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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作者:水木社

張成今年20歲,問及成為“單王”的原因,他拉高嗓音,“我是拿命幹的,别人又不拿命(幹)。”

一個技校畢業的年輕人,可以找到一份怎樣的工作?

20歲的張成,選擇讓自己成為一名外賣騎手,因為這樣“來錢快”。并且,隻要足夠努力,就能賺到更多的錢。

送外賣以來,張成拼了命地工作,想要趁着年輕,盡快攢下幾十萬。他一直在朝着這個目标努力,過去的幾個月,他每月的收入超過兩萬元。

在和時間賽跑的路上,張成偶爾也會停下來,思考自己未來的方向。隻是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更好的出路:

遇不到貴人,也沒有學曆,能依靠的,隻有還算健康的身體。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在西安雁塔區,活躍着一個年輕的身影。

張成今年20歲,身高一米七出頭,常常頂着一個光頭,風風火火地穿越在人群中。無論天氣好壞,他“永遠在趕時間”。中午和晚上的送餐高峰期,張成一次要拿七八單外賣,配送範圍以雁塔區的熱點商圈為中心,向方圓四五公裡發散。

他是美團樂跑騎手,簡單來說,就是美團專送裡的臨時工,單子為系統派送,工作時長也沒有嚴格限制,隻要跑單足夠多,收入也相應可觀。

同一個站點的騎手,幾乎都認得張成。每到月末,平台的月單量排行榜上,他的名字總是挂在靠前的位置。張成發在社交平台的一張截圖顯示,他一個月送出3510單外賣,排名第一,比第二名足足多了600多單。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評論區網友調侃,“月薪兩萬的人給月薪七千的我送飯”。|截圖

問及成為“單王”的原因,張成拉高嗓音道,“我是拿命幹的,别人又不拿命(幹)。”

張成已經習慣了趕時間。早上6點22分開始,每隔一分鐘,他的手機鬧鐘響一次。摁掉第三段音樂後,張成起床洗漱。他的早餐是一塊袋裝面包,“在拼多多買的,12塊一箱,有14包”,可以吃上半個月。

簡單吃完早餐,上個廁所,張成背着包離開出租屋,“一般不會超過六點四十。”他的包裡放着一塊充電寶,出門跑上半天,再趁着休息回來換上另一塊。

騎上電動車,打開手機,張成進入工作狀态。

他每天隻休息兩次。上午十點左右,在路邊買個白膜,再配一包五毛錢的辣條,就是一頓早午飯。下午三點多,他回一趟出租屋,稍作休息,然後一直幹到晚上下線。晚飯通常在地攤解決,泡馍或面條,“十塊錢就能吃到飽”。吃膩了,就買一碗十三塊的花甲粉改善生活。

單子較少的下午和深夜,張成甯願繞着附近的飯店和商場轉圈,等待不一定會出現的訂單,也不願意像其他騎手那樣,找一家店坐下好好休息。

他習慣了“瘋狂壓榨自己”,也不覺得有任何壓力,“賺錢就是我的樂趣”。

張成的目标,是追上上海“單王”陳思。據媒體報道,陳思3年賺了102萬,月均收入超過3萬元。而張成每個月的收入,大約是兩萬三千元。他在釋出的文章中感慨,“還是很難超越陳思”。

不過,這已經是外賣騎手中的頂薪。張成所在的站點群大約有二三百人,他經常收到來自群友的好友申請,也有人直接在群裡向他喊話,詢問一些跑單技巧。

“那時候很不了解,加我幹啥?我都不認識他們。然後我問了才知道,有一個排行榜,是以他們都認識我。”

成為單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足夠的線上時長,速度是第一要義。帶着外賣上路,喇叭、方向盤、刹車都要控制好,用張成的話說,要“人車合一”才不容易撞到人,“最多把自己摔了”。

至于紅燈,“沒車的話盡量闖”,不然送餐會遲到。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路上看見一個可有意思的摩托。”|講述者供圖

不過,長期在路上趕時間,即使再熟練、再謹慎,還是會遇到一些意外。

那是去年十月,張成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着轉彎,後邊的外賣騎手要闖紅燈,兩輛車挨得太近,對方一個沒刹住,張成連人帶車翻到了地上。

“腿和手先着地,身上流了血”,他沒顧上自己的傷,爬起來接着送餐,事後也沒去醫院,“慢慢等它結痂就好了。”找對方索賠,更是不會發生的事兒。外賣騎手之間難免磕碰,隻要不嚴重,他們都當做無事發生。

“當時那單是送漢堡和豆漿,正好離商家比較近,他也願意給我換。”張成更在乎餐是不是沒事,能不能準時送達。

所有騎手都害怕逾時,哪怕逾時一秒,也要扣三塊錢。張成說,有時候送餐上樓,手機系統顯示還有三分鐘,但下樓時電梯裡沒信号,點不了送達,就會被扣錢。晚上的最後一個訂單,他也經常忘記确認,總是到家後才發現。

