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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評家|傅逸塵:批評當随時代

編者按

創作與批評,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軸。文學創作的發展離不開文學批評的繁榮,離不開一代又一代文學批評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壇》推出“今日批評家”欄目,至今已推介百餘名批評家。不同個性的批評家以其敏銳犀利、才情思力、靈動豐盈言說着“我的批評觀”,上百篇文章累積形成了一種敏感鮮活、富有生氣才情的批評文風。

現在中國作家網将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與大家分享,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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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評家

今日批評家|傅逸塵:批評當随時代

傅逸塵(拍攝時間:2014年)

傅逸塵,本名傅強,1983年8月生于遼甯鞍山,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文藝學碩士;現為《解放軍報》文藝評論版主編,中國作協軍事文學委員會委員、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著有理論專著《英雄話語的涅槃》、評論集《重建英雄叙事》《叙事的嬗變》《文學場:反诘與叩問——新筆記體批評》、長篇紀實文學《遠航記》、繪本《最美妙的聲音》等多種,編著有《“新生代軍旅作家”面面觀》《新高地軍旅文學叢書》;曾獲茅盾文學新人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優秀成果獎、“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文學獎、中國文聯文藝評論獎、全軍文藝新作品獎以及“啄木鳥杯”中國文藝評論年度優秀作品獎、《當代作家評論》優秀論文獎等。

我的批評觀

批評當随時代

傅逸塵

“筆墨當随時代”是清初石濤一段普通畫跋中的話,二百餘年後卻成為中國現當代藝術家奉為圭臬的一種藝術觀,以及倡導藝術創新的至理名言。然而,筆墨如何随時代,随什麼樣的時代?這“筆墨”是指狹義的中國畫技法與形式,還是泛指中國畫的精神與内涵?不同的解讀使得中國畫的面貌與走向居然大相徑庭。我這裡當然不是要談中國畫,而是想把石濤的繪畫觀念移植到當下的文學批評中來。

文學與時代都是極其複雜的存在,但文學與時代在思想與精神上并不是一種同構與同質的關系。文學既有可能與時代同步,也可能走在時代的前面,還有可能是落後甚至于悖謬。文學有先進與堕落之分,時代亦有光明與黑暗之别,在這種意義上,我覺得不能把石濤的“筆墨當随時代”簡單地了解為“跟随”時代,有效地介入時代、表現時代以至于引領時代或許才更接近石濤之本義。是以,文學批評在面對文學與時代的時候,既不能脫離文學而在時代精神上淩空蹈虛,亦不能夠囿于文學而置時代精神于不顧,文學批評的艱難與複雜狀态由此而生。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批評我不敢妄下斷言,但我的感覺卻是食西方20世紀文學理論與批評方法而不化,導緻與文學創作嚴重錯位。換言之,沒有真正有效地參與到中國文學創作的程序中來。我了解的文學批評是獨立于文學理論與文學史的一種更富于文學本體意味的文體,它的位置是在文學創作的最前沿,它的價值在于直接參與文學創作與文學思潮的程序,當然,它會給文學理論與文學史提供最具現實意義的依據與互動的動力。西方20世紀文學理論與批評方法所達到的高度是不容質疑的,但在具體的批評實踐中的“生搬硬套”,卻讓近20餘年的中國文學創作沒能真正吸收它的非凡成果,不僅僅是水土不服,甚至是水火不融。這樣講并不是排斥西方20世紀文學理論4年與批評方法的研究與借鑒,而是說,生搬硬套的結果隻能使當代文學批評界在缺乏作家關注、沒有讀者參與的情況下自我狂歡或自娛自樂。亦可謂,批評未随時代。

石濤的另一句話是“夫畫者,從于心也”,就是說,思想、精神和情感才是最重要的。文學批評置作家鮮活的創作與時代的發展于不顧,而是囿于學術體制與學術規範,或沉浸在某一套理論批評體系與話語中不能自拔,這樣的批評如何稱得上“随時代”?比如著名畫家黃永玉先生的自傳體長篇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在2009年第一期的《收獲》上連載,至今已三年有餘,并未見有太多批評關注。當然可能與神龍見首不見尾有一定因素,但完整的長篇大論可以沒有,随筆呢,某一方面的感想啊什麼的還是應該有的吧。批評家,除了能夠在自己的某一套理論批評體系與話語中自說自話外,對這樣一部小說無動于衷,一方面說明中國的批評家已經喪失了對文學的感受力,另一方面也不具備引領文學與時代精神的氣質與氣象。有作家自謙說自己是碼字的,碼的是創作方面的字;這樣的批評家能否說是碼批評方面的字?三年前,我在那一期的雜志上随手寫下這樣的感想:“這小說寫得太道地了,叙述語言、寫景狀物、人物描寫、風俗、俚語等諸多方面都盡得中國古典文學之精神,尤其是人物刻劃更見文學功力,隻用人物寥寥數語,音容笑貌已現。我覺得,中國近百年之小說達到如此功力者鮮矣。”終于,前不久看到《南方文壇》2013年2期上,周立民在一篇對話中提及此小說,觀點與我不謀而同。這裡不僅可以窺見文學批評家的藝術敏感與鑒賞力,也展現了文學批評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在與創作的互動中建構代表着社會前進方向的理想與精神。

