)

……上曰:「覽卿奏,具見為國恤民之意。錢法委宜聽從民便,不必立法紛擾。商人一事,該部亟議以聞。」(卷四十四)

……上曰:「大禮斷自皇孝可垂萬世,谏者本屬有罪,其他建言被譴,亦豈皆無罪者?乃今不加甄别,盡盡恤錄,何以仰慰在天之靈!覽卿奏,其見忠悃,諸陳乞并罷,吏部仍通行曉谕,自後有借倒市恩、歸過先帝者,重論不宥。」(卷四十九)

……上曰:「祖宗用人本不拘資格,近來偏重太甚,以緻人無實用,事功不興。覽卿奏,具見經濟宏猷,于治道人才大有禆益。其如議舉行。」(卷五十八)

直到穆宗彌留托孤之際,他對高拱的信任和倚托也并未消減。(我站這對!x)

己酉,上疾大漸,召大學士高拱、張居正為儀,至乾清宮受顧命,拱等疾趨至宮。左右奏召輔臣至,上倚坐禦榻上,中宮及皇貴妃鹹在禦榻邊。東宮立于左,拱等跪于禦榻下。命宣顧命曰:「朕嗣祖宗大統,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負先皇付托。東宮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協心輔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圖。卿等功在社稷,萬世不泯。」拱等鹹痛哭叩首而出。是時,上疾已亟,口雖不能言,而熟視諸臣,颔之,屬托甚至,蓋自孝廟顧托三臣之後,僅再見也。(卷七十)

(四)軍事方面

1.戰與和

隆慶年間以防守反擊為主,并未有「萬曆三大征」那樣的大型軍事行動,既是當時國力所決定的,又有賴于宿将制定的戰略方針:

虜酋欲分道入寇,内外綦嚴,既虜觇知我有備,而俺答、黃台吉父子相與謀,義不合,乃皆引去,京師解嚴。(卷四十九)

管兵部事少傅楊博等,條陳申饬薊昌二鎮秋防事宜:「一,定戰守。今之議者,鹹以守牆為怯,言之可聽,而實無少效。或欲牆外邀擊,猶害七而利三,或欲牆内奮擊,則利一而害九矣。蓋因牆拒守,所謂先處戰地而待敵者逸,名雖守實則戰也。臣博總督時,嘗拒東虜打來孫十萬之衆于邊,先帝誤以為功錄臣,臣益習薊事以為當守牆無疑也。借令潰牆而戰,雖有功,下矣,況不能戰乎?……」(卷五十九)

如此,前期委任劉焘、王之诰守城;劉王失事後,中期則倚靠譚綸、劉應節進行改革,庶有成效;後期則信任王崇古、高拱籌劃招安事宜,穆宗一朝争取到了相對平穩的發展時期。

其中,尤以招安俺答汗最為精當,蒙古與大明鑄劍為犁、互通商市,史稱「隆慶議和」。

己醜,封虜酋俺答為順義王。……(卷五十五)

大學士高拱上疏曰:「……今虜既效順,受吾封爵,則邊境必且無事,正欲及此閑暇之時,積我錢糧,修我險隘,練我兵馬,整我器械,開我屯田,理我鹽法,出中國什一之富,以收胡馬之利,招中國擕貳之人,以散勾引之黨,更有沉幾密畫、不可明言者,皆得次第行之,雖黠虜叛服無常,必無終不渝盟之理。然一年不犯,則有一年之成功,得三五年之暇則安頓可定、布置可周、兵食可充、根本可固,而常勝之機在我矣。當是時也,彼若尋盟,我仍示羁縻之義,彼若背約,我遂興問罪之師,伸縮進退,自有餘地,虜狂故态,必難再逞,而中國可享無窮之安,此則要領之圖本意之所在也。……」(卷五十九)

