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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鐘山:《問蒼茫大地》是一部具有心理懸念的小說

4月23日,“南都讀書月”第三場線上活動,著名作家石鐘山攜最新長篇小說《問蒼茫大地》莅臨南都讀書俱樂部微信群,不僅為讀者們提前“劇透”小說裡的精彩情節,還由小說生發開去,暢談軍旅、寫作與人生。

《問蒼茫大地》刊發于《當代長篇小說選刊》2021年5期,人民文學出版社今年3月出版。小說書寫的是硝煙散去後的隐秘較量與無聲激情:東北解放前夕,東北局社會部情報科長畢劍與代号為“老爺子”的國民黨特務開始窮盡一生的“貓鼠遊戲”,而奉命假扮“老爺子”妻子的,竟是畢劍夫妻失散多年的姐妹,幾個人物的命運由此互相糾纏,在時代大潮中激蕩出一串浪花。

在《問蒼茫大地》裡,石鐘山試圖颠覆傳統諜戰小說的“套路”,在日常生活的洪流中深描人物心理和命運的變化。小說出版後,有評論家稱《問蒼茫大地》是一部“非典型”諜戰小說,也有評論家說這是一部“反特”題材小說,而石鐘山自己認為,這是一部“更具有心理懸念的小說”。正反兩派鮮有劍拔弩張的對決,但靜水深流,“他們在心理的情緒上、氛圍上做着幾十年如一日的鬥争。”

線上上講座上,石鐘山特别提到小說中反面人物“老爺子”的塑造,坦言作家寫正面人物常常束手束腳,寫反面人物反而沒有顧忌,“容易把各個不同的層面表達到,包括他們的缺點、心理的動因,健康的不健康的,高尚的卑劣的,”是以能寫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反映出其人生的、心理的複雜性。

他也談到自己多年從事寫作的心得,認為作家要保持旺盛的創作力,首先要保持健康的心态。遠離“負面的、凹糟的人和事”,“多接觸一些正能量的、積極的、陽光的事物和人”,寫出的作品才能健康長遠。

線上講座部分實錄

挑戰自己,也拓寬創作題材

南都:您寫這個“非典型”諜戰故事的緣由是什麼?

石鐘山:在創作這部小說之前,我曾經寫過諜戰小說《大陸小島》《地下地上》,這兩部作品都已經改編成電視劇了。不僅我,許多作家和編劇都寫過諜戰劇。在我的印象裡,諜戰劇已經被窮盡了,沒有更多的思路了。作為一個作家,需要挑戰,就必須開拓新的領域和題材。于是我創作了這樣一部有别于諜戰劇,又有諜戰劇影子的長篇小說。

在《問蒼茫大地》這部小說當中,我不僅僅想挑戰自己,也想拓寬創作題材。一個作家題材的堅守和拓展,注定了一個作家寫作的寬度。我想在這裡也做出這樣一份努力和嘗試。

南都:書裡的主要人物比如東北局社會部情報科科長畢劍、東北剿總情報處長“老爺子”、錦州電台發報員李銀河、李巧蓮李桂蓮姐妹等,他們有真實曆史原型嗎?關于新中國成立後潛伏大陸的國民黨特務的情況,有沒有相關的文獻資料記錄?

石鐘山:在我們全國解放之初,有許多國民黨潛伏的特務。我查閱過資料,據不完全統計,從東北一直到海南,随着全國的解放,國民黨潛伏特務有五六萬人之多。有的人很快被挖掘出來,有的已經潛伏了很久,甚至之後有些人洗心革面,換一種身份,至今沒有下落。

寫這樣的故事,曆史背景肯定都是真實的,至于原型,肯定不會有,任何一個特務和這個小說的主人公都是相似的。他是許多人物的結合體。比方說我查資料發現,東北剿總的處長姓徐,也是上海人,後來東北解放之後回到了南京,這是真實的曆史人物和真實的背景。社會部情報科的人員,最後轉業到軍管會,又轉業到警察局,一直在做剿匪和查找特務的工作,這個曆史大背景也是真實的。

在這樣真實的曆史背景之下,創造出來的人物關系很厚實,很紮實,給讀者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讓人覺得這樣的故事是可信的和逼真的。但任何一部作品的創作都不能脫離開大的真實曆史環境,都要盡量地和人物與他的命運,與時代,與環境相貼合。隻有這樣的作品才會讓讀者信、有代入感,有了代入感,讀者才能投入感情。

作家寫反面人物沒有太多内心的顧慮

南都:除了潛伏與尋找的故事之外,《問蒼茫大地》還通過幾個主要人物展現了從東北解放前夕一直延續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東北百姓的生活變遷,包括北韓戰争、三年自然災害、公私合營等等。這個小說裡充滿了日常生活的細節,您為什麼在一個“諜戰”小說裡加入這麼多有煙火氣的東西?