哈羅德·布魯姆說,“想象性的文學處于真理和意義之間”,這就為文學批評提供了廣闊的闡釋空間。我所謂“文學批評當随時代”的最重要之處在于引領作家與文學,積極參與文學創作與時代精神的建構,要用自己的道德理想影響作家、讀者,進而影響時代發展的走向。文學批評不能夠與所處的時代相融合,不能夠用自己的思想與精神參與時代精神與理想的建構,這樣的文學批評肯定不是好的文學批評,遑論偉大的文學批評。莫言已經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了,無論在何種意義上講,這都表征着中國當代文學創作的成就與高度。可是批評呢?苛刻一點說,恐怕連與世界對話的資格都還不具備。學問可以教書,但很難批評,因為批評必須要“從于心也”。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壇》2014年第1期

批評家印象記

印象·“穿越”傅逸塵

——從一次會議的缺席開始

朱向前

一、一次缺席的會議

2013年5月13日下午兩點半,由中國作協創研部、理論批評委員會和中國現代文學館聯合舉辦的“青年創作系列研讨·80後批評家研讨會”如期在京召開。而恰在北京的我卻缺席了。

雖然近年以來,我經常蟄伏江西老家山中小院,一為享受青山綠水甜空氣,二也是有意躲避開會,淡出江湖。但這個會不一樣,它研讨的對象是六個80後批評家,其中最年輕者就是我的學生傅逸塵。是以,當4月中旬作協創研部嶽雯通知我時,我雖初患小恙入住在301醫院,卻還是爽快地一口答應了。原以為還有一個月療程,當無問題。孰料因最後一次複查結果延宕了時間,不勝其憾。

是以我就特别關心有關會議的報道,并先後讀到了《文藝報》的綜述《青年批評家在成長》(2013.5.20)、《中國藝術報》金濤的《80後批評家,他們為何姗姗來遲?》(2013.6.7),捕捉到了會議上的諸多資訊,獲益匪淺。但其中最受用的是這麼幾句話——“前輩批評家在驚訝之餘,給予了他們很高的評價:學識廣博,感覺敏銳,接軌傳統,打通經典,理論視野開闊,善于在務實中求新,相比前幾代批評家,多了‘後’知識,富于潛力……”(見金濤文)

說的是何等的好啊!我深表認同,而且我還從字裡行間讀出了别的意思,腦海裡穿越出了有關傅逸塵的兩段往事,雖無關學養,但有關修養——

二、一曲吉他驚四座

2012年春夏之交,總政藝術局和解放軍出版社在廣東汕尾遮浪島邊防某連舉辦全軍長篇小說創作筆會,傅逸塵應邀與會,我前往授課,相會于遮浪島。筆會結束前夜,筆會成員要與駐島官兵舉行一場聯歡晚會。駐軍上司為了向筆會作家、總政機關上司展示彙報基層文化活動成果,不僅讓連隊複排了全軍獲獎的拿手好戲,還特邀了曾在此代職鍛煉過的幾位專業演員回“娘家”來“助演”,無形中既大大提升了觀衆們對晚會的期望值,也給了“客隊”——作家班一個巨大壓力。部隊裡幹個啥都好講究個勝負輸赢,不争出個你高我低就不算完。明知不敵,也要“亮劍”!何況來自全軍的作家,個個都是人精,其中又有幾個集編、創、演于一身的曲藝演員堪稱撒手锏,焉能輕易認輸?果然,大幕一開,好戲連台,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三五個回合下來,我方(無形中我已自覺加入“作家班”啦啦隊)竟扛住了,不處下風,特别是兩位曲藝家新編相聲“遮浪島的浪”,把駐島官兵的真人真事都巧妙嵌入,不停地爆得大彩,顯然把對方派出的第一員大将——某歌手的風光壓了一頭。氣氛漸趨火爆,競争更加激烈。我正擔心,撒手锏之後還有啥呢?傅逸塵上場了。

