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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作者:鐵道兵文化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作者 朱海燕

于是,淮河從這裡出發了。

它在遼闊的中原大地上,先後浉河、洪汝河、颍河、渦河、中運河、沂河、沭河等諸多支流彙入它的懷抱,一路緩緩東行,分别流入黃海或長江。

淮河幹流全長1000公裡,從源頭到豫皖兩省交界處的洪河口上遊,河長364公裡,流域面積3萬多平方公裡,其落差占淮河總落差的百分之九十。如此高的落差,正是淮河泛濫的主要原因。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淮河 水域圖(圖檔來源網絡)/

洪河口以下到洪澤湖為淮河的中遊,河長490公裡,流域面積為12.8萬平方公裡。

洪澤湖以下至三江營入長江處,河長146公裡,流域面積為3.2萬平方公裡。

三江營,是讀者值得關注的地方。它是揚子江、淮河入江處的小夾江、與揚中市的太平江所共同孕育的兒子,舊稱三江口。

三江營在揚州長江的北岸,隔江與鎮江的圌山遙對,為江防要地。五代時吳王楊溥在這裡檢閱水師,時稱銮江口。由于清代在這裡駐紮一個水兵營,才改叫三江營。唐代江都籍詩人張若虛,在他的名篇《春江花月夜》中有句詩:“汀上白沙看不見。”三江營所屬的大橋鎮,古名就叫“白沙”。看來張若虛與三江營頗有緣分,借三江營一帶的春江夜景,寫下了覆寫全唐的鴻構。三江營的山山水水,對春的回應是大氣磅礴的,顯示出一種剛勁之美;那麼三江營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對春的回應則是溫柔婉約的,顯示出一種嬌豔之美。“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的《泊船瓜洲》的意境躍然紙上。其實,三江營與瓜洲隻有幾十裡的水路,一衣帶水,同在揚州境内,春風能綠瓜洲,怎能不綠三江營呢。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揚州 三江營(圖檔來源網絡)/

三江營據長江之要,扼江淮之門戶,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與上海吳淞口,南通狼山,江陰要塞,鎮江象山并列為長江五大要塞。清政府曾在這裡設有三江營同知署、守備署,這是保衛江防和巡緝私鹽的機構。

三江營東南處不遠,有一塊幾十畝地的牧馬場,可喂養戰馬百匹。其西面有駐軍營房,駐紮過300多兵勇。三江營的南端,設有兩座炮台,形成重炮把關之勢,最多時設定50餘尊大炮。這些炮口直對江面,扼守江流,與江對面的鎮山圌山炮台組成一道江上長城。鴉片戰争時期的1842年,英國侵略軍的軍艦在長江橫行,欲占鎮江。7月13日,9艘英艦駛至三江營的江面,這裡頓時成為抗英的前沿陣地。88名守軍在當地群眾的協作下,用重炮組成猛烈的火網,迫使英艦倉皇倒退20餘裡,取得鴉片戰争中長江戰鬥的首次勝利。

解放戰争時期,人民解放軍在此斃敵200餘人,俘敵352人,擊沉敵船一艘,我軍傷亡266人。他們為解放江南的大好河山,長眠于三江營的土地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挺起了高聳的革命烈士紀念碑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揚州 三江營 革命烈士紀念碑(圖檔來源網絡)/

翻開淮海流域圖,你會發現淮河與長江和黃河最大的不同處是幹道不長,支流繁多,流域甚廣,橫經豎緯,綿密如網。

淮海,西出桐柏山,伏牛山,東去黃海,南以大别山和皖山餘脈與長江流域為界,北臨黃河,擁有30多個地市,180多個縣,流域人口多達1.6億以上。淮河流域除西部、南部和東北徐州、山東一帶為山區丘陵外,其餘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淮河從洪澤湖至三江營的這段河道,走的是高郵湖、裡下河這段水路,而這一段恰是過去的刊溝,即大運河的一段。但淮河絕不像大運河那樣,溫順得把自己圈養在自己的範圍内,任是霧失樓台,煙迷芳草;或是舞拂楊柳,歌盡桃花,想怎麼消受就怎麼消受。淮河也不像長江那樣。長江是一個宏觀的大舞台,曆朝曆代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林林總總的各色人等,玉堂金馬,衣香粉紅,演繹過許許多多的有聲有色的故事。隐退與複生,淡泊與執着,戰争與和平,漕運與鹽商,優遊山水與周旋官場,似乎都有它的份兒。它既有風姿,又有狀采。它身上發生的故事有大起大落,有大張大合,有亦雅亦俗,把長江生命的熱力揮灑成不拘一格的曆史風景。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淮河 汛期造成的水災(圖檔來源網絡)/

