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緻母親|炊煙裡的母親

文|蒙山樵夫 圖|來自網絡

炊煙是母親發給我的信号,當袅袅炊煙從老家的麥草覆寫的房頂飄起的時候,飯菜的香味伴着炊煙升騰、飄飛,那熟悉的味道饞得我肚子亂叫,這時就會聽到娘拖着悠長的音調的呼喚,喚我乳名,喚我回家吃飯。娘的這一聲呼喚,很悠長,飄過了幾十年的歲月。每每望到炊煙,就好像聽到了童年時娘親的聲聲呼喚,就聞到娘親飯菜的香甜。

在家裡,有一個幾十年的老竈台。房子蓋成的時候,父親就用石頭、磚壘成一個竈台,混合灰抹成光滑的台子,外接一個煙囪。這竈台兩個竈眼,放一大鍋和一小鍋。大鍋煮粥煮肉,小鍋炒菜。少年的記憶裡,這大竈除過年外很少煮肉,煮的最多的則是豬食。這小竈是用的最多的,熬粥、炒菜、燒水。母親這一輩子就沒離開過這竈台。從早到晚,一年到頭,都在這竈台上忙碌着,忙碌着一家人的吃喝,忙碌着家畜家禽的食料,忙碌着屬于母親的歲月。

每到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是我們小孩子非常高興的日子。因為從這一天開始,我們所盼望的年就要到了。這一天被稱為“小年”,一個重要活動,就是“辭竈”。母親常跟我們說,到臘月二十三竈君老爺就要上天了,他給玉皇大帝彙報了。我們都急着問:彙報什麼呀?母親就告訴我們,誰勤快誰懶惰,誰家省吃儉用會過日子,誰家鋪張浪費糟蹋東西,還有誰家孩子聽話愛學習勤勞動,竈君老爺都知道。是以,他就到臘月二十三到天庭彙報去了。于是,我們都到竈台邊,焚香燒紙、擺上糖果供品,母親口裡念念有詞,跪拜叩頭,祈禱竈君老爺多說好話。拜完竈君,小孩子都有甜甜的糖果。母親就告訴我:竈君老爺吃了糖果上天給咱說好話,你們吃了糖果,要說吉利的話,不許出言傷人。從那時起,“過年說好話”就深深刻在我們的記憶裡了。到春節的時候,貼春聯,我們就在母親的竈台的牆上,把母親請來的竈君老爺的畫像貼上,還給竈君老爺像配個春聯,上聯:上天言好事,下聯:下界降吉祥,橫批:一家之主。

母親總是說,竈君老爺就在竈邊,誰也不能偷吃東西。是以,從那時起,母親做好的飯菜,大人不說吃飯,家裡的小孩子誰也不敢偷吃。記得有一次,母親剛煎完鹹魚,鍋裡還油汪汪的,母親準備到堂屋拿個煎餅擦一擦嚼一嚼喂喂妹妹。那時,妹妹還小,都是母親嚼煎餅喂。我家那個饞嘴的黃狗,伸出長長的饞舌頭去舔鍋,隻聽得“滋滋的”聲響,就跟母親煎東西似的,這“阿黃”的舌頭被熱鍋燙壞了,疼得這家夥“嗷嗷”狂叫、狂跳。我們小孩子都哈哈大笑,母親笑罵:饞狗不離鍋台。你看,嘴饞可怕不?我羞愧低下了頭,好像母親在罵我呢。

清貧的農家,是沒有什麼好吃的,這竈台的鍋裡上也難見什麼油星。隻是到過年的時候,母親才舍得煮點肉。從小我就喜歡給母親幫忙,給母親幫忙抱柴禾,幫母親燒火。火焰像跳動紅色的花瓣托舉着鍋底,木柴、樹枝被燒得哔哔啵啵聲響,跳動的火苗像在舞蹈。特别是冬天的夜晚,小院被爐火照得亮堂堂的,爐火的火焰烤得渾身暖暖的,聞得這飯菜的香味就特解饞特舒服特享受。

過年煮肉、炸丸子、炸藕盒,這些饞得我們流口水的食品,我們是輕易不會吃到的。母親會把肉湯給我們兄妹每人盛一碗,我們把地瓜煎餅泡在碗裡,香香地吃起來。我很了解我們家的“阿黃”,不惜被燙傷了舌頭去舔油鍋,饑餓中面對這些美味,别說一條小狗,就是我們也很難控制。是以,我們也常常在竈台邊流口水。母親也是心疼我們,隻是在物資極度匮乏的年代裡,家裡能有點葷腥的東西,也是準備着過年時家裡來客,再就是過年後壘牆蓋屋請親戚鄰居幫忙來幹活吃。母親常常把地瓜、胡蘿蔔放在爐竈裡給我們燒熟,甚至我們捉來螞蚱,家裡沒長大死去的家兔、小雞,也是在這鍋底的爐火中燒熟的。一年夏天,我們家的一窩長得半大的小雞得雞瘟了,一個個接連不斷地倒下,母親就将這些小雞摘毛洗淨給我們炖吃了。天天有雞吃,哥幾個都特高興,娘卻發愁了,好不容易喂的雞雛,就這樣進到我們的肚子裡了。這些東西,今天看來那就是充滿病菌的東西,得需要深埋。可是,這對于辘辘饑腸的我們,那是何等的美味啊!