乙酉,大學士高拱、張居正、殷士儋上疏曰:「……即今封貢互市,皆已竣事,三陲晏然,曾無一矢之警,境土免于蹂踐,生民免于虔劉。客兵不調、帑藏不發,即邊費之省,不下百餘萬;即胡利之入,不下數萬。縱使虜酋明歲渝盟,而我中國今歲之利,亦已多矣,有榮而無辱,有益而無損。……」(卷六十一)

2.生與死

明邊鎮多為信地制度,每位将領分守一塊地域,無虞則賞、失事則罰,這使得部分将領投機鑽營,懈怠作戰,遷延行軍,贻誤戰機:

初,俺答欲犯汾石也,諜者以告總督王之诰,之诰下令屬岢岚兵備副使王學谟等,增修城垣,急入收保,而有司恬不為意,學谟勘報又不以實。……是時,虜入邊已二十餘日,在内地久,氣亦疲乏,又雨潦淹旬,馬倒死者過半,皆杖馬棰徒步歸,所鹵獲多不能盡載,往往遺棄于道。浸尋蹒跚至十餘日始出邊,而我軍無一人禦之者……當事者昧于機宜,反為虜偏師所綴,令其得志,益輕中國,殊可恨也。虜既去汾石,維嶽始約吳兵進戰,及虜出岢岚東北,吳竟以非已信地,引還大同,而維嶽、世威終不敢戰……(卷十七)

巡按禦史燕儒宦勘上狀言:「……議令岢戒備紫荊關,遏其南下,岢遂提兵遠屯。參将方琦等皆不裝置遊擊,施汝清等又畏縮不前,遂令懷應山陰之間,任其蹂躏,陷堡塞大者二所,小者九十一所,殺掠男女及創殘者數千人,掠馬畜糧刍以萬計。我軍雖嘗出邊,稍有擒斬,然竟未接一戰……」(卷三十八)

有的守将擔心信地失守受罰,甚至不惜賄賂邊虜、以鄰為壑:

達虜俺答兵由平虜邊口入犯老營……參将張剛自以信地失防,懼其深入,密與守備朱進、張鑒、董尚文、操守徐邦畿謀,使使厚遺虜,俾移兵犯威遠……威遠幾破,副總兵袁世械、守備王江、毛恭、賀捷等,無一拒賊者。(卷四十四)

總督山西宣大軍務右都禦史王崇古:「……大同各路皆近虜巢,往以将士賄虜,遂使虜志愈驕,邊民愈困。且墩軍糧賞獨厚,今不務哨探,專事交通,是每墩以二十四石之糧銀,養十二人之奸細,将焉用之?……」(卷四十七)

直至譚綸、王崇古反複條陳援兵制度,并嚴行賞罰,這種通虜現象才得以遏制。

然而,也并非所有邊臣都貪生懼死,捐軀赴國的義士也有很多。此僅列王治道與郎得功之事,燕遼多骁勇傳奇,誠不虛語:

戊子,虜酋黃台吉蔔言兀等,犯遼東錦州大朦堡,總兵官王治道率所部四千人赴援。巡撫都禦史李秋适行部駐義州,虜猝至,遣人馳告治道,即日山海關兼程馳歸,會秋于錦州,請出戰,秋曰:「千裡趨利,兵家忌之。将軍其少休。」質明,錦義參将郎得功東谒治道,庭數之曰:「汝誠人也,新開府至,汝擁卒不戰,見謂為怯愧死矣。」得功素骁将,愠甚,不謝而出,遽挾槊上馬逐虜。治道亦起上馬,一軍不知所之,獨十餘騎從。虜佯遁至流水堡,伏兵齊家山待之。治道等入伏中,殊死戰,虜初拟大軍且至,稍卻,既知其無援,遂圍之。後軍不至,矢且盡,得功聞炮聲曰:「大軍宜不遠,可潰圍出。」乃令一騎前,治道次之,得功殿。出圍數重,前馬蹶,治道馬亦蹶,得功下馬扶治道,虜追射之,兩将俱死,卒脫還者三人而已。(卷四十九)

