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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作者:鐵道兵文化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作者 朱海燕

範仲淹在第二首詩中寫道:

聖宋非強楚,

清淮異汨羅;

平生伏忠義,

盡室任風波。

意思是說,今天的宋朝不是當年的楚國,清清的淮河也不是渾濁的汨羅江,我仗持忠義行事,敢與風浪博鬥,不會像屈原那樣沉江做冤死鬼的。是的,雖同是封建王朝,但從楚國到大宋,曆史畢竟走過了1000多年的風雨征程。1000多年來社會在前進,思想在升華。盡管曆史前進的十分緩慢,但人們的思想還是大大地解放了,宋室王朝的當權者若是想開曆史的倒車,隻能是政權滅亡。雖然沒有明說,但對未來的預見,其宋王朝的結局已被範仲淹言中了,政權滅亡的日子正向北宋逼近。

第三首詩說:

一棹危于葉,

旁觀亦傷神;

他時不平地,

無忽險中人。

意思是說,經過舟人的努力,終于化險為夷,今後不應該忘記這次共風雨同患難的人。這雖是風險中“猝然而作”的戲語,但也表達了範仲淹忠義行事的原則,澤及衆人的品格和臨危不懼的情操。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慶曆新政 北宋 仁宗慶曆年間範仲淹發動一場政治改革運動(圖檔來源網絡)/

1043年,範仲淹升為副相。他在上仁宗的《答手诏條陳十事》中指出:“綱紀法度,日削月侵,宮雍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驕盛,寇盜橫積,不可不更張之救之。”因而提出十項改革主張。

慶曆新政的實施,使腐敗的吏治出現生機,使暮氣沉沉的官僚機構開始發揮較好的統治效率,得到許多人的稱贊。

但是,任何改革都是一場鬥争。慶曆新政,對權貴官僚的種種特權,作了嚴格限制,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因而那些權貴們串通一氣,散布謠言,說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結為“朋黨”。更為惡毒的是,竟僞造事實指控他們要另立皇帝。

這是一招殺手锏,再英明的皇帝聽說要另立皇帝,篡奪自己的皇位時,他都不能夠容忍。誰向他的帝位多看了一眼,誰都會倒大黴的。是以,範仲淹再次被貶放外地,擔任相對不太重要的職務。

此後不久,他的好朋友滕子京谪守巴陵,約範仲淹撰寫《嶽陽樓記》,此時範公正在鄧州任所。

在這篇文章裡,他提出“仁人之心”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當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理念。正是這一思想的提出,使這篇文章成為冠絕一時而又傳之永久的千古美文,以緻讓後世乾隆都心有所動。他在為元末畫家夏永所繪扇面《嶽陽樓圖》的題詩中雲:“先憂後樂仲淹記,至語真先獲我心。”

1051年,仲淹在青州任上,由于歲饑物貴,流民在境,公務繁劇,日夜操勞,體力常感不支,便向仁宗上表《陳乞颍、亳一郡狀》,供其養疴。此時,範仲淹已是63歲的老人了,體弱多病,他希望從邊遠地區換移内地,自是人之常情。他渴望任職的地方就是在颍水滋潤中成長起來的那座小城——颍州。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圖檔來源網絡)

他為什麼心向颍州呢?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是,那時的颍州,平疇沃野,水系發達,土厚水甘,有魚稻之美,且風俗敦樸,民淳訟簡,是非常适宜隐逸養疴的閑燕之地;

二是,颍州距汴京不遠,為通往南北的交通要道;

三是,那裡風光旖旎,環境優美,曆來就是文人學士心馳神往的地方;

四是,那裡是恩師張綸的故鄉,能在颍州做官,他也可在夢中與恩師交流心聲。

想起張綸,範仲淹總是激動不已,那是他人生的伯樂,事業的向導,沒有張綸,也可能就沒有後來的範仲淹了。早在天聖三年(1025年),年輕的範仲淹在泰州西溪鎮鹽倉任鹽監,至多是個八品或九品官員吧。他有幸遇到時任江淮制置發運司副使的颍州人張綸。作為上司,張綸看上了範仲淹的才幹,舉薦範為興化縣令。這應是範仲淹真正走上仕途的第一步。之後,張綸與興化縣令範仲淹一道主持修堤築堰工程,并由範仲淹的好友,泰州軍事判官滕子京協助這一工作。張綸在精神上和物質上給予範仲淹許多支援與鼓勵。