而淮河則不然,它沒有長江的風采,該它出風頭的時候,它偏偏藏而不露;不該出風頭的時候,它會像瘋婆子一樣突然野性爆發。它平時溫順婉約,一旦發起脾氣,便驚世駭俗,它平時可能裝得像江南古鎮上如幽如蘭的小巷,纏綿的令人銷魂。但當它野性襲來的時候,它那一河奔騰的浪花,無一不是殺人的槍刀雷電。

這就是讓人難以捉摸的淮河。

由于淮河是東西走向的大河,又因這條河上缺少了南京、揚州、鎮江、泰州、南通這些美麗的城市,再由于從這條河上又不能直達京師。雖然東下和西去的航船中,也有大米、絲綢、刺繡、織綿、茶葉、桐油和食鹽,但它還是少了一些書畫、文院、版本、梨園子弟和絡繹不絕的進京殿試的舉子。自唐宋以來,長江或大運河上,熙來攘往的文人便成了那河上的一道令人豔慕的風景,長天秋水之下,那飄然的青衫撩起了多少悲喜的人生啊!

可淮河上的這道風景卻大為遜色了。

好在洪澤湖以西,沿淮河上溯幾百公裡處的河的北岸,還有一座叫颍州的小城,因為這個因素,淮河才陡生出一些文化的光彩。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安徽 阜陽 王家壩閘 啟動開閘洩洪(圖檔來源網絡)/

因為以上因素,淮河自然少了一些可圈可點的東西。若是像長江那樣,它也可能成為曆朝曆代那些真龍天子心上的河流了,它的多災多難的曆史可能就會重寫。一條沒有背景的河流,又夾在長江、黃河中間,自然在漫長的曆史中被冷落下來。

但冷落并不是遺忘。由于它反反複複地為人類制造災難,它的名字同樣刻在了曆史的深處。

淮河流域多年平均徑流量為621億立方米,其中淮河水系為453億立方米,沂河、沭河、泗水河水系為168億立方米。

曆史文獻統計,公元前,252年至1948年的2200年中,淮河流域每百年平均發生水災27次。1194年黃河奪淮初期的12、13世紀,每百年水災也都在50次以上。18世紀百年水災為74次。從16世紀至新中國初期的450年中,每百年平均發生水災94次。水災随着歲月的腳步,日趨頻繁。

從1400年至1900年的500年中,流域内較大旱災280次。洪澇旱災的頻次已超過3年2淹,2年一旱。災害年占整年數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不少是澇旱并存,往往一年内澇了又旱。有時則先旱後澇,年際之間連澇連旱等情況經常出現。

曆史上1593年,1612年,1632年,1730年,1848年,1850年,1898年,1921年,1931年都曾發過大洪水。

1950年,淮河水系發生流域性洪水,正陽關洪峰流量12770立方米每秒,蚌埠站洪峰流量達8900立方米每秒。

1968年淮河上遊大洪水,降雨量達600毫米,息縣洪峰流量達15000立方米每秒,阜南王家壩流量達17600立方米每秒,加上決口還原,達到20650立方米每秒。

1931年大水,全流域淹沒農田513萬畝,受災人口達2100餘萬,死亡75000人,災後瘟疫流行。但是,人們認為,這個死亡數字是不真實的,它至少縮減了死亡人數的50倍。

1938年國民黨軍隊,為抵禦日軍,扒開鄭州黃河花園口,5.4萬平方公裡成為黃泛區,共有391萬人外逃,90萬人死亡。

1954年,淮河水系發大水,淹沒良田335萬畝,皖蘇兩省死亡1930人。

1975年8月,河南特大暴雨,導緻820萬人受災,淹沒良田107.7萬畝。因潰壩淹死2.6萬人,沖毀京廣鐵路102公裡路基,停車18天。安徽受災人口458萬,淹沒耕地60.8萬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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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 水災吞沒的農田(圖檔來源網絡)/

