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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江岸》(之四)

作者:鐵道兵文化
朱海燕 ||《江岸》(之四)

作者 朱海燕

[八]

宋孝宗隆興二年,即1164年,陸遊來到鎮江任京口通判。同年秋天,鎮江知府方滋邀陸遊等人上北固山,遊甘露寺,登多景樓,眺望山河,觀察形勢。陸遊在多景樓随即吟出《水調歌頭.多景樓》一詞:

江左占形勝,最數古徐州。連山如畫,佳處缥缈著危樓。鼓角臨風悲壯,烽火連空明滅,往事憶孫、劉。千裡曜戈甲,萬竈宿貔貅。

露沾草,風落木,歲方秋。使君宏放,談笑洗盡古今愁。不見襄陽登覽,磨滅遊人無數,遺恨黯難收。叔子獨千載,名與漢江流。

朱海燕 ||《江岸》(之四)

/陸遊(1125年—1210年)南宋時期文學家、史學家、愛國詩人。(圖檔來源網絡)/

39歲的陸遊作為鎮江通判登臨北固山之際,金兵盤踞于江淮一帶,鎮江已是江防前哨。陸遊本來懷抱狂飚烈火般的愛國之情,何況敵人近在眼前,奔突的馬蹄捶擊着他的素箋,濺起的都是刀光劍影。他的這首登臨之詞,記眼前風物,吊千古興亡,是境界宏闊寄意深遠的登高名作。

在長江之岸,陸遊還寫了那首著名的七絕:“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雷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與陸遊同時代的詞人張輯,也在北固山上寫下《月上瓜洲.南徐多景樓作》:

江頭又見新秋,幾多愁!塞草連天,何處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淚,水東流。惟有漁竿明月上瓜洲。

張輯之詞,也同是秋日登多景樓之作,也是關山北望,感傷家國。陸遊之詞如同悲壯的交響詩,而張輯之詞則猶如悲涼的獨奏曲,前者催壯士出征,後者令壯士低吟。

朱海燕 ||《江岸》(之四)

/多景樓 位于江蘇省鎮江市北固山甘露寺内(圖檔來源網絡)/

在陸遊登多景樓25年後,陳亮接踵而來,寫下《念奴嬌.登多景樓》一詞:

危樓還望,歎此意、今古幾人曾會?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橫陳,連崗三面,做出争雄勢。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小兒破賊,勢成甯問疆對。

用詞來議論國家大事,在宋代詞壇上,陳亮是最為突出的一個。他的充滿愛國激情的詞作,為宋詞那群星璀璨的天空增添了奪目的異彩。這首《念奴嬌》就是以此而脍炙人口的傑作。

隆興和議之後,南宋統治者散布一種以長江為界,“南北定勢”的論調,欲放棄北伐。陳競對此堅決反對,大不謂然。為了取得切實有力的論證依據,陳亮于1188春,特地前往長江沿岸的建康、京口一帶,考察了那裡的山川形勢和民心所向。回到臨安,他四次上書孝宗,重申北伐主張,企圖說服孝宗再度北伐抗金。這首詞就是在京口寫下的。江岸,是自然物象,但江岸是通向文學的一條道路。

江岸,是讓人們産生新意識的搖籃。

[九]

江岸送别,是一個千古不絕的話題。

朱海燕 ||《江岸》(之四)

(圖檔來源網絡)

在中外文學的浩蕩長河裡,以江岸為題材的優秀篇章,或唱戀情,或歌歡情,成泣怨情,或訴離情,或傾悲情,總是翻滾着永遠向前的波浪;在中外文學的蒼勁大樹上,以江岸抒情為主題材的傑出之作,是永不凋零的荟萃美豔的花朵。

王昌齡是盛唐時的七絕聖手,他貶谪到當時的龍标,即今天湖南懷化的黔城鎮,時年51歲。龍标那個地方四周皆為山,出行十分不便,山高路險困頓了他好幾載的壯年歲月。惹得與他交情不淺的李白寫了一首《聞王昌齡左遷龍标遙有此寄》一詩,至今仍荟萃着讀者的唇邊。

龍标是遷谪竄逐的蠻荒惡地,當然貶谪此處的人并不非王昌齡一人,可能是8人,也可能是10人,到底多少人,我們已無研究的必要了。但他們中有個姓魏的人,和王昌齡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王昌齡稱他為“魏二”。魏二先于王昌齡被朝廷解放出來,他要辭别龍标到他地為官去了。頭天晚上,王昌齡為了送他,在小城臨江的酒樓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到江岸為其送行。歸來時,詩人揮筆寫下了《别魏二》一詩:

醉别江樓橘柚香,江風引雨入船涼。

憶君遙在潇湘月,愁聽清猿夢裡長。

前面兩句正面寫江樓清秋送别,“江”是城邊的沅江與舞水,“樓”已不存,後人于江岸之高岡建有新樓“芙蓉樓”作為紀念。後兩句則從對方寫來,他想象被送走的魏二君,不久将在潇湘的明月之夜,會對月懷人而愁聽猿聲。江岸送别,王昌齡或許想到自己,友人走了,他在龍标這個蠻荒惡地還要被貶放多久?