實話說,剛開始我有點蒙,我懷疑自己看錯了,這是傅逸塵嗎?但見他着裝休閑,風流倜傥,斜挎一把吉他,“勝似閑庭信步”踱到舞台中央站定,真是玉樹臨風,而又泰然自若。傅逸塵這家夥會這一手?我怎麼從未聽說啊?他不是來搞怪的吧?我個人口味清淡,比較厭惡港台誇張、搞怪,以肉麻當有趣的無厘頭風格。如果傅逸塵也來這一手,那可就把他翩翩美少年的形象毀于一旦了。我甚至低下頭來有點不敢看了,寂靜中但聽他淡定地自報曲目《外面的世界》。随後是一串華麗的琶音,“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一個叮叮咚咚的前奏沉靜而又活潑地在低沉的海浪伴送下飄然而至,場上嘩地爆發出掌聲。這時我舉頭望他,他倒似目中無人,坐着懷抱吉他,遙視黑暗中的遠方,樸實自然而又老到深沉地開唱了,他的聲音再次讓我困惑,因為你第一次聽一個人唱歌,總覺得和他說話判若兩人。但是很快,傅逸塵以他有點懷舊、有點恍惚、有點不羁的演唱風格和晚會上其他人差別開了,第一段剛唱完,掌聲、叫好聲已連成一片……

我不免又陷入了“穿越”。憶及1968年秋,十四歲的我下放在一個離縣城百裡之遙的名叫若演的小山村,為了打發寂寞,找些樂趣,便悄悄學起了吹笛子,既無曲譜,更無名師,就從“5562,11642”開始,刻苦摸索,無師自通,到最後能勉強吹下來獨奏曲《揚鞭催馬運糧忙》,到1970年冬,在背包上斜插一根笛子去當兵了。曾經多少個夜晚,收工歸來,倚在房東大門的門框上,對着曬谷坪以及坪前的小河和河對岸黑黝黝的半個山村高奏一曲,“嘔啞嘲哳難為聽”,不知給多少不眠人帶去了騷擾、慰藉還是愉悅?而今兩相對照,無異于雲泥之别……爆棚的歡聲把我拉回晚會現場,隻見傅逸塵起身鞠躬,又揮手緻意,安排的和自發的俊男靓女們紛紛上台獻花并與之合影。

嗣後在海灘消夜時我與傅逸塵碰瓶(啤酒)時連連表示:太精彩了!太意外了!傅逸塵卻平靜淡然道:“老爹(上了酒場他就不叫我老師了),這不算啥呀,我還會給你新的驚喜的!”

是嗎?

三、“手談”南帆

果不其然,今年春暮某日小聚,傅逸塵剛從福州參加《中篇小說選刊》研讨會歸來,我問他有何趣聞,都見着誰了?他說見到南帆老師了。南帆聽說我是你的研究所學生,很高興,讓我給你帶好。哦,那是,我們老朋友了。我還跟他下了圍棋。怎麼樣?我僥幸赢了。啊?!這可是一個具有相當殺傷力的爆炸性新聞!祝賀祝賀!為此,我和傅逸塵連幹三杯。為了讓傅逸塵和同志們知道此舉之重大意義,我不得不長話短說地說起了南帆。

我自1970年入伍到福建,至1984年北上就讀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十四年最好的青春年華都獻給了福建,文學創作也起步于福建,對福建文壇頗為稔熟。我自認為,福建對當代中國文學的貢獻主要在于詩歌和理論,前者有冰心、郭風、蔡其矯、舒婷等,後者則更有謝冕、張炯、孫紹振、劉再複、陳駿濤、何振邦、林心宅、陳曉明、謝有順等,簡直快頂得上當代文學理論界半壁江山了。而南帆又堪稱其中的佼佼者。雖然算後生晚輩(僅年長于謝有順),但不愧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勝就勝在比他人多一支筆,右手寫理論,左手寫散文,兩手都很硬,都達到國内一流水準(均獲得魯迅文學獎),不僅在閩籍學人中,即便放置于整個當代文壇觀之,恐亦屬個案,不得不叫人欽佩。此為主業。業餘呢,他也有兩把刷子,稱雄評論界。一是乒乓球,二是圍棋。正好此二物也是我的所愛,是以就有了故事。

