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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母親

作者:榆林老趙

(二)孤身過梢林

十三歲那年,天災和戰亂使得家家更加貧困,在當地攬活混口飯吃已非易事。為了活命,祖父把他托付給一個去南老山(延安)的同鄉,讓他去那裡投靠親戚,一則可以減輕家裡的生活負擔,二則延安鬧紅,聽說那裡生活好一點,回來時還可以和幾家親戚湊點糧食接濟接濟家裡。到了延安,才知道幾家親戚都住在深山裡,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自顧不暇,惟有父親的三爺、三奶無兒無女,憐愛地收留了他。大半年的時間裡,父親跟着自己的三爺、三奶整天上山刨地開荒、種瓜種豆、割草摘菜、飼養牲靈。雖然一天不停的辛勤勞作,整天吃着瓜菜黑豆擦擦,但天天有大人陪伴在身邊,既不擔心主人責罵,也不害怕孤獨無助,生活安定踏實,心情舒暢。大半年時光,父親的身體壯實了,個子也長高了。父親每每回憶起這段生活,臉上會洋溢出幸福的微笑,眼裡也會流露出絲絲對自己三爺三奶的懷念。

臨近年關,忽然到處盛傳胡宗南要攻打延安,一時人心慌慌。三老爺實在無法可想,也無法找到一個與父親結伴而行的同路人,隻好給父親裝了五升小米拌黑豆擦擦,讓父親孤身一人起程回家。父親說,那時他并不知道回家的路怎麼走,三老爺隻是站在山頭上給他指了一條道,讓他順着道向北走,遇到人或進村就多問問回家的路。父親就這樣背着沉重的褡裢朝着三老爺指的方向一個勁地走。既近年關,又加之開戰的陰雲籠罩了陝北的山山峁峁,一路極少遇到趕路的人。父親隻得一個人孤零零行走在梢林深處。天黑住店,天明趕路,不知道翻了多少山,過了多少溝。

一天,在一個村子住店休息時,店主家告訴他:“再往前走是座原始梢林,三十多裡長,一路沒有人家,山高溝深,道上有狼,還有土匪攔道搶劫,翻這座山一般要多人結伴,現在年關頭節,很少有行路人,你一個小孩家,恐怕趕年前是過不了山”。父親說那天夜裡,他翻來覆去一宿沒睡踏實。天明後,他站在院裡又猶豫了半天,走吧,又是狼、又是土匪,自己确實害怕;住吧,究竟甚時能遇到個伴,身上背的五升糧不等到家就會吃光,怎麼給家裡交代。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趕路。為了壯膽,他在村頭砍了一根五尺多長的梢棒,背了褡裢開始翻山過梢林。

剛進梢林,樹還不是很高很密,可是越往山上走樹越高、草也越密,路在陰森森的樹林裡拐來拐去,面前像一睹密不透風的牆,黑乎乎的;擡頭,樹枝密織的像一個黑色的大網,遮天蔽日,樹林裡照不進一絲陽光。他拖着梢棒,低着頭一路小跑,眼不敢往兩邊看,肩上的褡裢壓的實在不行,隻能左右交替輪換,不敢稍稍休息。這樣匆匆忙忙,汗流浃背地不知走了多少路,大概快到中午時分,才到了山頂。在山頂,肚子餓的咕咕叫,兩腿發軟,實在走不動了,隻好找塊略高的台子坐下稍停一會,吃了幹糧,喘了喘氣,又急匆匆開始下山。下山的路在一條大深溝裡,溝裡、坡上、崖畔上長滿了樹,黑咕隆咚,坡道又陡又窄,一個人走在又深又黑的溝裡孤零零,山頂不時傳來狼的嚎叫聲,樹林間也冷不丁會飛起一隻大鳥,撲騰一聲,嘶啞的怪叫聲,吓的人渾身發汗,頭發端豎。父親說那一路他眼睛緊緊盯着路,不敢向後回看一眼,手裡牢牢攥着梢棒,生怕梢棒會從手裡掉落,心就像搗鼓似的撲通、撲通地跳,頭上的汗水像下雨一樣淌。不過很幸運,在太陽快要落山時,他終于走出了梢林,雖然渾身濕透了,但一路既沒有遇到狼也沒見到土匪,倒是在溝口終于看見了一個小村莊,他高興地真想大哭一場。

在村口,他遇到一位熱心腸的老人,老人知道他孤身一人翻山過來,驚的半天沒說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大概是确信他沒受到一點傷害,才憐憫地罵了他一句:“誰家不要命的小祖宗,小小年紀怎敢一個人過山,就不怕狼吃了你的嫩肉,土匪挑了你的小命?”那晚,父親被這位熱心慈善的老人家收留在家裡,飽飽的吃了頓熱騰騰的飯菜,踏踏實實地睡了個的暖覺。老人不僅沒收店錢,第二天早晨又做了可口的早飯讓他吃,并一再叮囑他路上要小心,過山一定要搭伴。

父親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問,從青化砭經子長、子洲再到武家坡,走了好幾天,終于在臘月二十七回到了家。父親每次講起這件事時,臉上總會洋溢起自豪的笑意。他說人隻有經曆過磨練才能成長。當然,父親也會歎息一聲說,“可惜沒能報答那位善良的老人,人要記人的好,人要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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