朱海燕 ||《江岸》(之四)

/揚州 瘦西湖(圖檔來源網絡)/

江岸送别,怎不引起他陣陣心痛!

江夏,即今日的武昌,三國時于此置江夏郡。那裡是李白的舊遊之地。開元12年,李白出蜀以後,順長江而下,經江夏而遊洞庭、金陵與揚州。不久,又折回而西去安州,即今天的湖北安陸。李白有福氣,旅遊之際,還談起了戀愛。在安州,他把故相國許圉師的孫女竟攬入懷中。由于新婚,不便遠遊,他的足迹便及于江夏之間了。大約是開元16年春,李白從安陸再遊江夏,并從江夏送孟浩然去揚州,他寫下了《黃鶴樓送孟浩然下維揚》一詩: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此前,李白曾有詩贈孟浩然:“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顔棄軒冕,白首卧松雲。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可見李白與孟浩然互相愛慕,友情深厚。老孟從黃鶴樓下出發,乘舟東下,遠遊廣陵。老李為其送行,便創作了這首名傳千秋的佳作。

黃鶴樓乃登樓攬勝的佳境,揚州乃淮左名都,煙花三月,又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時光。“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當然是愉快的事,與贈王昌齡的“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标過五溪”的情景迥異,用不着發愁,故出之以麗詞俊語,第二句尤為“千古麗句”。然而好友分手,仍有惜别之情,何況水路迢迢,風波難度,他不能不關心友人的安全。于是目送神馳,情見于詞,又寫出千古妙句:“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李白寫景如繪,無須多說,值得注66意的是,一個“見”字,點明這是送行者的望中景,通過望中景,可以想見送行者伫立江岸,怅望依依的神情。怅望的過程是漫長的,寫“孤帆遠影”,實際上已越過許多畫面。船剛開動,所凝望的當然是船上的“故人”。故人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視線不肯轉移,而所能見的,隻是碧空映襯的一片白帆。直望到白帆越來越小,以至于完全消失,他還在望,望那一線長江向天際流去。一字未說離愁别緒,而别緒如長江不盡;離情如碧空無涯。情含景中,神傳像外,具有無窮的藝術魅力。

朱海燕 ||《江岸》(之四)

(圖檔來源網絡)

秦觀是一位多情的才子,不知是在哪一條江岸,哪一座小城,他愛上了一位女子。後來,他再去那座小城時,站在那段江岸,再也沒有見到他深愛的女子,為此,他寫下了一首《江城子》。詞起筆賦柳。“西城”,當年離别之地。對此地他這樣寫道:“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春”,點名節氣,“柔”,詠柳形态,這句妙在“弄”字化靜為動,将景點活。春風微拂,柔條千萬,款款起舞,婀娜多姿,這在常人看來,何等賞心悅目。然而,何以獨對詞人偏偏觸發起滿懷離愁和無窮淚水呢?一則,折柳話别原是古代傳統風俗,是以見柳而動離愁,也是常情。二則,這柳乃是當年别時之柳,而且承它多情,曾為自己,一系歸舟,印象深刻,記憶猶新。三則,故地重遊,見柳思人,睹物傷情,是以由柳及人,引出一段往事。往事紛繁,衆味兼有,從何着筆呢?詞人不叙當年折柳話别之痛,卻憶昔日“碧野朱橋”同遊之樂,以往昔雙飛之樂,襯今日影單之悲。由于秦觀重在歎今,故于憶苦處稍解即離,轉筆作收:“人不見,水空流。”低徊怨絕之态,惆怅流連之情,躍然紙上。

緊接着他寫道:“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人生是短暫的,但離恨悠悠,卻無休無止。特别是在這暮春時節登樓遠眺,眼見柳絮飛墜,落花飄零,大好春光冉冉消逝,更是倍增一種知己難覓,人生易暮之慨。正當詞人倚樓深深自苦自愁之際,目光掠過浩浩東去的春江,忽地萌動出一個驚人之想:滿江春水竟然變成了一江辛酸之淚,即使如此,也流不盡自己胸中的無窮離愁啊!這是怎樣的江岸?這江岸給予秦觀的是無盡的痛苦!我們無需與詞人交流,已深深體味到了。(未完待續)

朱海燕 ||《江岸》(之四)

朱海燕簡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鐵道兵七師任戰士、排長、副指導員、師政治部文化幹事。

1983年調《鐵道兵》報,1984年2月調《人民鐵道》報,任記*者、首席記者、主任記者。1998年任《中國鐵道建築報》總編輯、社長兼總編輯,進階記者。2010年3月調鐵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級副主任,專司鐵路建設報告文學的寫作。

第六屆範長江新聞獎獲獎者,是全國宣傳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中國新聞出版界領軍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聯系的進階專家。八次獲中國新聞獎,九十多次獲省部級新聞一、二等獎,長篇報告文學《北方有戰火》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出版各類作品集四十部,總字數2000萬字。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