漫長的農耕年代,家鄉人缺燃料。這一家老老小小吃喝,就得靠柴草燒火做飯。于是,我們起早貪黑跟着母親拾柴禾。浚河邊樹林的落葉,是母親做飯的最重要的燃料。每到秋天樹葉變黃的時候,母親就準備了簍子、筢子。當黃色的樹葉飄然落下的時候,那大大的金黃的葉子,就是母親的元寶。河邊的樹葉被摟得幹幹淨淨的,于是就轉向山坡、嶺埂,冬天的枯草,也是燒鍋的好東西。最上好的燃料,則是蒙山的松針、松鬥。父親就帶着繩索、扁擔、獨輪車,帶着幹糧上山拾柴禾。這一趟一去兩三天的時間,父親就在這山上住下,餓了啃自帶煎餅,渴了喝山泉,等下山的時候,就是滿滿一大車山柴。看着家裡的幾垛柴禾,母親心裡踏實多了,覺得這一年到頭不愁生火做飯了。

母親是很會過日子的人,清貧的農家也因母親的勤儉持家,能夠平安度日。每每父親幹活回來,每每我們放學回家,母親都端上可口的飯菜,從沒耽誤過我們吃飯,不知在沒有鐘表的日子裡,母親怎麼把握時間的。在母親的時刻裡,每一刻都有對子女的愛。我們家還沒跟鄰居似的,拉着打狗棍出去讨飯。竈台的飯粒碎屑,母親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喂豬喂雞。有些柴禾碎屑,母親也舍不得丢掉,于是拉起了風箱,我就跟母親學會了拉風箱,風箱一拉,碎屑的柴禾都被燒得旺旺的,燒得一點也不剩。這竈台下面的爐灰,被母親裝在袋子裡直接灑在田裡,是很好的家肥。

等我們長大了,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竈台前貼的“一家之主”的對聯。我沒見過竈君老爺什麼樣子,我可是見到我的母親在竈台忙碌的身影:累彎的腰,漸漸生起的白發、皺紋,煙火裡熏得流淚的眼。這竈台的“一家之主”應該就是我的母親啊!是母親用她的智慧、勤勞和汗水養活了我們。

幾十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喜歡在鍋台邊幫母親燒火的我,也已年過半百。家裡已經有了整體廚房,有了瓦斯竈,燒火做飯早已告别了柴草。可是,母親不會用瓦斯竈,也不喜歡那一團藍色的火焰。柴草紅色的火焰裡,這是竈火的底色,母親覺得這樣的竈火才趕趟。母親一輩子站竈台習慣了,她還是喜歡這老竈台。母親總是說,還是大竈柴火煮得飯菜香。過年的時候,一大家子近20口子聚餐,母親就把那大竈燒得旺旺的,還是喜歡在這大竈台的大鍋裡煮餃子。我也喜歡這大鍋煮的餃子,當大竈的爐火旺旺燒起的時候,我看到了母親佝偻的身子、花白的頭發和她如菊花般的臉。看到一家人歡聚在一起,她從心裡高興啊!我一邊燒火,一邊流淚,母親說我不要燒了,看你熏得眼淚下來了。我沒有作聲,一個勁地低頭燒火來掩飾自己的流淚。我的母親老了,歲月的風霜已經深深刻在她的臉上。

87歲的老母親還很康健,就在今天這個母親節,我早早起床,從城裡帶了熱騰騰蒸包送回家。我又遠遠望見老家方向的炊煙。我知道,母親還在竈台上忙活着。母親喜歡她站了一輩子的老竈台,至今還不肯退休。母親每每下了水餃,就給我打電話。不像我小時候那樣費力托着長音喚我。電話的這端,無論我在多麼遠的地方,我都能聞到熟悉的香味,這是來自母親的溫暖。這香味讓我總想起炊煙裡煙熏火燎的娘親,這香味讓我饞涎肆流,流進歲月的記憶裡,流進我的無限追憶裡。每一個與母親在一起的日子,都是母親節。有母親的日子,都是兒女的兒童節。在母親身邊,我沒有長大的感覺。在文字裡我為母親祈福,我的娘親與普天下偉大的母親健康長壽!

作者簡介:

陳凱:筆名蒙山樵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鄉村庫認證“中國鄉村作家”,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臨沂市作家協會會員、平邑縣作家協會副主席。文學老青年,創作新寫手。雖喜歡日日駐留田間,雖自诩多麼熱愛故鄉的土地,卻沒為這片土地流過多少汗水。為家鄉代言,替親人立傳。回報故鄉親人的隻有拙劣的文字,在文字裡留下漸行漸遠的鄉愁記憶與鄉村時代風貌。

壹點号蒙山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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