(五)文化方面

1.宗教與祭葬

(1)先帝之誡

穆宗尚在裕王府時,經常被父皇猜忌冷落,對于道教的害處,可以說有着切身的體會。他在即位诏中明令整治道教、肅清真人:

「……一,方士人等,遵奉遺诏,查照情罪,各正刑章。王金、陶仿、申世文、劉文彬,高守中、陶世恩,妄進藥物,緻損聖躬,着錦衣衛拿送法司,從重究問。唐秩、章冕等各以符法濫叨恩賞,着押發原籍為民。書造局真人府官道,禮部查系在京宮觀取用者,發還宮觀;系在外龍虎等山取來者,遣回本處焚修,其所受太常寺官職及真人、高士名号,盡行革去。一,齋醮工作,遵奉遺诏,悉皆停止。其原建齋醮之所令,應作何處,置禮部逐一查議題請。工部料價并竹木等,兩京内府各衙門段匹、器皿、香蠟、柴炭、匠役等,光祿寺品物酒飯等,但有因齋醮工作加派者,該部通行查奏停革。」(卷一)

其後的執政生涯中,他也毫不掩飾地表明自己反道的立場,甚至為此大義滅親:

吏部覆主事郭谏臣奏:「一,正一真人荒淫不檢,不當複令世襲,宜行所司查議應否永為革除。……」……诏革正一真人名号,奪其印。(卷七)

徽州齊雲山道士金元,請進經疏齋意。上惡之,下巡按禦史問。(卷十五)

己亥,遼王(朱)憲㸅有罪,削爵降為庶人,禁锢高牆,國除。……性酷虐淫縱,或信符水,諸奸黠少年無賴者多歸之,恣為不法。隆慶元年,……追奪嘉靖中所賜真人名号,金印及祿米三分之一。……奉敕往勘,具得其實:「……詭請金印,刊刻妖書,與徽王通謀不軌,及奉诏追奪,匿不肯獻,罪十。……」(卷二十五)

(2)往聖之教

與銳意反道不同,穆宗十分重視正統的儒家教育,他數次将衍聖公孔尚賢的待遇提高,每逢時令也都會遣官拜祭孔廟、漢壽亭侯廟、文天祥廟等知名廟宇。

值得一提的是,隆慶年間将河東學派薛瑄請入孔廟并祀,并為陽明心學王守仁從祀(萬曆十二年)打下了基礎,這兩位先生也成為極少數的逝世不久即入孔廟的大儒之一。

甲寅,诏追贈故建立伯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為建立侯,谥文成,賜祭七壇。(卷七)

先是,……請以故禮部侍郎薛瑄從祀孔庭,……亦請以故建立伯兵部尚書王守仁從祀。下禮部議,至是覆言:「孔廟從祀,國家是以崇德報功,垂世立教,其典甚重。我朝祖宗列聖、增入名賢類,皆宋元以上,而明興二百年間未有一人,誠慎其事也。臣等謹考侍郎薛瑄,潛心理道、勵志修為,言雖不專于著述,而片言隻簡、動示楷模;心雖不系于事功,而偉績恢猷、皆可師法。尚書王守仁,質本超凡,理由妙悟,學以緻良知為本,獨觀性命之原;教以勤講習為功,善發聖賢之旨。此二臣者,皆百年之豪傑、一代之儒宗,确乎能翊贊聖學之傳矣。……」上是之。(卷九)

丙申,戶科都給事中魏時亮:「請錄真儒,以彰道化舉。薛瑄、陳獻章、王守仁,均得聖學真傳,并宜崇祀孔子廟庭。」(卷十三)

诏以故禮部左侍郎薛瑄,從祀孔子廟廷。先是,……交章請以瑄從祀,下禮部會廷臣雜議,至是上議曰:「臣等謹按瑄……有河東夫子之稱、一代真儒之許,至今無異議焉。間有疑其著述之寡者,不知學貴心得,道在躬行,矧瑄所著書且十餘萬言,不為不多。又有言宋時羅從彥、李侗諸儒,尚未遍祀,瑄不應獨犯者,不知從彥等皆講求聖學于大明之日,而瑄乃興起于既絕之後,課其難易,功實倍之。惟陛下博采人言,俯加臨決,早賜施行。其于誨教士風,非小補也。」(卷六十一)