想想看,這樣一條大河,怎麼能讓人安居落業?又怎樣讓人去建設美好的家園?河流應該為人們提供獨特的生産方式和精神享受,葛川江上的船夫是這樣,芙蓉鎮上的居民也是如此,生存于河邊的人們,其生活與生存主要依賴于河流,他們的行動主要在河流上進行,他們應該在與風浪搏鬥的時候唱歌、喊号子,以獲得精神的愉悅。而在淮河岸邊的人則不是這樣,他們總是在生死線上掙紮。

河總與岸相連,僅僅是河流還不足以生存,人們要在河與岸的結合中才能更好地存活。河流僅僅是生活空間的一部分,即便是很有特色的一部分,但生活需要多方面的物質交換,而商品世界大多數還是在碼頭,在岸上,在離河流不遠的集市、城鎮,人們很少單純地依靠河流經濟生存,他們需要在多種空間裡位移。但是,由于河岸幾乎年年被淹,岸上的人們,去哪裡尋找自己的理想與未來?更不可能有什麼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了。至于大河岸畔那種半城半鄉,亦城亦鄉的淮河文化特色,更難建立起來了。

淮河這是你的本來面目嗎?這是你未來的道路嗎?

[三]

一條萊茵河把西歐的文化分割成南北兩方。在中國,這條分割南方與北方——文化與人物秉賦的自然物象的河流,則是淮河。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秦嶺—淮河—線 是中國南北方氣候分界線(圖檔來源網絡)/

淮河、秦嶺一線是大陸氣候、土壤與作物的南北分界線,以此為界,南方的溫濕活潑與北方的幹冷堅毅,形成明顯的對比,所謂“桔生淮南則為桔,桔生淮北則為枳”,不僅是一個生物學的命題,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哲學命題。

而在淮河的問題上,人類與自然界也在一次一次改變着淮河的本來面目。

公元前252年淮河發大水,公元132年,漢元光三年開始,黃河日漸侵淮,雖然對淮河流域的生态造成一定的影響,但連綴支離破碎的曆史發現,在12世紀之前,有關淮河流域的水旱災害并不是太多。那時的淮河笃定娴靜得像一位千嬌百媚的淑女,溫情得像一位初為人母的儀态端莊的美婦。在中原大地上婉轉着清澈香醇的河水的歌喉,拖帶着紛繁離披如大樹根須般的支流的裙裾,飄逸着如輕紗般宜人的日月星辰、雨絲風電的煙羅,網織着鐘靈毓秀、人傑地靈、豐衣足食,有如《清明上河圖》那般旖旎的淮河風光。

事實就是如此,我們人類的祖先就是誕生在這樣一位賢淑溫情的母親的腹腔中,我們的華夏文明,就是成長于這樣一款舒緩闊達的搖籃裡。淮河由此過着千萬年安甯祥和穩定的日子。

當然,這與淮河獨立通海有關。它有自己的出海口,它不需要為通向大海而改換門庭。

那時,在徐州以南至當下的長江,淮河是淮河,大運河是大運河,它們基本上友好相處,經緯分明。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蘇轼泛舟(圖檔來源網絡)/

/蘇轼泛舟(圖檔來源網絡)/

北宋時期,淮河橫貫淮北平原,北連颍水,南接運河,與黃河、長江相通,是宋代南北交通的大動脈。蘇東坡一生宦海沉浮,在淮河上奔波多次。他從1071年由汴京赴杭州第一次過淮開始,一次一次地行走在這條大河上,他對淮河有幾多深情,幾多感慨啊!

1092年2月,他由颍州改任揚州知府。他在《淮上早發》詩中,描寫出發的情景:“淡月傾雲曉角哀,小風吹水碧鱗開。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數淮中十往來。”那時,他回顧往來淮河之上竟然有10多次了,不禁感慨萬千。