石鐘山:傳統的諜戰小說情節跌宕起伏,人物關系錯綜複雜,節奏緊湊。《問蒼茫大地》因為不完全是個諜戰小說,尤其寫到解放之後,外部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當我們的外部環境不是那麼緊張了,寫這說的時候要突出的是心理緊張這一塊。我們的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都已經進入到一種相對平和的日常生活的狀态中。

同時,老爺子這個人,要隐藏自己,要把自己洗白,他巴不得把自己變成一個最普通最普通的人。他李代桃僵,以一個資本家的身份潛伏在沈陽。私有化改革之後,他又變成了股東,從股東又變成了普通職員,一直到退休。這是我們許多普通人都經曆過的共同的曆史命運。在這個過程中,他的低調、謙和、隐藏等等,都是為了他自己身份的需要。

石鐘山:《問蒼茫大地》是一部具有心理懸念的小說

他的身份隐藏得越深,他才越安全。但相應的,對以畢劍為首的抓捕小組來說,他們的困難就越大。這部小說描寫了這種心理的、情緒的緊張。好多諜戰小說把人物設定都埋得很深,你不知道他是哪一派哪一夥的。而這部小說一開篇讀者心理就清楚,誰是正派,誰是反派。它着重的是這種情緒的建立、緊張關系的建立。

如果按照傳統寫法,兩個人劍拔弩張,不斷地情節跌宕,我覺得小說就沒有了懸念,沒有了尾聲,這樣的小說讀者一看就看到底了。隻有通過日常,在磨合當中把他們都變成普通人,寫他們的情感,寫他們的社會關系,以及社會對他們的改變,還有他們各自的人生的成長。他們的成長不僅是心理的,也不僅是家庭的,還有他們的情感的共同成長。

隻有這些煙火氣,才能改變他們兩個人,在歲月沉淪中體悟到人生百态。雖然我放在一個典型環境中,寫的也是典型人物,但是任何一個人物都離不開我們的生活,最根本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乃至他們的情感糾葛,理想抱負等等。這就是把特點人物當成一個普通人來書寫的關鍵所在,它讓讀者覺得自己跟人物沒有距離。

甚至作者自己也會融入到他們的生活當中,在這種生活感受當中寫出他們的不同,尤其是他們的心理的不同。嚴格來說,這是一部更具有心理懸念的小說。他們在心理的情緒上、氛圍上做着幾十年如一日的鬥争。

南都:“老爺子”雖然是國民黨潛伏在大陸的一個中将,按照我們慣常的了解是一個“反派”,但卻是這本小說裡非常豐滿也非常精彩的人物。石鐘山老師怎麼了解“老爺子”這個人物?

石鐘山:許多作家都有感受,反派人物好寫,反而正面人物難寫。究其原因是什麼呢?我們寫反派人物的時候沒有太多内心的顧慮,容易把他各個不同的層面表達到,包括他們的缺點、心理的動因,健康的不健康的,高尚的卑劣的,我們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展現。相反,寫正面人物的時候,總覺得怕把這個正面人物的形象破壞掉,寫起來反而覺得拘謹。包括我們的一些知名的電視劇也是這樣。這就是作家的心理暗示的作用,它成為了我們了解正面人物的一種屏障。

在寫老爺子的時候,我想把他塑造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首先他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也許在戰争年代,在兩黨互相對峙和對立的時候,在你死我活的狀态下,他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但在和平年代,進入他隐瞞身份的生存過程當中,他又變得普通。甚至他隐藏下來之後,他沒有幹過一件有關情報的工作,也沒有傷害過任何其他人。包括抗美援朝期間,全國都在響應,支援保家衛國的戰鬥,他還和他的夫人一起做了許多有益的事情。隻是到了身份敗裂的時候,他才把李銀河殺掉,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确切地說,在文學的觀念裡,在作家的筆下和内心當中,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好人在某個特定狀态之下是好人,也許換了一個環境,換了一個狀态,他又變成了壞人。不同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狀态,以及不同的心理需求,造成了好人和壞人的互相轉換。也許這就是老爺子把自己僞裝得越像個好人,才越安全的理由和道理。

創作的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寫出主人公的人生的、心理的複雜性。隻有越複雜的主人公,他才是越豐富的。有時候我往往不太願意寫正面人物,很難寫。為什麼當年《激情燃燒的歲月》裡的石光榮一播出來就受到許多人的認可,就是因為他打破了我們傳統對軍人正面形象的讴歌和描寫,大家發現原來軍人還可以這樣寫,他身上有缺點,有七情六欲,還打老婆。這樣的人物接地氣,很可愛。是以他才走進我們的生活,成為了文學的典型。

《問蒼茫大地》畢竟是一個類型化的小說,而我琢磨的焦點并不在我們的主人公畢劍身上。畢劍隻是一個行為,一個符号,給老爺子造成一種壓力,有了畢劍,老爺子在逆境和危險當中的生存自救才有意義。他是一個功能性的人物,這也是我沒有把筆墨更多停留在畢劍身上的原因。

南都:您把這部小說命名為《問蒼茫大地》,有什麼深意嗎?

