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作者:鐵道兵文化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作者 朱海燕

[一]

我坐在一條樸素的木船上,沒有船帆,無需借風行駛,撐船的女子,穿着藍花的布衣,輕輕劃槳而行。一街一河,街河并行,水巷四通八達,水巷中舟楫往返如梭。河在城中,城在河上,船上坐着多為來逛蘇州的外鄉人。也有少許的本地人,他們在船上向小河兩岸住着的那些普通人家,兜售着東西。于是,沿河有了其他城市不曾有的水上的叫賣聲。買主大半是河埠頭上洗衣的女人,她們從船上買走了新鮮清亮的青菜,買走了活蹦亂跳的魚蝦,不一會兒,家裡的廚房裡,便響起了噼裡啪啦的油鍋炒菜的聲音。這樣,穿行在靜悠悠的水巷中,就更能真切地體味到姑蘇的水上風情了。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圖檔來源網絡)

若是早晨,體味蘇州的小河,那又是另一番風情。天剛剛蒙蒙亮,悄悄地酣睡了一夜的小河上,你可以看到四鄉八郊的農民搖着小船兒,滿載着蔬菜瓜果,搖在河上。輕輕的波濤聲,“欸乃”的搖橹聲,彙成了一曲淺唱低吟的小河合奏曲。那一條又一條的小河像抽絲一樣,向外界抽出一縷又一縷蘇州的詩意和情調。不過,這種“抽絲”,是永遠抽不枯蘇州的風情的,它會在這種特殊的釋放中,更加豐盈和充實。

當朝陽升起時,金光閃閃的小河開始熱鬧起來了,在河埠邊洗涮的女人們敲起了節奏鮮明的搗衣聲,此起彼伏,伴着小河流水的回聲,它濕漉漉的、潮潤潤的,是那樣的美妙悅耳。那搗衣的棒槌聲中,還夾雜着女人們隻有蹲在河埠邊才可傾吐的竊竊私語和放浪形骸的歡笑。蘇州女人的竊竊私語聲并不被外人所聽懂,那私語和笑聲,在外人眼裡,就更顯神秘了。它會讓人感到,那石頭砌就的河埠隻屬于蘇州女人,隻有蘇州女人蹲在那裡,才點綴成一道水城的特有的風情。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河畔風光(圖檔來源網絡)/

水是蘇州的母親,因為母親是水,它所生下的這座城市才不同于其他城市。蘇州的水,簡靜平流,絕無風生水起之态。然而,在幽幽水巷之内,在夕陽古寺之間,蘇州的故事卻是那般的煙水迷離。蘇州的曆史,其實就是水的曆史,而水寫的曆史,在千年歲月中,才越來越鮮靈活脫。

在常人眼裡,曆史的長河中,任何文明都會失落,但在真正水城的蘇州呢,它的經典意義就在于它能夠永存。那些曾經通明剔透的蘇州水在将來,将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由水派生出來的曾經深深影響中國曆史的吳文化,也将深深地影響一代又一代人。

水是蘇州的魂,水是天堂的夢。正是憑借着這種沒有淩厲卻富有平靜的自然之水的深深滋養,才使得這方水鄉澤國,東方水城的物産如此富饒,生活如此安逸,連人性也這般溫柔。不是麼?正是憑借着這源源不斷飽經滄桑的曆史之水的浸潤,才使得這洋洋灑灑了2500多年的古城,雖曆經風雨,城址卻基本不變。也正是憑借着這種博大精深,充滿着底蘊的文化之水的滋潤,才使得吳文化流續千年,令世人折服,驚歎不已。

[二]

我們的一代代先民,都曾經告誡他們的兒孫:要與水為鄰。按照祖傳的說法,世間萬物,無非五行,水居第一位,沒有水,文化就會幹涸,人類就會消亡。而蘇州這座城市,便得了五行之先。中國的傳統文化認為,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生水。這種規律的循環,自然也包含了“水是生命之源”的意思。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夜瞰蘇州城(圖檔來源網絡)/

蘇州人十分慶幸,慶幸自己的先民為後代標明了這樣的一方水土,作為鄉井桑梓。站在高處遠望蘇州,就會發現,蘇州這個地方,東瀕大海,西臨太湖,南接運河,北枕長江,它有20000餘條大小河道編成的密集水網,它有400多個大小湖蕩連通的接天水域。

