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慶檔熱映的《志願軍:存亡之戰》票房一片飄紅,毫無懸念地摘取了國慶假期票房冠軍桂冠,截至本文撰寫時其票房收入即将超過10億元。這一業績是值得我們感到高興的,說明大家還沒有忘記在北韓戰場上壯烈捐軀的志願軍英烈和勇戰強敵的志願軍精神。然而,影片本身卻未必配得上這份贊譽。作為一部主旋律戰争曆史影片,主題越是嚴肅,社會影響越大,就越應該在劇情、表演、細節、服道化各方面精益求精,應該把影片當作能夠流傳的曆史來拍,這樣才不辜負觀衆的期待。然而,《志願軍:存亡之戰》在這方面表現欠佳,作為一部戰争影片卻出現了太多違反軍事常識的錯誤,令人失望。
■《志願軍:存亡之戰》以8億票房奪得國慶檔冠軍,但高票房不等于高品質。
明語通話洩露軍機
影片中,師長在給朱一龍飾演的李想布置任務時,居然直接在無線電台裡用明語下達指令,而且通話内容還是關于派遣小分隊深入敵後破壞水庫的機密行動。這一橋段讓人聯想到《大決戰·遼沈戰役》中的經典橋段:國民黨軍西進兵團司令部被解放軍意外搗毀後,第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狗急跳牆,不顧保密規定在無線電中用明語下達指令,結果把作戰部署全都通知了解放軍,最終全軍覆滅!
■《大決戰·遼沈戰役》的經典橋段,廖耀湘驚慌失措,以明語下達指令。
在現實情況中,軍隊使用無線電通訊時都是按照事先規定的暗語進行對話。電影如果要展現布置指令的場景,完全可以用有線電話。鐵原外圍的陣地都是經過數天時間構築的,有足夠時間在師部和一營之間架設有線電話。
為求好看亂擺隊形
片中使用了大量鏡頭來展現行軍隊形和戰鬥隊形,但陳導出于鏡頭效果的考慮,排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陣形。最奇葩的隊形來自聯合國軍車隊調頭的鏡頭——上百輛坦克、裝甲車和汽車在一個寬闊的場地中排成密集隊形,然後同時調頭,似乎想以此展現美軍的訓練有素。
陳導,您當這是閱兵嘛?這是戰場,身後幾百米就是志願軍。雖然志願軍火力弱了點,但82毫米口徑的迫擊炮還是有的,一發炮彈打過來,至少能破壞2輛以上的車輛。聯合國軍要多蠢,才會把上百輛車輛集中在一起等着志願軍來炮擊。把敵人表現得愚蠢隻能襯托自己水準也不高,當年鬼子都知道“八路,狡猾狡猾的”。
■美軍陸戰一師開赴北韓前,在美國本土組織的閱兵式。電影中展現的兵力規模和密集隊形,隻有在閱兵這種特殊場合才能看到。
在實戰中,這種承擔後衛任務的摩托化部隊在行進中是要呈戰鬥隊形的,以連或排為機關分梯隊行進。一個梯隊至多30~50輛車,而且每輛車的間距要保持在20米以上,防止一發炮彈能同時破壞2輛車。
■曆史照片中的美軍坦克部隊隊形。從圖中美軍悠閑的姿态來看,此時尚未處于戰鬥狀态。即便如此,每輛坦克的間距也在10米以上。如果是處于戰鬥狀态,間距還要加大。
片中隊形的錯誤還有好多。美軍步坦協同對一營陣地發起沖鋒的陣形就過于密集了。此時距離志願軍一線陣地不過數百米,已經進入志願軍60迫擊炮和82迫擊炮的有效射程,隊形應該稀疏到單兵間隔10米以上。
■以圖中的單兵間距來看,一發迫擊炮彈下去,一個班就非死即傷了。
步坦協同進攻有三種形式:一是坦克引導步兵攻擊,也就是圖中所展示的這種場景,坦克和步兵共同沖鋒;二是當地形不适合坦克行動,或是障礙物較多,又或者是敵方單兵反坦克武器較多時,坦克會在步兵後方以火力支援步兵沖鋒;三是當敵方有坦克時,坦克前出與敵方坦克交戰,步兵與己方坦克保持一定距離,減少傷亡。