先說乒乓球。多年以來,因參加中國作協各種評獎活動,就常與高洪波、陳建功、雷達、吳秉傑等文壇乒乓高手成了老球友、老對手。也久聞南帆球風穩健而兇悍,卻一直無緣領教。但記憶中讀到過他的一篇寫打球的散文,其中說他少年時常在球館中提拍四望,顧盼自雄的“霸氣”給我印象頗深,故未曾交手就先怵了一層。結果2004年第六屆茅盾文學評獎會上,我們遭遇了。我自認弱勢,輕裝上陣,卻連下兩城,按當日戰例三局兩勝制,我就二比零赢了!正要握手感謝南帆“承讓”時,他不讓了,說五局三勝!也許是賽制突變打破了我的心理防線,也許是兩局下來南帆窺得了我的命門所在。随後三局我竟稀裡糊塗敗下陣來,痛失好局,飲恨至今哪!

再說圍棋。中國文人曆來講究琴棋書畫,琴者,早成絕響,就不提了。書畫亦因多年不彰,近幾年才略有回潮之勢。隻有圍棋,乃因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聶旋風”勁吹,導緻所有大學棋風甚熾,凡自認高智商者無不卷入,常在博弈中一展風采。此風波及文壇,但凡文友聚會,難免“手談”幾局,捉對厮殺,成一景觀。時日一長,便有若幹高手浮出水面,如小說家中的儲福金、顧小虎等,棋力均在業餘五段即近專業水準,而評論家中,則以南帆、陳福民等為著,傳說中棋力不在業餘三段以下。在我等80年代末、時年三十五歲開外方來學棋的臭棋簍子眼中,基本上将80年代初出道者視為“科班”或童子功,将三段者驚為天人。軍旅文壇高人朱蘇進鼎盛期号稱三段,授我兩子,還常常弄得我長籲短歎。就他,還輸給南帆。由此可見,無論主業還是副業,誰要想在南帆那兒占得一點風頭,都是大不易。孰料,此番傅逸塵以評論新人身份初到閩地,研讨文學之餘,悄沒聲地打了一個客場,竟就把南帆給赢了,不啻一員無名白袍小将在人們不經意之中于百萬軍中取了上将首級!雖然時過境遷,今日文壇棋風淡然,但此事影響亦不可小觑,必将不胫而走,漸次傳遍文壇棋界。至于嗎?那是,别人不說我說呀。就在前不久的中國作協全委會上,我主動招呼:

“南帆兄别來無恙?聽說前不久傅逸塵去福建跟你下圍棋了,怎麼樣?”

“嘿嘿,我輸了,不過,都有機會,差不多吧。”

“哦,那肯定是你大意了,下次再逮住傅逸塵别再讓他了,哈哈……”

我們相視而笑,我心中的那份小快意,球友棋友們,你們懂。

那天小聚我和傅逸塵們以此話題佐酒,至少每人多喝了五杯。哈哈哈!

由一次缺席研讨會的遺憾引出了以上對傅逸塵關于吉他和圍棋才藝展示的“穿越”,其中有贊歎、有驚喜、有羨慕——羨慕他們生在了一個好時代,從胎教到家教,從小、初、高到本、碩、博,一路連科,紅旗捷報,風調雨順,風生水起,隻要是這棵菜,隻要是這塊料,你就恣意生長吧,紮根、發芽、抽條、開花吧,“梨花一枝春帶雨”“春風楊柳萬千條”,得天獨厚,左右逢源,心想事成,夢想成真,無往而不勝。羨慕他們的同時,又對自己生出了幾許遺憾,遺憾自己早生了三十年,由此我想起1986年上半年,王蒙先生到我們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講課,首先誇獎了一通莫言的《紅高粱》《爆炸》,然後感慨道:“我如果再年輕二十歲,我還可以跟莫言比試比試。”這裡有稱贊,有羨慕,但也有一份不甘和不服。我當然遠沒有王蒙先生的雄心和才華,我對80後們是服服的。也正是以,我覺得傅逸塵站得高、走得遠、寫得好是應當應分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也無須饒舌了。隻說說寫作以外的兩點“才藝”,讓大家更全面地認識傅逸塵就OK啦!

“穿越”終了,反顧前文,卻有點不好意思了,光顧給愛徒捧場,竟讓南帆“躺槍”了。是以,這篇拉拉雜雜的穿越記還要“收官”在南帆處:

南帆兄,向前這邊廂先賠不是了,為表歉意,提前給你預約,在合适的時候合适的地點,我和傅逸塵師徒聯手(我乒乓、他圍棋)前來讨教,也給你一個左右開弓的雙赢機會。如何?

癸巳夏月于江右袁州聽松樓

(朱向前,解放軍藝術學院)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壇》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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