水的造化之功,真是無比神奇,它可以變化出無窮的體态,也可以呈現出多樣的性格。蘇州之水,沒有選擇江河的奇險,更沒有選擇滄海的磅礴,而是在吳中的大地上,選擇了一種平靜的意志。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向人們提供更為豐饒的水鄉物産。水的性格,自然也會要影響到人的性格的。試想,在這一方水土上,那一粒粒精良的細米,加上鮮蟹活蝦,再加上白藕紅菱,便無法不讓人滋養出水的内向,水的靈秀和水的溫柔。

蘇州,是一座十分典型的水城,它不僅珍存着一道已是全國稀見的水城門,而且,還依然保留着春秋時期理水為城的舊貌。人們常說,蘇州城既有“三橫四直”的布局,又有“雙棋盤”的特點,指的便是水的不同走向與水的排列組合。對于蘇州而言,這些河都是流動的,或者說它們原本就是活着的河流。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平江附近的水道(圖檔來源網絡)/

蘇州這座水城,正是這些大大小小的河道,把城中的街市織成經緯,與城外的交通連成網絡,是以既滋養了城市,又盤活了蘇州。在蘇州古城衆多的典章文物中,宋代石刻《平江圖》十分醒目,它是蘇州地圖的祖本,也是宋代石刻的傑作。在《平江圖》上,周邊的地理,城市的面目,街市的排列,水流的走向,都繪制得十分精細。“平江”二字,寓含着治水的意思,也曾是蘇州的别稱。這,明明确确道地出了水與蘇州的關系。

蘇州因為特别多水的緣故,那一條條河道上,便出現了栉比鱗次的民居。唐代詩人杜荀鶴的“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的“枕”字,用得十分精彩,它極其生動道地出了蘇州人的生活,原本就“枕”在河流上。枕下之河,又被人們約定俗成地稱為水巷。

蘇州的水巷有三種形式:一是河街并列的水巷;二是有河無街的水巷;三是兩街夾河的水巷。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水巷,它們都能夠從不同的角度,映現出蘇州人與水為鄰的生活情景。至于像七裡山塘式的水巷,由于它涵納了三種水巷的特點,便無疑是蘇州的典型了。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七裡山塘風景(圖檔來源網絡)/

七裡山塘也是條河,更是一條街,同時還是一條典型的水巷。

七裡山塘雖然隻有七裡,但歲月卻已千年。公元825年,白居易來到蘇州做刺史,這以前,他在杭州也曾做過同樣的官職。蘇州任内,這位詩人刺史留下了許多作品,也留下了不少政績,政績之一,便是開挖了這條溝通城鄉的七裡山塘。

自竣工之後,七裡山塘便漸漸地融入了蘇州的繁華,以至出現了滿目的燈籠酒幌,一河的畫舫笙歌。白居易開挖的七裡山塘,既溝通了城鄉的水運,也為一代代到虎丘遊賞的人們提供了便捷。“七裡山塘到虎丘”,古往今來,這河水,那船隻,曾載來了多少對山的向往,又帶走多少對水的流連。恰是在這山塘的終端,有一件與水相關的遺物,這便是《蘇州府永禁虎丘開設染坊》碑。

以今人的眼光看,這無疑是和諧自然,保護環境,以人為本的傑作。明清兩朝,随着江南經濟的不斷繁榮,蘇州的織染業也得到了蓬勃的發展,一時間到處彩練當空,染坊星羅棋布。經濟是發展了,但那花花綠綠的染料,不僅染入了商品的纖維,同時也染入了蘇州的水質。這種情況,又以繁華無盡、發展不絕的山塘為最。當時,那美麗的山塘之水,己漸浙地變成了滿河的青紅黑紫,危及了民生物命。

蘇州需要發展,但蘇州更需要河流。财富可能會使蘇州一時變富,但财富中也有毒藥,這毒藥可能會窒息這座城市的生命。在财富與河流的選擇中,蘇州選擇了後者。他們明白:唯有這幹淨的水,才是蘇州永遠的文化與富财,才是蘇州較深廣的曆史内涵,較豐厚的文化意蘊和較高雅的審美格調。