2.科考與編修

(1)考場如戰場

隆慶年間科考如期進行,經内閣的重視和努力,徇私舞弊的現象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直隸提學禦史耿定向,奏科場事宜:「一,兩京鄉試,主考宜簡。學行兼長者,毋拘年資。一,兩京同考官,宜令廣取正備卷,呈送主考。如所取未稱,責令再閱,或付别房覆校。主考仍自行搜閱落卷,果有異材,亟收錄之,毋避嫌輕棄。一,主考官止宜發初場試卷,付同考分經校閱,二三場更易品訂,毋專委一人,緻令偏重初場,遺真才積學之士。一,迩來經書時義,體制大壞,有浮蔓至千餘字者,宜嚴立程式一篇。止許五百字以上,六百字以下,違式者不與謄錄。一,命兩京各省于揭曉之日,以中式舉人朱墨卷發提學官查驗,钤封送京府各布政司解部,以防僞濫。一,革去兩京應試監生字号,與生員一體彌封,取中之數仍如舊額滿三十五名則止。」(卷六)

監順天鄉試禦史淩儒、陳聯芳,條上科場六弊:「一買求,二倩代,三道同,四夾帶,五傳遞,六偏重。請盡行厘革。」上皆從之。(卷十)

壬申,禮科給事中張鹵,條陳科場事宜:「一曰嚴關防,二曰核供應,三曰正文體,四曰廣制額。」河南道禦史王好問亦言「号舍、懷挾、代替、透漏」等四弊。禮部覆奏。上曰:「奸弊不祛,何以得真才?監試禦史其盡心嚴察,不得寬縱。」(卷十六)

然而考生們被限制作弊後,成績似乎随之下滑,放榜時發生了嚴重的鬥毆事件,素日毆打老師亦屢見不鮮(??)。大明的學子,恐怖如斯呀...

初,上用議者言,兩京鄉試監生卷各革去皿字号。于是,南監中式者僅數人,虧舊額四分之三。既揭曉後,考試官王希烈、孫铤等,至國學謂文廟,而監生下第者數百人,諠噪于門外,同希烈等出遮訴,語甚不遜。巡城禦史、操江都禦史,各使人呵止之,久之方解。(卷十二)

壬戌,都察院左都禦史王廷等:「……迩來習競澆漓,人多惡薄,以童生而叢毆郡守,以生員而攻讦有司。非毀司長,連珠遍布于街衢;報複雠嫌,歌謠遂锓于梓木。宜行所在提學官,申明卧碑,嚴加饬治,其有故縱者,學政雖優,仍以罷軟注考。……」(卷二十四)

浙江處州府生員馮椿等,以本府同知江應昴笞辱生員,朱正色父朱昹乃呼引諸生數十人于分守參議方嶽,嶽不為理,椿等遂群毆嶽,鼓噪而出。事聞,得旨:「生徒聚毆上官,大壞法紀。令撫按官竟其獄,無事姑息。」(卷五十四)

(2)前人功勞簿

或許是隆慶朝過于短暫,期間并未誕生載在實錄的官修著作,而多以補錄前人作品為主。

以重錄《永樂大典》成,加恩俸……(卷七)

隆慶元年六月甲申朔,始開史館纂修《世宗肅皇帝實錄》。命禮部遣官行取衍聖公孔尚賢,及翰林院五經博士顔肇先、孟彥璞,仍别取孔氏老成族人五人,顔孟族各二人,馳驿來京,以聖駕将幸大學也。(卷九)

