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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璐談前輩大師楊小樓和侯喜瑞的表演藝術,讀完隻歎生也晚

作者:倚竹聽琴
注:本文原題《談藝鈎沉》,王金璐口述,洪業編輯整理,原載于《談戲說藝——百位名家口述百年平劇傳承史》,上海文化出版社2015年版;圖檔素材源自網絡,侵删。
王金璐談前輩大師楊小樓和侯喜瑞的表演藝術,讀完隻歎生也晚

我學戲是因為當時家裡窮苦得簡直不能再窮苦了。學戲你得有門路,你得考進去呀,那麼正好兒我有一親戚,介紹我考中華戲曲學校。

這主考老師是沈三玉先生、尚和玉尚老師。他們一看我是老生的嗓子,學校就收了我。

剛入校我就擱到老生組了,陳少武老師給我開蒙的戲是《渭水河》。我那時是小孩有嗓子,學了一年就上台了,就這麼在學校學下來了。

王金璐談前輩大師楊小樓和侯喜瑞的表演藝術,讀完隻歎生也晚

尙和玉 戰滁州飾脫脫

那時可真沒少學,真見了不少好老師。我們學校的宗旨是,您這出戲最拿手就跟您學這出戲,您說您要什麼條件都行。是以請的都是好老師。

後來給我說戲的是張連福張先生,馬連良馬老師的師兄弟,教老生。可是我老瞧那個武的,瞧那師哥學武生的,那麼厲害,把那花臉一打一個跟頭,我說這樣兒太棒了,非得唱這個,就老練,就要練下來。反正走不了人家後邊兒。

沒事兒我就跟他們練,他們那兒練我就看,老師就說想要練得好就得山後練鞭,我說好嘞。

我們是一打點老師看着睡覺,我就在起床之前一點多鐘就起來,我對看着我們睡覺的老師說:"老師,我練去。"老師:"好好好,練去。"我說:"您别給我說出去,我一會兒就回來。"打點之前我回來,再鑽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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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就在遠處兒看他們學《夜奔》,丁永利老師發現我在那兒看,他一打聽,說這個學生就愛學武的,後來他說可以讓他往近着點兒來看,不要緊的,在這兒看來吧。

這個戲學了一年了,該上演了,主任得同主教老師,您看這幾個學生讓誰頭一個演?丁老師一指我說:"我瞧他行!"您說我這個老師啊。他說以後可以讓我兩面兒學,老生也學,武生也學。我說那好吧,我這個得意啊,我能學武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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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顯眼的一回吧,在吉祥演《戰宛城》,本來是我的校刀手,早上排的時候演張繡的大師哥病了,唱不了,那誰替呀?我說:"老師,我,我能替。"老師說,你來一個第三場,我就來了,一下兒、兩下兒一剁頭,一接,我就"啊"的一個表演。老師說:"嗬,這神兒好"。好像我那麼厲害,剛才我打的勝仗,碰見典韋,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是這麼一個神情。我大師哥在這方而沒注意,老師說戲的時候,我看老師來着。老師說:行,就把我叫到别的屋子裡頭,讓我從頭給來了一遍。下回再演這戲,大師哥病好了,改為典韋,典韋改為許褚,往下那麼挫,我這個小張繡火了。因為唱武生的穿上官衣,戴上紗帽,沒有老生的那個派頭兒,我是唱老生的,就有個官樣兒。

從此,我就一直專工武生了,學了不少戲,也跟不少好角兒合作過,真實受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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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看金少山先生在北京華樂戲院演《連環套》,簡直火得山崩地裂,那時候還是周瑞安先生陪着他演的,周先生的歲數、扮相都合适,後來他就慢慢地謝絕舞台了,就這樣才讓我趕上了好機會。

1943年金少山先生要在天津演這戲,說這個窦爾敦好也得找黃天霸能配得上,于是就有人找到我這兒了。對于我那真是好事兒,我就去了。

我那時是小孩兒嘛,見着金少山先生就說:"三大爺,您場上多帶着我,多兜着我。"金少山先生跟我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唱你的啊,唱你的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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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侯喜瑞先生多次演過《連環套》。您瞅侯先生的窦爾敦一出來,啪,橫平豎直,看人家那神氣,身上好看邊式不說,他臉上還有戲。這位不是說我勾着臉就瞪眼就行,那是傻子,你沒有戲怎麼瞪眼也不是窦爾敦這個人物。

侯先生他有戲料兒,他在做這個動作之前,先琢磨我要幹什麼?你看這就是老先生講究的地方。

我跟侯喜瑞先生因為太熟了,在北京我老陪他唱《連環套》,要是上天津去唱《連環套》也是準滿座,我跟侯先生配合得也好,有些地方,我說話,他在我話裡頭,他說話,我在他話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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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璐 戰宛城

比如,他說:"我,施展本領",我心說:"啊,他盜的?好,就是你能,就是你能。"我得配合他這個,我就是入他那個詞兒。一會兒說,"此馬身高八尺頭尾丈二有餘。"哦,他得跟我配這個,那如果說不配合,我一個人兒幹嗎呢?他這麼一配,不是越來越緊張嗎,這不就是做戲嗎?侯喜瑞先生很講究這些地方。