泰州百姓感謝張綸主持修堤利民之功,為讓子孫後代銘記張綸的功德,特立生祠——“張侯祠”,範仲淹親撰《張侯祠堂頌》立石于祠堂。碑文稱“公堅請修複,乃興厥功”。

張綸後因年老多病,诏恩允徙知颍州,回到故鄉。1036年正月,張綸逝世于颍州任上。皇上聞之而悼之。時任開封知府的範仲淹撰《宋故張公神道碑銘》,全面記述了張綸的曆史功績,并稱贊張綸;“我公雄傑,本汝颍之奇,以文武事朝廷,為勳臣于四方。雄謀偉行,布于四方,非耳目可涯,又多蔭德,于人無能名焉。”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範仲淹(989年10月1日-1052年6月19日)北宋時期傑出的政治家、文學家。(圖檔來源網絡)/

範仲淹心想,若是選擇颍州成為自己的終老之地,與自己的恩師常會于九泉之下,也是他人生之大幸。

仁宗皇帝對範仲淹有眷念之情,接到範仲淹的陳乞狀後,立即準許其徙知颍州。

1052年春夏之交,仲淹接到徙知颍州的任命,奉命即行。他在給老友韓琦的信中寫道:“扶病上道,赴颍州。蓋遠風向,但深瞻戀之劇。”他很想早一點到達那裡。可是,由于交通不便,5月初才達到徐州,便一病不起,醫療多日,不見好轉。

仁宗得到範仲淹患病的消息後,十分挂念,特遣專使到徐州慰問。範仲淹自知病入膏肓,醫藥不治,強忍病痛,給仁宗皇帝上《遺表》,叙說患病情形,總結自己一生得失。并勸谏仁宗皇帝“上承天心,下徇人欲,明憤刑賞,而使之必當;精審号令,而期于必行。尊崇賢良,裁抑僥幸。制治于未亂,納民于大中。”在《遺表》中,他一心想着國事,沒有提出任何個人的要求,其道德風範堪稱楷模。

皇祐四年5月20日,範仲淹病逝于徐州。不知是不是天意?64年前,範仲俺誕生在徐州龍雲山下的一間青磚瓦房裡,64年之後,他還是在徐州的青磚瓦房裡撒手人寰。

200公裡外的颍州,人們早已獲知範仲淹不日赴任的消息。歐陽修所修建的聚星堂裡經常有一幫文人相聚,還在商讨如何接待這一位名吏、一代名臣、一代名士呢。在颍州人的心中,他是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人物,如同人間仰望的北鬥。

惜哉!惜哉!颍州最終沒有迎來範公。

颍河聽說他在徐州駕鶴西去的消息,一河哭聲,一河淚水,一河悲痛……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範仲淹 墓(圖檔來源網絡)/

當年12月,範公被葬于西京洛陽伊川萬安山下,北宋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改革家王安石在《祭範颍州文》中稱範仲淹為“一世之師”。因為範仲淹一生最後的職務是颍州知府,是以王安石仍以“範颍州”稱之。歐陽修撰《範文正公神道碑銘并序》曰“公少有大志,每以天下為己任。”

[五]

東南而去的颍河晝夜不停地流着。

1049年的2月,一個夕陽垂地的時刻,一隻溯流而上的扁舟,停在颍河岸邊,一個身影走下扁舟,踏上了颍州的青石碼頭,在他的身後,書童攙扶着一位白發老太,他們一身樸素的服飾映在鋪滿斜輝的颍河裡。垂柳剛剛吐綠,色調充滿着一股暖意。歐陽修來了,他年邁的母親也來了。因為他的到來,颍河的曆史将譜寫出輝煌的一章。

歐陽修,字永叔,江西廬陵。4歲喪父,母守節自誓,親誨之學,定讓兒子成才。雖然家貧,但歐陽修敏悟過人,讀書成誦。宋仁宗天聖年間中進士,曾參加範仲淹上司的政治革新運動,直言敢谏。“朋黨”,是以範仲淹為首的革新派的罪名。朋黨,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宗派”“山頭”“碼頭”“小集團”。保守派用皇帝最忌諱的“朋黨”罪名來誣陷打擊範仲淹等人。範仲淹、韓琦、富弼相繼以“朋黨”罪名罷官外貶。于是,并非範仲淹核心圈内的歐陽修挺而出,寫了一篇《朋黨論》,與保守派進行針鋒相對的鬥争。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歐陽修(1007年8月6日-1072年9月8日)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圖檔來源網絡)/

歐陽修在文章中并不直接為妄加在範仲淹等人頭上的“朋黨”罪名辯護,而是出人意料地承認“朋黨”自古有之。指出“朋黨”有君子與小人之分,治理國家必須“退小人之僞黨,用君子之真朋”,并曆數不用君子之黨而招緻滅亡,用君子之黨而獲得大治的曆史事例,反複說明君主不應該害怕“朋黨”,而在于分辨賢愚。

文章寫畢,他慨然上書曰:“韓琦、範仲淹、富弼,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賢,而不聞其有可罷之罪。自古小人饞害忠賢,其說不遠。欲廣陷良善,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搖大臣,必須誣以颛權,其何故也?”