乙巳,刑科都給事中王之垣,輯《承天大志•基命紀》中事實三卷,曰敬天、曰法祖、曰正心、曰修德、曰講學、曰勤政、曰任大臣、曰選庶職、曰求賢才、曰嘉直言、曰辨忠邪、曰明賞罰、曰崇節儉、曰戒玩好、曰審幾微、曰恤民隐、曰重民命、曰弭災異、曰嚴武備,總十九目七十一條,題曰《基命紀錄》。疏上,報聞,錄留覽。(卷五十六)

(六)其他

1.天災

隆慶年間,災難疊見、異兆叢生,地震、洪水、沙塵、月食等自不在話下,更有一位男性市民變成了女人(驚了)。連年的災害嚴重影響了百姓的生活。

乙酉,新河鲇魚口等處,山水暴決,漂沒運船數百艘,人民溺水無算。(卷九)

辛巳,山西太原府靜樂縣有男子李良雨,化為婦人。(卷二十七)

甲子,直隸真保淮濟徐沛及浙東西、江南江北,大水。壞城垣、淹田舍、漂人畜,無算。(卷三十四)

丙子,時淮水漲溢,……淤者三十餘裡,決方信二壩,出海平地,水深丈餘,寶應湖堤,往往崩壞。……人民溺死無算。(卷三十七)

庚辰,京師地震有聲。诏百官修省三日,青衣角帶辦事。癸未,山西山陰縣地震。(三十九)

隆慶四年四月戊戌朔。孟夏享太廟。京師地震。(卷四十四)

隆慶五年六月辛卯朔。京師地震者三。诏百官青衣角帶辦事,修省三日。(卷五十八)

為了平息天怒,群臣百官反複進谏上言,務在規勸穆宗「痛加修省,共圖消弭」,穆宗基本也聽取配合,可老天似乎并不怎麼領情,各種災害仍時時見諸疏表——

壬辰,兵部侍郎鄧洪震,疏言:「臣竊見入夏以來,淋雨彌月不止,此陽制于陰、仁柔不斷之象。又京師去冬地震,今春霾大作、白日無光,占者為地震陰不靜也,主嬖幸蠱惑、女寵漸盛。風霾,兵象也,主夷虜将有窺伺中國。近日大同又報雨雹傷人畜,平虜衛地震有聲,以陛下臨禦甫及半載,而災異疊見如此,豈無是以緻之者耶……」(卷九)

丙辰,禦史李惟觀言:「頃者京師霖雨為災、宣大地震、淮徐水溢,遼東之旗槍出火,而民間之金釜皆鳴,此宵旰殷憂之日……」(卷十)

甲申,禮科都給事中王之垣、雲南道禦史王圻,各請務修省之寔,以弭變異。禮部覆言:「今京東關右屢聞地震,上黨雲中數奏雨雹,滄瀛齊魯有蝗蝻之災,畿輔湖湘有洚水之警,此皆非常之變,不當诿之适然……」(卷三十五)

辛未,刑科右給事中宋應昌,以天變,上修省疏曰:「臣惟今日緻災之由,在吏治不饬,催科太重,小民愁泣之聲、凄涼之狀,不能徹九重視聽,故上天出災異,以警告之……」(卷六十三)

2.節婦

隆慶年間旌表了大批所謂的節婦烈女,每條載在實錄中的事迹,莫不是駭人聽聞的婚姻悲劇,在那個時代之下,并沒有人關心她們真正的意願。

壬子,旌表會稽縣節婦朱氏。朱氏,縣人羅道妻也。道死時,朱氏年二十一歲。父母為其年少無子,欲奪其志,而道弟謀得兄産,亦百端擠之。朱氏以死自誓,卒立道兄子(朱)拱壁為嗣,而終身焉,年六十二而卒。卒後三年,其孫(朱)萬化及第,用恩例陳請,禮部行勘得實,故有是命。(卷二十八)

旌表常州府武進縣節婦蔣氏,指揮佥事劉廷玺妻。廷玺死時,蔣氏二十五,至是百歲矣。巡撫右佥都禦史林潤稱其完節上壽,請特賜表揚,下禮部勘實,表其門曰貞壽。(卷三十)