就在這次由淮水南下的3月3日,蘇東坡舟經懷遠,這裡有荊、塗二山,夾淮對峙。先生即下船遊之,他在《上巳日與二子迨過遊塗山荊山記所見》注說,先登塗山:“下有鲧廟,前有禹會村,淮南人相傳禹以六月六日生,是日,數萬人會山上。雖傳記不載,然相傳如此。”然後,渡淮水遊荊山。“荊山碧相照,楚水清可亂。”山清水秀,景色很美。傳說楚人卞和于此得玉璞,獻楚王。王以為石,别其足。面對“刖人有餘坑,美石肖溫瓒”,東坡唏噓不已。複前行,看見“龜泉木杪出,牛乳石池漫。”唐時,有白龜從泉口爬出,故名“白龜泉”。後人因蘇詩有“牛乳”一詞,改稱“白乳泉”。

蘇東坡在另一首《塗山》詩中寫道:“川鎖支祈水尚渾,地理汪罔骨應存。樵蘇已入黃熊廟,烏鵲猶朝禹會村。”先生對大禹嚴厲懲處支祈、汪罔表示支援,并惋情黃熊廟的衰敗,對禹會村沒有被人忘記而到欣慰。

那時的淮河留給先生的是一河碧水,兩岸楊柳,群群白鹭,千裡帆影,還有他的滿腔的詩情,一河的盛宴和無盡的懷想。

無獨有偶,在蘇東坡多次返往淮河之上時,他的學生,高郵人秦觀,也來到高郵北面的泗州,寫了一首《泗州東城晚望》。那時的泗州,正是座落在淮河邊上。《太平寰宇記》說:“泗州南至淮水一裡。”在今江蘇盱眙的東北。他寫道:

渺渺孤城白水環,舳舻人語夕霏間。

林梢一抹青如畫,應是淮流轉處山。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如今江蘇 泗洪 淮河風光(圖檔來源網絡)/

這是何等的美麗景象啊!白色的河水環繞着泗州城,孤零零地顯得那麼邈遠。黃昏迷濛的輕霧下,船兒靜靜地停泊着,不時地傳來舟人的語談。成片的樹林上空浮着一抹黛影,青翠如畫。詩人想,那裡一定就是淮水轉折處的青山了。

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說,此詩“山沓水匝,樹雜雲合,目既往返,心亦吐納。”在他筆下,樹林不過陪襯,山巒才是主體。但這位“主角”姗姗來遲,在到了終句才出現。

“轉處山”,是指泗州的南山。淮北之地平夷,自京師至汴口,并無山,惟隔淮水有南山,米元章名其山為第一山。有詩雲:“京洛風塵千裡還,船頭出沒翠屏間。莫能衡霍撞星鬥,且是東南第一山。”此詩刻在南山石崖上,石崖之側,有蘇東坡《行香子》詞,後題雲:“與泗守遊南山作。”

如今,淮河的下遊有座城叫泗縣,我原以為泗縣就是秦觀筆下的泗州呢。經過調查了解,方才知道泗州和泗縣原來是兩碼事。過去的那個泗州,管轄着現在安徽的五河、泗縣,江蘇的泗洪、盱眙等縣。它的地理位置不在泗縣,也不在泗洪,而是在洪澤湖的水下。在上千年的中國政治文化史上,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相當高,特别是南宋和金國隔河對峙的百餘年間,泗州這個名字常常和兵連禍結的征伐以及由此引起的政治大事件維系在一起。但泗州的沉淪并不是由于鐵血和馬蹄的蹂躏,而是因為被漫過淮河大堤的洪波所吞沒,從此深深地埋在洪澤湖之下。

但是,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從蘇東坡以及秦觀的詩文中領略到那時千裡淮河的美麗風光。如果,一瀉千裡的淮河,一如既往地流淌到今天該有多好,流的盡是一河的韻詩詞章,灌溉着淮河兒女渴望文化的心靈。(未完待續)

朱海燕 ||《淮河淺記》(之二)

朱海燕簡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鐵道兵七師任戰士、排長、副指導員、師政治部文化幹事。

1983年調《鐵道兵》報,1984年2月調《人民鐵道》報,任記者、首席記者、主任記者。1998年任《中國鐵道建築報》總編輯、社長兼總編輯,進階記者。2010年3月調鐵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級副主任,專司鐵路建設報告文學的寫作。

第六屆範長江新聞獎獲獎者,是全國宣傳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中國新聞出版界領軍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聯系的進階專家。八次獲中國新聞獎,九十多次獲省部級新聞一、二等獎,長篇報告文學《北方有戰火》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出版各類作品集四十部,總字數2000萬字。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