就在水污染态勢還在不斷蔓延之際,108位蘇州的有識之士聯名上書,請求政府實施禁止。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永禁虎丘開設染坊污染河道”的文告石碑(圖檔來源網絡)/

乾隆2年,也就是1737年,蘇州府釋出了“永禁虎丘開設染坊污染河道”的文告,并明确劃出了“東至彩雲橋,西至四廊橋”這一具體地段。然後将這一文告刻成石碑,立于水畔,以示之永遠禁止的重大意義。

那時,如果蘇州沒有科學發展的理念,恐怕蘇州就不是現在的蘇州了。蘇州的發展觀,不僅僅是一種物質的驅動力,更重要的是它已經轉換為一種文化的驅動力。在它整個曆史的行進中,文化決定着方向,決定着根本。從這個意義而言,蘇州的水培養和造就了蘇州人一種深邃而非淺薄、沉穩而非浮躁、健康而非媚俗、長遠而非短暫的文化心理。他們對水的關愛與保護,給我們提供了一次對蘇州千年曆史的審美觀照,對蘇州人的文化個性、審美特征進行了一次深刻的解讀。

據說,這座幸存下來的石碑,是迄今儲存的大陸最早的保護地方水質的法規,隻是年深日久,字迹都已漶漫斑駁,讀起來斷斷續續,不成文句。一如一位年高的長者,在臨終之前所作的最後的叮囑:保護蘇州河水,它關乎蘇州人與水為鄰的過去,也關乎蘇州人與水為鄰的明天。

[三]

蘇州城内的河道非常之多,有人曾經作過調查,曆史上河流最長的時期,長達58公裡。這些河道的形成,使蘇州形成了所謂的“雙棋盤”的格局,就是前面有河,後面有街,前街後河或者後街前河。那麼從蘇州本身來講,這些城中之河原來也是自然的河道,但是經過人們認真的梳理和整修,就成了人工和自然相結合的河道了。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山塘古街(圖檔來源網絡)/

因為有這樣的自然格局,城裡的主要交通工具,除了車以外,就是河上的船。人們出門,大多要乘船而行。那船可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或許從船上跳下來,登上河埠頭的石階,向上邁上幾步就到達外婆、小姨和二姑的家裡。

這個城市,因為有水,變得特别具有其特色了,出現了很多蘇州自己的非常有特色的城市構件,比如橋,比如埠等等。

蘇州城内的小河兩邊,擺放着許多水埠,而那水埠又有各種各樣的形式,有單面的,有雙面的,有垂直的,有橫向的。橋,也是各種各樣的。這些不僅是走人走車用,它還是聯系陸上和水上的交通杻紐。同時它也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城市景觀,把城市的喧鬧和擁擠疏解了許多。這種疏解不僅是建築構件物的疏解,更重要的也是對人作心理甯靜淡泊的一種撫慰。我們說畫橋360座,就是反映了蘇州的橋像美麗的畫一樣,給人以美的享受。

蘇州的交通經緯,是由因船而通行的水路,和因橋而連起的陸路交叉形成的。也可以這樣說,在蘇州,凡是有河的地方,就有橋的身影。是以,稱得上水鄉的地方,多半就是橋鄉。“小橋、流水、人家”,已經是人們形容水鄉的日常話語。這中間,就把橋排在了第一位。在蘇州,因橋而得名的地方比比皆是。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楓橋(圖檔來源網絡)/

從古到今,以水為鄰,傍河而居的蘇州人建造過難以确計的衆多橋梁。大凡橋梁的建造,最初隻是出于實用,隻因橋下淌過了流年逝水,它便有了連通古今的跨度。古風依存的橋梁,的确是蘇州的文化風景,因為通過這些形制各異、品類繁多的橋梁,不僅可以讓人體會一次中國橋梁的演進,而且也可以重溫一遍蘇州古城的曆史。那些經過無數風雨的橋梁,是歲月變遷、滄桑疊代的證人。

橋是與河相關的第一意象,也是文學家們曆久不衰的寫作主題,橋,也是作家文本的中心意象。一位作家在寫到蘇州的橋時,他這樣寫道:

這樣他在行走了5分鐘左右的時候就看見了和尚橋,正是雀背馱着夕陽的黃昏,和尚橋古老而優美地卧于河上,狀如玉蝦,每塊青石都放射出一種神奇的暖色。而橋壁縫裡長出的小掃帚樹,綠色的,在風中輕輕搖曳……

但是整個少年時代,我幾乎天天要從和尚橋過,從家裡去學校。理智地說,過橋人是不應去敗壞橋的名聲的。站在和尚橋頭,俯視人來人往的香椿樹街,數數梅家茶館共有多少窗戶,想想曆史真是莫名其妙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它虛幻而荒誕,遠遠不如廁所前的一排紅漆馬桶真實可靠。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渡僧橋(圖檔來源網絡)/

這是典型的蘇州的橋。作家筆下的和尚橋不僅具有水鄉小橋“古老而優美”的姿态,而且與作品的椿樹街融為一體,與文學構築的南方世界風格協調,描繪出古橋那種腐朽、沒落的氣息。

世界上許多東西,因為是由人來創造的,是以它們便有大文化的屬性,也更具有了人賦予的品格。古代哲人莊子曾說;“天地有大美而無言。”這些上百年、上千年以來,為人類造福的橋梁,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然,在長期的理水過程中,人們不僅架起了橋的文化,而且還搖出了船的曆史。船,是因河而生的事物,船是河流的插圖,沒有船隻的河流就像一本書,裡面隻有文字,沒有插圖,毫無生機。有河就有船,在現實中,船占據河流的重要地位。是以蘇州河中的小船,也是這個城市流動的音符。

除橋與船以外,我們有必要記下與水相連的另一個概念:“井”。在蘇州,有許多口古井,鑲嵌于大街小巷之中。據上世紀50年代初期統計,當時蘇州有10000餘口水井,其中相當一部分還是經朝曆代的古井。後來,因為時代的變遷,那些古井才逐漸少了,隻留下地名作紀念。如蘇州的十全街便是如此。“十全”的“全”字,原來是“泉水”的“泉”,它所紀念的,就是那一街古井,十眼清泉。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蘇州 吳門橋煙雨(圖檔來源網絡)/

蘇州,被人稱為煙雨蘇州。這是由于它常年多雨的緣故。其實,蘇州的滋潤,既得益淅瀝的蒼天之水,也得益于清冽的地下甘泉。如果說水是生命之源的話,那麼,許久以來,一眼眼水井,便是蘇州人的生活之源。由于吳中沃野有着多水的條件,是以也就有了多井的便利。是以,可以這麼說,在蘇州,城的定位是水,井的定位是家。

在蘇州的大街小巷行走,你會發現不少的水井,井口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那些痕迹顯然都是用鍊條和繩索拉出來的。每一道痕迹的呈現,估計都需要上百年的時間。沒有那麼長的時間,是不能把井口磨得那麼深的。

那時的蘇州,洗衣、淘米,每個巷子裡都有一個公井。這個公井,是一個巷子裡的人早晨碰頭的地方,人們在那裡彙合,各種各樣的奇聞,都在那裡傳開。從某種角度來說,井的曆史,就是蘇州的曆史,祖祖輩輩的先民,世世代代的後人,就是從水井裡,認識了人情的深淺;就是在井欄上,懂得了世道的方圓;就是在井邊上,拉近了人們與城市與文化與市場的距離。(未完待續)

朱海燕 ||《姑蘇水上情》(上篇)

朱海燕簡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鐵道兵七師任戰士、排長、副指導員、師政治部文化幹事。

1983年調《鐵道兵》報,1984年2月調《人民鐵道》報,任記*者、首席記者、主任記者。1998年任《中國鐵道建築報》總編輯、社長兼總編輯,進階記者。2010年3月調鐵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級副主任,專司鐵路建設報告文學的寫作。

第六屆範長江新聞獎獲獎者,是全國宣傳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中國新聞出版界領軍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聯系的進階專家。八次獲中國新聞獎,九十多次獲省部級新聞一、二等獎,長篇報告文學《北方有戰火》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出版各類作品集四十部,總字數2000萬字。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