時間久了,張成會在訂單逾時前的一兩分鐘給顧客打電話,如果對方同意,就提前點“送達”。

也有些時候,他甯願主動逾時。騎手都有自己的“主場”,每次送餐,他會優先送不熟悉、距離遠的區域,把熟悉的區域留在最後。系統的派單邏輯是,根據騎手的位置就近派單。這樣,他才能保證自己盡量處在跑習慣的區域中。

“如果某個單子實在太遠,我會送完直接下線,回到平時接單的地方以後再上線。”

張成最喜歡像甘家寨夜市這樣開在街上的檔口,不像商場彎彎繞繞,出餐也快。而那些“遲遲不出餐的商家”,通常是名氣比較大的店鋪,或者全國連鎖。因為取餐,他偶爾和商家發生争執,“就大聲說幾句,催他。一般我叨叨幾句,商家也不會說啥,他們也知道自己出餐慢了。”

至于送餐,最好送的也是沿街門店,小區裡的居民樓則有些“麻煩”。

他說,自己在這方面吃過很多“虧”。許多小區會限制外賣騎手進入,他常常被保安攔下,隻能把車子停在外面,一路小跑送餐,“或者卡保安的視野盲區,看有業主進去了,就立馬沖出來跟上”。

為了騙過保安,張成不再穿騎手的衣服,隻有“特别較真的老頭兒”,會把他攔下來檢查門禁卡和鑰匙,多數時候會被放行,“畢竟,保安也怕你真的是業主,白惹個投訴”。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成為外賣騎手前,張成是西安一所技校的學生,學汽修專業。

他有兩份兼職,周一到周五,在學校食堂當幫工,得到的回報是每天管飯,到了周六日,就出門找日結的保安工作。還有一段時間,他在網上當代練,打王者榮耀,一局五塊錢。

張成是河南許昌人,父母之前靠賣菜謀生,後來又進入玻璃廠打工。爺爺在老家,照顧上學的妹妹和老年癡呆的奶奶。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張成從小就覺得手裡必須得有錢,“不然沒有安全感”。

小時候,他唯一的愛好是國術,但礙于家裡的經濟條件,沒能學成。等到讀技校,他也沒什麼想法,就是“随波逐流,問身邊人、去網上查,人家說啥東西好久學啥。”那時學校承諾,畢業後可以免費安排工作,“後來才知道,其實就是進廠。”

去年畢業後,張成在廠裡工作了幾個月,月薪六千元左右。“其實工廠工資也還行,如果我沒接觸外賣的話。”畢業前,他短暫地跑過一陣子外賣,“工廠賺錢是固定的,跑外賣可以靠努力賺到更多錢。”

離開工廠的另一個理由是,他不喜歡工廠的環境,對工廠也實在沒什麼好印象。

大約十四五歲,張成已經知道父母賺錢不容易,想幫他們減輕負擔,去江浙滬一帶應聘了暑假工。最早的一份工作,是在上海一家工廠搬鐵塊,扣住圓形鐵塊側面的凹陷,一塊塊搬到車上。他還粘過電腦螢幕,打過螺絲……換來換去,都在流水線上,一天要站十來個小時。

“已經麻木了。”長時間重複一個動作,時間過得緩慢,張成覺得太難熬。相比之下,送外賣要自由得多,“你接七八個單子,送完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沒什麼感覺”。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送外賣下樓的電梯裡|講述者供圖

讀技校期間,張成還和室友一起坐火車去江蘇打工。他們聯系的是中介公司,“填一些資料,買買被子,最後把我們拉到一個很偏的小廠裡,裡面陰森無比,破破爛爛的”,在最熱的夏天,倉庫裡連個風扇都沒有。

意識到不對勁,張成和同學選擇“跑路”。同行的幾個人直接把被子扔掉,張成舍不得丢,一路帶到了上海。在上海,他們也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火車站睡了一夜後,坐車傳回了西安。在西安,張成在飯店幹服務員,“工資很低”,沒有賺到錢。

似乎隻有送外賣,錢會來得快一些。

今年春節過後,他從老家回到西安,正式成為外賣騎手。對張成而言,這份工作沒有任何負擔,即便一天線上17個小時,他也不覺得累。晚上沒單子,他沿着商圈和飯店繞圈,刷兩個雞湯短視訊,還沒有單子,就再換個地方。

過去幾個月,他的月薪一直維持在兩萬元左右。

賺得不少,但張成還是很節儉。受不了宿舍其他人抽煙、打呼噜、不愛幹淨,張成在城中村租了一個小房間,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月租320元。到了夏天,他帶着臉盆去公廁洗澡,“接點熱水和冷水摻和着洗”。

為了省下理發錢,張成的頭發,也從來沒有長長過。每次回河南老家,他會讓家人幫忙把頭發剃光,回到西安,就自己拿着剪刀,“哪裡長長剪哪裡”。

張成自己幾乎沒有任何大額支出,倒是給家裡添置了一些物件,老人機、空氣炸鍋、榨汁機等小家電,還有一些衣服。“也不算啥貴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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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期間,帶妹妹逛商場|講述者供圖

看到網上那些釋出工作日常、收獲了不少粉絲的外賣騎手,張成也會羨慕。最近,他在考慮要不要買運動相機和電腦,“能不能每天下班後坐在床上,扣一個作品出來”。

但一想到會花掉不少錢,張成又有些退縮。他現在用的手機,還是上學時從同學那裡買來的二手,偶爾會卡頓、黑屏,但張成暫時還沒有換掉的打算,“等有錢了再說吧”。

張成并不是真的沒錢。每個月工資一入賬,他就會把錢安排出去,要麼存入銀行,要麼借給同學朋友。隻有手裡沒錢,才能保持拼命賺錢的心态。前不久,他剛剛借給一個同學七萬塊。

“不怕錢借出去之後收不回來嗎?”