似是而非進階參謀
影片中由辛柏青飾演的李默尹的人設是總參謀部作戰部進階參謀,抗美援朝開始後又擔任志願軍總部進階參謀。這個人物設定意味着他掌握了太多的絕密資料:志願軍的兵力規模和分布,志願軍總部和軍、師兩級指揮員的名單,後勤補給情況,武器彈藥的情況……簡直就是一座行走的情報庫。然而,在這個主要角色身上就存在不符合實際的錯誤。
■由辛柏青飾演的李默尹的《志願軍》三部曲的主線人物。
首先,李默尹的進階參謀職務就是一個BUG,在我軍曆史上極少使用“進階參謀”這種稱謂,隻有在抗日戰争期間因為八路軍和新四軍名義上受國民黨指揮,為便于和國民黨軍打交道,才有進階參謀。我軍内部除了參謀長、副參謀長,其他參謀一律都稱為“參謀”,不在職務上區分等級。倒是舊日本軍隊中有“先任參謀”“首席參謀”之類的稱謂。
■1951年4月,志願軍第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右一)與政委和參謀長研究戰況,這才是總部進階參謀應該出現的場景,而不是作戰一線。
其次,像李默尹這樣掌握重要機密的參謀是不允許到作戰一線的,一旦被俘後果不堪設想。現實中,總參謀部或是志願軍總部派遣參謀到前線調查情況,也是在戰鬥間隙,在相對安全的師、團級别指揮部裡通過座談、個别談話、審問俘虜和走訪等形式進行,而不是把自己當成普通步兵去沖鋒陷陣。
再次,更神奇的是,在影片中,李默尹在腰部挨了一發7.62毫米步槍彈之後,居然還能生龍活虎地做各種戰鬥動作,從天黑打到天亮。陳導啊,這是7.62毫米步槍彈啊,在影片中不足十米的近距離吃上一發,就算不是頭部、心髒等要害部位,也要骨斷筋折。咱這是主旋律大片,不是商業槍戰片,好看就行,真實才是第一位的。
■二戰各主要參戰國步槍彈對比。從左到右依次是日本6.5毫米步槍彈、美國7.62毫米步槍彈、英國7.7毫米步槍彈、蘇聯7.62毫米步槍彈、日本7.7毫米步槍彈、德國7.92毫米步槍彈。可見美軍的7.62毫米步槍彈體型最大,威力也最大。
坦克炮手無師自通
在影片中,朱亞文飾演的武器專家吳本正帶領警衛員潛入美軍陣地偷了一輛“謝爾曼”坦克。這一幕剪輯得沒頭沒尾。前一幕吳本正還在我軍陣地,後一幕在沒有任何劇情或背景交代的情況下,就帶着警衛員混進美軍陣地偷坦克了。
剪輯混亂也就算了,但違反基本常識那就另當别論了。隻當過炮兵的警衛員居然能夠在毫不熟悉坦克的情況下,直接上手操縱坦克炮,連續擊毀2輛美軍坦克。陳導,你去軍博找一輛“謝爾曼”鑽進去看看,望着一堆按鈕、搖桿、儀表,懵不懵逼。
■軍博地下兵器展廳内就擺着一輛M4“謝爾曼”坦克,參觀學習一下很難嘛?
雖說炮兵和坦克炮手一通百通,但需要有師傅領進門啊!自己摸索,不僅時間長,還會誤操作。怎麼調火炮的高低和方向,怎麼解鎖炮塔鎖定器調炮塔的方向,怎麼擊發坦克炮,怎麼從彈藥架上取炮彈,怎麼為炮彈裝定引信……倉促間,讓一個沒進過坦克的炮手全部學會,可能嘛?
■“謝爾曼”坦克炮塔内部照片,一個新手進入炮塔後,第一反應就是束手束腳,因為炮塔内空間極小,很容易就剮蹭各種開關或是炮彈。
狙殺小組莫名其妙
電影中安排了一段劇情,吳本正趕往前線途中遭到美軍一個雙人狙擊小組的伏擊。警衛員說“敵人是沖你來的”。這是不是過于擡舉吳本正了。一個軍工專家,在前線名聲不響,美軍怎麼可能事先偵知他的行蹤?