诏旌表湖廣五開衛舍人王言妻袁氏貞節。初,言父指揮(王)載,以侵用官錢亡命,子言年十四,聘袁氏未娶,即坐系。系更二十餘年,度終不出,數寄謝袁,令他适。時袁年踰四十,父母又俱喪,然矢死不他,其後慮囚者憐其節,縱言歸婚。未幾,有司複收系之,竟瘦死獄中,袁守等如初,至是年五十餘矣!湖廣撫按臣交上其事,且言:「袁婺居貧苦,而複以遺贓累之,尤為可憫。」乃得旨蠲豁,且旌其門雲。(卷七十)

3.冶遊

有許多傳聞認為穆宗後期無心朝政,是沉迷遊幸的緣故。事實上,他即位當年便被委婉規勸過,此後群臣每言及此事,他皆不以為意,甚至責其妄誕。

兵科左給事中魏時亮:「請上于宮中慎節佚遊,保愛精神,日禦便殿,省覽章奏,面與閣臣裁決。」章下所司。(卷七)

壬辰,兵部侍郎鄧洪震,疏言:「……傳聞後宮日為娛樂、遊幸無時、嫔禦相随、後車充升,所謂女寵漸盛者,未盡無也!左右近習恩蔭、狥情賜與頗濫,所謂嬖幸蠱惑者,未盡無也……」(卷九)

己卯,吏科給事中石星言:『一曰養聖躬。……養之之道,以節飲食、寡嗜欲為要,臣見陛下清心寡欲漸不如初,試以鳌山一事推之。夫為鳌山之樂,則必縱長夜之飲,縱長夜之飲則必耽聲色之欲,語曰:「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醲命曰腐腸之藥。」陛下傥不亟戒,萬一起居失調、聖躬虧損,悔将奚及!今鳌山之事,既不可追,酒色之害,實當深警……』上怒,以為惡言,讪上無禮,命廷杖六十,黜為民。(卷十六)

乙卯,南京戶科給事中張應治等……議勸上革内批、罷遊幸、召還織造内臣,語甚切直。上意頗不怿,第下其章于所司。已而,複謂兵部不當題覆,切責之。(卷二十二)

戊申,尚寶司卿劉奮庸疏言:「……人主一身,天地人神之主也。必志氣清明,精神固而後可以當萬機之繁,聲色嗜欲,非大智大勇,鮮不移奪。自茲以往,宜加聖慮,思宗社付托之重,念此心保守之難。凝神定志,忍惟抑情,毋逞旦夕之娛,而輕萬年之慮;毋以有限之精神,而殉無涯之嗜欲,如此則清明強固,而無強之福可長保也……」(卷六十八)

穆宗冊封妃嫔甚多,皇子女亦有不少,他的身體也是以每況愈下,最終英年晏駕。所謂「種如是因」是也。

癸巳,禮科給事中蔡汝賢上言:「臣近因長至導駕,竊窺聖容微減于前……今微陽初生,正宜遏欲養靜之時,願于宮中齋居焚香,澄心滌慮,進禦有常,毋令其溺志;遊觀有度,毋令其移情……」(卷六十四)

癸酉,聖躬不豫……(卷六十七)

丁卯,上出禦皇極門,疾作還宮。先是,上病瘍,自春及夏久不禦門。及擇日開講期,辄中改外庭見,謂朝講希闊,而聖體寔未平。惟上心亦以為久居内,欲出視事,乃以是日出,疾益甚,遽還。文武大臣各上疏起居,有旨令安心辦事。(卷六十七)

丙午,上不豫,至增劇,百官上疏起居。(卷七十)

己酉,上疾大漸,召大學士高拱、張居正為儀,至乾清宮受顧命,拱等疾趨至宮。……是時,上疾已亟,口雖不能言,而熟視諸臣,颔之,屬托甚至。……(卷七十)

庚戌,上崩于乾清宮。……上在位六年,壽三十有六。(卷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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