大膽!其乃包天之大膽也!

直言上谏再次觸怒龍顔,慶曆五年(1045年)将歐陽修從三品官的高位上降為五品,知滁州。

這次降職,除文章與言論獲罪外,還有一些官場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諸多因素。此前,歐陽修曾任河北轉運使,他手下的大将李昭亮、通判馮博文私納婦女,以今天之話形容,就是包情婦。歐陽修将馮博文逮捕,李昭亮害怕,遂供出納婦。沒想到這兩個家夥帶壞了一支隊伍,順藤摸瓜查下去,下面部隊包情婦、三奶者不是少數,竟多達2000多人。後來,雖然涉事者受到應有的處分,但畢竟歐陽修得罪了一大批人。這些人在朝中誰沒有三親六故?鑽營辦事,又有幾人不送金銀财寶和女人的呢。授者與受者,因利益關系,無疑結成了死黨。這些人對歐陽修進行瘋狂的反撲,并把他外甥逮捕入獄。這些都可能是他貶降滁州的因素之一。大賬小賬一起算,有落井投石者,此時絕不會袖手旁觀。

歐陽修在滁州主政3年,後調知揚州,僅隻一年,又調知颍州。去冬以來,他在揚州時,眼疾惡化,一再上表,請求移知小郡,調治頤養身體,終得朝迋谕允。他船沿運河,溯淮河,經壽州,一路走來,确有幾分的疲勞困頓。但當他走進“绮羅香裡留佳客,弦管聲來飏晚風”的颍州,長途跋涉的疲勞頓然全無了。歐公對颍州的風土人情,感到特别親切,後來他在《思颍詩.後序》中說道:“皇祐元年春,予自廣陵得請來颍,受其民淳訟簡而物産美,厚土水甘而風氣和,于時慨然已有終焉之意也。”對這片土地,他産生了深厚的感情,在給友人韓琦的信中說道:“汝陽西湖,天下勝絕,養愚自便,誠得其宜。”很願意在這裡長期生活下去。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圖檔來源網絡感謝畫作者)

有人認為,歐陽修之是以對颍州那麼多情,是因為他當年知滁州時,路過颍州,有過一段風流債。“眷二妓甚颍,筵上戲約,他年當來作守。”那時,歐陽修38歲,正是血氣方剛,氣如牛鬥之時,難忘那幾宵春情。幾年後,他果然由揚州徙颍,可是那兩位麗人已杳無蹤行,于是在撷芳亭怅然題詞,有句雲:“柳絮已将春去遠,海棠應恨我來遲。”我認為這是杜撰出來的故事。在宋代上流社會,雖然這類豔聞司空見慣,從歐陽修在河北轉運使任上嚴肅處理馮博文、李昭亮包情婦問題上看,作為一個抱負宏遠的政治家和文學家,品格的自律絕不會讓他幹出那檔子事來,他也決不會把兩位萍水相逢妓女看得那麼重。要論姿色,揚州的女子也不會比颍州的女子差到哪裡去;颍州的女子,也不僅僅是那位才貌雙全,随便一座青樓都能消解他的相思之苦。

歐公所愛的絕不是那兩個女子,而是颍州這片富饒美麗的土地,淳厚樸實的百姓。(未完待續)

朱海燕 ||《颍水側記》(之三)

朱海燕簡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鐵道兵七師任戰士、排長、副指導員、師政治部文化幹事。

1983年調《鐵道兵》報,1984年2月調《人民鐵道》報,任記者、首席記者、主任記者。1998年任《中國鐵道建築報》總編輯、社長兼總編輯,進階記者。2010年3月調鐵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級副主任,專司鐵路建設報告文學的寫作。

第六屆範長江新聞獎獲獎者,是全國宣傳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中國新聞出版界領軍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聯系的進階專家。八次獲中國新聞獎,九十多次獲省部級新聞一、二等獎,長篇報告文學《北方有戰火》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出版各類作品集四十部,總字數2000萬字。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系中國作協會員。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