■北韓戰争中美軍陸戰一師的雙人狙擊小組,通常在前沿執行狙擊任務,但很少會單獨深入志願軍後方行動。
在抗美援朝戰争中,聯合國軍倒是經常派遣特務潛入中朝聯軍的後方進行襲擾破壞,志願軍總部遭空襲毛岸英犧牲,就是因為被聯合國軍特務發現了志願軍總部的位置。但是,這種特務小隊基本都是以南北韓人為主,或是南北韓人和美國人混編,後期還有被俘虜的志願軍戰俘接受特務教育訓練後被派回,影片中美國人單獨被派遣到志願軍後方就很不合理了。語言不通,外貌迥異,根本無法長期潛伏,劇情在此安排2名南北韓僞軍的狙擊手還略顯合理。
臆想之戰損記錄員
電影中張宥浩飾演的楊三弟是63軍的戰損記錄員。這個角色的設定和行動有三處明顯錯誤。
第一,設定錯誤的職務和身份。志願軍是沒有編制戰損記錄員這個職務的。類似的工作是有的,但都是以連為機關,自行統計戰損情況,再逐級彙總到團機關存檔。如果連隊全員傷亡,營部或者團機關會派專人進行記錄,但這種工作隻是臨時的,完成戰損記錄後還要開展其他工作。楊三弟在第一部《雄兵出擊》中是40軍118師師部通訊排戰士,到第二部《存亡之戰》就莫名其妙地調到63軍任戰損記錄員,這本來就不合理。如果把這個角色的身份設定為戰地記者就合理多了,作為戰地記者拿着照相機到處跑是戰場上的常态。
■幾個月前還是火箭筒保險都忘記開的新兵蛋子,如今就能在野戰醫院昏暗光線下不用閃光燈熟練操做當時的稀罕玩意照相機,這跨度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第二,在錯誤的地點開展工作。楊三弟出場是在戰地醫院為烈士拍攝遺照。作為63軍的戰損記錄員,在還沒報到的情況下就開展工作。工作積極性是值得肯定的,但試問他統計上來的戰損資料要交給63軍嘛?戰地醫院裡的烈士都不是63軍的,63軍怎麼處理?
第三,錯誤的傳統。楊三弟說“給烈士們照相,記下他們的名字,是我們的傳統”。陳導,不好意思,志願軍在當時真沒有這樣的傳統,更沒這樣的條件。受經濟條件所限,在當時的中國,照相機和膠卷仍然是稀缺物資。别說為每名烈士照一張遺照,就是為每名軍人照一張證件照都做不到。
■特等功臣黃繼光生前沒有留下任何照片,隻能以圖畫複原其光輝形象。
以全國人民家喻戶曉的志願軍唯二的特級戰鬥英雄和特等功臣黃繼光同志為例,生前沒有留下任何照片,隻能按照他的親弟弟黃繼恕的臉做出雕像,再繪成畫像供後人緬懷。黃繼恕曾回憶,當時家裡窮,黃繼光從沒進過照相館照相,參軍後直接去了北韓,也沒機會照相。這就是我們偉大的志願軍指戰員,他們甚至來不及享受新中國成立後沒有剝削和壓迫的新生活,就犧牲在北韓戰場上。
為了友善在受傷或犧牲後辨識身份,志願軍采取在軍服内襯寫上番号、姓名的辦法。這才是戰鬥結束後,記錄烈士身份的依據,而不是拍照。由于美軍頻繁使用凝固汽油彈,軍服很容易被燒毀,導緻很多烈士的身份無法辨認。這一點美軍的身份識别牌(俗稱“狗牌”)确實值得我們學習,但就是這樣一塊小小的金屬牌,以當時新中國的國力也是負擔不起的。
■二戰至北韓戰争時期美軍身份識别牌實物。
美軍的身份識别牌采用金屬材質,可有效防止火燒、水浸。牌面記錄佩戴者的姓名、血型、軍人編号、親屬的姓名和位址、破傷風疫苗注射等資訊。身份識别牌一式兩塊,當佩戴者陣亡後,戰友會将一塊放進遺體的嘴内,另一塊帶走上交給上級。這樣即便一時無法帶走遺體,将來有機會回收遺體或遺骸時,還可以通過身份識别牌确定身份。這才是戰損記錄最權威的依據。
■今日解放軍已開始配發現代化的軍人辨別牌。
借鑒外軍身份識别牌的經驗,解放軍開發了更有資訊化特色的軍人保障辨別牌。金屬材質的主牌刻有姓名、血型、保障号等資訊,并有二維碼,可以通過專用裝置掃描二維碼,快速擷取佩戴者的重要資訊。副牌為塑膠材質,用于包裹主牌,内部安裝有晶片,存儲佩戴者指紋、過敏史、電子傷票等資訊。與主牌互相配合,官兵可持牌看病就醫、兵站食宿、行軍乘車,便于平時和戰時實施精確定障和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