他不光身上好看,這扮相也好看,髯口"啪"一扔,鋪平了似的,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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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喜瑞 盜禦馬

唱武生的您得學點兒文戲,得研究人物的神态和心理。黃天霸沒有升官的時候,站起來都是很沖、很有精神的勁頭兒,感覺綠林好漢誰也打得過他。等他一做官了,就有所收斂,有架子了。是以他前後有兩樣兒啊。根據劇情人物有變化,劇本的詞句也有變化,咱們演員得根據這個變化給安(按)東西,給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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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樓

楊小樓先生的戲我差不多都看過,他那時候快六十歲了,我二十歲。傍着楊小樓的二路武生遲月亭先生還教過我。

楊小樓怎麼好的,他不是光武的好,臉上有戲,他武戲文唱,怎麼叫文唱啊,不是不使勁兒就文唱了,他是有表情,有細膩的地方在那兒,那時候正興變臉呢,我說他唱的時候有變臉兒,我說我給你講講變臉兒,這個變臉兒可比那個也不簡單,我說這個變臉兒不比那個更精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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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給你講過勒馬,我說這都是變臉兒,我說《挑滑車》,在馬上"啪"壓一下,哈,你得有這個,(心說)哎,今兒怎麼這樣兒了,你心裡得有,這臉上也得有,我們叫做戲。

我給他們常講,你兩張桌搶背,隻要你膽兒大,你身體好,你有這膽子,我就能練得了。如果說是讓你這兒有一個《戰冀州》,把你兒子腦袋給砍下來了扔給你,你就會"噔"來一搶背,完了,哎呀你死了這麼死啊,那就是臨時有心髒病也死不了,那你感動不了人。你得瞧見:呦,我的孩子,這眼淚就得掉下來,是吧。我的孩子,你,哎呦,砰,這是表演。

王金璐談前輩大師楊小樓和侯喜瑞的表演藝術,讀完隻歎生也晚

王金璐 戰冀州

那時候楊小樓先生的戲我們基本全看,楊先生呢,抱着這個孩子,瞧着這孩子,人家從城上扔下來了,弄死扔下來的,接着這孩子,前趴,這樣兒趴下了,後頭接着他媳婦兒腦袋,後躺,他這一前趴,馬岱補了一個搶背,因為他弟弟,他嫂子,"咣"一搶背過去了,這是遲月亭遲先生的馬岱,那個美!這是我看的戲。

那麼我是唱這戲的,我再看這戲記得特别地深,他哪兒咳嗽一聲兒,我都知道。這還不叫武戲文唱,唱戲的裝誰像誰,不行,他這是裝誰是誰,這是武戲文唱,這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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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樓

我聽老先生說楊先生太聰明了。說楊派呀,打把子這手這麼拿前把,後來都學楊派來這個,就他這翻個身,太漂亮啦。

我看過楊小樓的《挑滑車》啊,亮完相這麼"剛"一下,上來倆便衣兒,也許徒弟,過去把大槍一拿,給他攙下,可我說恨不得是我們上去攙着他去,您想他讓人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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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璐講授《戰宛城》,92歲

您說他演這馬超,他的腳步兒都不大一樣,因為我是唱這個的,我愛琢磨,那場您看他擡起腿來,走的跟那趙雲就不大一樣,後來我懂了,這馬超走路啊,邁步腿擡得高、落得遠,顯着武氣;而趙雲走路,比較穩固,腿擡得高落得近,趙雲這一輩子沒越過位,他能跟馬超一樣嗎?

楊小樓的《惡虎村》,我也看過,是在一次堂會,有梅先生、餘叔岩的《打漁殺家》,楊小樓、錢金福的《惡虎村》,我們學校也去了。

那時就說楊先生閉眼睛,其實人家是含着眼睛。老師說什麼閉着眼,他不睜眼是不睜眼,一睜眼吓人家一跳。

後來我說我瞧瞧去,到底楊老闆這眼睛是閉得什麼樣兒,我上那台簾兒那兒看去,他黃天霸站在那兒,他含着眼睛,等他一睜,啊,特别顯,他這是一個反襯。您要是瞪着眼,再睜眼,還是這樣兒,睜不大了。是以說這是人家楊老闆的辦法,欲擒先縱。

王金璐談前輩大師楊小樓和侯喜瑞的表演藝術,讀完隻歎生也晚

這平劇呀,太好了,也太不容易了。就說這武生身上穿的這些東西,障礙物太多了。勒着那腦袋齁暈的,還得吊上眉毛,還得打油彩,多熱的天兒也得圍着大棉襖,紮着旗子多礙事啊,戴着胡子也礙事,那麼長的胡子,胡子裡還得弄出玩意兒來。那厚底兒靴子,那袍子那麼大,短打鸾帶……可是我們演員把障礙物都變成了舞蹈的工具,容易嗎?他的舞蹈還要表演人物的心理狀态和劇情,就拿靠旗來說,他這裡得講究抖、揉、轉、撞,還得美,這是咱們總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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