石鐘山:這是毛主席詩詞當中的一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經過幾十年國民黨與共産黨的厮殺,在五六十年代,大陸剛剛解放的時候,國民黨一直在試圖反攻大陸,要把失去的大陸重新奪回來。這是他們的口号,也是他們的理念。但在曆史的較量當中,有着互相間你進我退這樣一個過程。其實毛澤東詩詞的這句話,也是站在一個偉人、一個詩人的高度,體會到曆史,展現出這種雄才大略和雄心壯志。這也是我們全體中國人民共同擁有的一種情懷。

我的立意點是在“誰主沉浮”上,老爺子是夢想着反攻大陸的一個代表性人物,畢劍是站在我方的立場上阻止這種行為的一個正義的化身。兩個人展開的鬥争,也是兩黨鬥争的一個縮影。

新作将寫十八軍進藏的故事

南都:您目前是武警政治部的專業作家,請談談您日常的工作和寫作狀況。

石鐘山:作為專業作家,寫作肯定是我的主流生活。我一般創作都是在上午,讀書或寫作交替進行。因為寫作到一定程度之後,你不充電不補充,很容易才思枯竭,難再有新的想法和構思。

其實作家最大的欲望就是不斷有新想法,有新的體驗和感受,不斷地激發新的創造力,寫出新的故事。

石鐘山:《問蒼茫大地》是一部具有心理懸念的小說

著名作家石鐘山

是以作家表面上顯得生活很散淡,但他的心是很累的。為了放松自己,基本上我上午讀書寫作,下午健身,約朋友談事情,盡量讓自己勞逸結合,進入一種健康的生活狀态。寫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是伴随着你的整個生命的。是以作家也不要一口吃一個胖子,保持自己的狀态,保持好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下一部作品的寫作中去。

另外,我覺得保持旺盛的創作力,首先要保持一個健康的心态。這就涉及到一些人和事情。有些負面的、凹糟的人和事,你盡量躲避、繞開,不與小人糾纏,多接觸一些正能量的、積極的、陽光的事物和人。當然作家也要憂國憂民,這是一個作家的責任,也是必需要擁有的功夫。隻有擔負起這樣的責任,作家的筆才有力量,你寫出的作品才有厚度。

我希望咱們群裡的所有熱愛讀書和寫作的朋友們,都盡量努力給自己的心靈營造出一個健康的、快樂的、充盈的、充滿活力的空間。在生活當中,你就努力去尋找這些三觀志同道合的朋友,盡量遠離那些讓你不快的、負能量的人和事。讓自己健康起來,才能保證你的作品健康長遠。

南都:能否透露您最新的寫作計劃?

石鐘山:我的寫作分幾塊。軍旅題材是我的主項,因為畢竟我出生于軍人家庭,十幾歲就入伍參軍,對部隊很熟悉也很熱愛,寫起來也得心應手。但是作家在一塊熟悉的土地上耕耘,免不了要重複自己,不僅僅是故事重複,而且情緒重複、人物重複、細節重複。這就需要作家做适當的調整,比方說題材的開拓,是以我同時在駕馭軍旅題材、公安題材、諜戰題材以及社會上的一些地方題材等等。

我的下一部作品仍然和曆史有關,但它是個曆史題材,寫的是十八軍進藏的故事。當年十八軍入川之後,已經被解散了,有許多幹部戰士都已經轉業了,但為了支援地方建設,突然接到中央軍委和西南軍區的指令,十八軍又重新集結。這個題材可能許多人沒有聽說過,但真正是波瀾壯闊,付出了許多的努力、犧牲和代價。

這部小說跨度也很長,從1950年3月份寫起,一直持續到2015年世界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六十多年的跨度,寫了三代軍人入藏、戍邊、守邊。通過兩個軍人家庭以及他們的子女、孫子輩,反映他們跟西藏的緣分,以及在西藏的奉獻、犧牲、守望,包括他們的家庭故事,情感故事。我自己覺得這是一部波瀾壯闊的,大題材、大景象的作品。

南都記者 黃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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