張成回答得很幹脆,“隻要跟我認識的,我都信任。”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張成不允許自己停下來。

每天,他盡快送完手中的單子,騎回接單的“熱點區域”,等待系統派單。沒動靜時,就主動“刷刷大廳”,和别人搶單。“跑,必須跑。除非我生病了或者噶了,不然有單子就送。”

張成喜歡下雨天,遇到惡劣天氣,單價可以“漲上幾毛”。尤其是夏天,騎車穿梭在雨中,“腎上腺素直接拉滿”,“因為你單子多,單子多就激動,腎上腺素嘎嘎往上升。”

雨滴拍在臉上,也能讓人保持清醒。唯一麻煩的是張成近視,為了不讓視線模糊,他隻能時不時停下,用從商家那裡“薅”來的紙巾清理鏡片。白天還好,到了晚上,沾上雨珠的鏡片會反光,影響送餐速度,這是他最“難受”的時候。

有一個雨天,張成的手機不小心摔到地上,螢幕進了水。他隻能換了新螢幕,“那天賊糟糕,渾身濕透了”。

回想幾個月以來的送餐經曆,張成認為,最讨厭的,是在送餐高峰期等電梯。

假如不巧晚來了一步,“三部電梯全都往上走”,可能要多等上10分鐘。這時,他會選擇最笨的辦法——直接爬步梯。張成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一個寫字樓的訂單,因為來不及等電梯,他一鼓作氣,爬了二十幾層樓。

“其實算下來,爬樓的時間跟坐電梯差不多。”張成對往事輕描淡寫,那天,他準時把外賣送到了顧客手上,但是手裡的其他單子,都“差點逾時”。

單與單的間隙裡,也有讓他開心的時刻。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00後外賣“單王”:月入2萬,不敢休息

顧客送的奶茶|講述者供圖

就在上個月,張成去送一個奶茶的訂單,放到指定地點後,收到了顧客打賞的50元,“當時開心壞了”。但接下來,因為預約單提前點了“送達”,張成被系統判定為“未到達指定地點”,扣了50塊。

他不關注系統的調整,通常隻有“被罰了才知道”。張成在文章裡寫,“哭死”,也不忘提醒其他人,記得在原地打卡。

除了平台的“壓榨”,騎手間也會會存在競争和怨念。某天深夜,一個“神經兮兮”的騎手突然跟他說,都怪你們這些人,害得我沒有單子跑。言下之意,是責怪張成“太卷”。

出于好奇聊了幾句後,張成得知,對方曾經是餐飲店的老闆,因為生意不景氣,店鋪倒閉,欠了幾十萬。人到中年,沒工作,沒收入,隻好來送外賣。

張成則不同,他是主動走上這條路的。

他想趁着年輕,存個幾十萬,然後換個别的行業。按照張成的設想,一年的時間足夠了,“手裡有點錢之後,再去看看幹點啥”。上周到周黑鴨取餐,他還順帶向老闆打聽,一共投資了多少錢,現在的生意如何。

不過,開店也隻是偶爾閃過的想法。

前幾年,父母在老家給張成買了一套房子,後來工程中斷,房子爛尾。業主多次抗議後,工程終于重新開機。加上借給朋友的錢,張成的存款有十六萬,他盤算着,先攢夠房子的錢,“假如能一口氣還完房貸,就不用還利息了。”

對話過程中,張成反複提到,想要學點東西。比如去奶茶店或咖啡店當學徒,“那種能學到東西、工資也能慢慢漲的工作挺好。我下班了,偶爾還能再送送外賣”。

站點群裡的其他人,不像張成那樣,把時間和精力全花在送外賣這件事上。

他們每天在群裡聊得很嗨,除了“根本搶不到”的轉單,就是約着喝酒打牌。有些人“看到美女什麼的,會拍張照發到群裡”。張成對這些不感興趣,偶爾看一眼就關掉對話框,“我壓根沒時間”。

他暫時想不到更好的出路:沒遇上過貴人,“學不到啥東西,也沒啥學曆,隻能靠身體賺錢。”

在對話的前一周,因為處于淡季,樂跑開始限制騎手的班次,“之前一天有五個班次可以選,現在隻有三個了”。張成發來的跑單時段截圖顯示,三個時段分别是:7點到10點半的早餐時段,10點半到中午1點半的午高峰時段,和下午5點半到8點的晚高峰時段。

張成猜測,4月的收入或許會腰斬,“估計一萬出頭”。他期待的“換行業那天”,又遠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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