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湯一濤
編輯 高宇雷
“你覺得Twitter遵循了言論自由原則嗎？”
3月25日，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在Twitter上，向他的8000萬粉絲發起了一個投票。在200萬投票中，超過70%的回答是“沒有”。
圖檔來源：Twitter@elonmusk
馬斯克自稱是“言論自由的絕對主義者”。一直以來，他就持續不斷地在Twitter上批評這家社交媒體平台的言論政策。這種情況在去年Twitter封殺前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後愈加明顯：“許多人會對西海岸的高科技産品感到非常不滿，因為他們已經是事實上言論自由的仲裁者”。
在那條投票的評論區，馬斯克同時告誡道：“投票結果很重要，（是以請）謹慎投票。”
真的很重要。在發出那條Twitter 20天後，馬斯克就提出要以54.20美元/股的價格，現金全資收購Twitter。這筆交易總價439億美元（約合 2740 億元人民币），較前一天Twitter的收盤價高出18%。
馬斯克一度是Twitter最大的股東。根據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披露的監管檔案顯示，馬斯克在3月中旬就悄悄購入了Twitter 9.2%的股份。消息披露的第二天，Twitter 的前任CEO傑克·多西（Jack Dorsey）和現任CEO 帕拉格·阿格拉瓦（Parag Agrawal）都确認了馬斯克将加入董事會。
然而，僅僅6天之後，馬斯克就表示自己拒絕了這個職位。這或許和之前的一項協定有關。根據協定，馬斯克加入董事會後，在 2024 年任期内或之後的 90 天内，最高隻能獲得 Twitter 14.9% 的股份。換句話說，加入董事會，馬斯克就無法在短期内全盤掌控Twitter。
這看起來是馬斯克慣用的方式。馬斯克并不是特斯拉的創始人，在他以A輪投資人的身份進入特斯拉的四年内，兩位創始人先後離開了這家公司。最終，馬斯克出任了特斯拉曆史上的第四任CEO。
在給Twitter董事會主席布萊特·泰勒（Bret Taylor）的信中，馬斯克寫道：“我投資Twitter是因為我相信它有潛力成為全球言論自由的平台……以目前的形式，這家公司既不會興旺發達，也不會為這種社會需求服務。Twitter需要轉變成一個私人公司。”
馬斯克給Twitter董事會主席布萊特·泰勒發出的信函｜圖檔來源：SEC
作為回應，Twitter推出了“毒丸計劃”，意圖阻止馬斯克的惡意收購。毒丸計劃的正式名稱叫做“股權攤薄反收購措施”，當一家公司遭遇惡意收購，尤其是收購方占股達到10%至20%時，公司原有股東就可以以較低的價格獲得公司大量股份，進而擡高收購方的價格。在這次收購中，毒丸計劃的股份觸發份額是15%。
在過去20年裡，毒丸計劃一直是最受歡迎的反收購措施之一，在美國曾先後有2000多家公司采用毒丸計劃。但Twitter面對的不隻是一個普通有錢人，而是世界首富。在《福布斯》雜志的實時全球富豪榜單中，馬斯克以2695億美元（約合17173億元人民币）的淨資産位列第一。在TED 2022大會上，馬斯克也對觀衆表示：“他完全可以負擔得起（收購Twitter）。”
但他是否真的負擔得起，确實還是個疑問。馬斯克對Twitter 提出的收購為現金收購，雖然身為世界首富，但他的多數資産都來自于特斯拉和SpaceX的股票。去年馬斯克就出售了超過150億美元（約合956億元人民币）的特斯拉股票，來支付一筆稅款。這約占他在特斯拉總持股份額的10%。
馬斯克的出價也引發了其他公司的興趣，例如私募股權公司Thoma Bravo，他們可能會和馬斯克展開一場競購戰。此外，馬斯克也不再是Twitter的最大股東，把它擠下榜首的是資産管理公司Vanguard Group，它目前持有Twitter 10.3%的股份。
另外一個不确定因素在于監管。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的合規專家阿爾瑪·安戈蒂（Alma Angotti）就對英國媒體《衛報》表示，SEC接下來可能會調查馬斯克是否真的有足夠的資金收購Twitter。實際上，此刻馬斯克就正在面臨一場由Twitter前股東發起的訴訟。根據美國相關證券法，當投資人擁有某家公司超過5%的股份時，必須在10天内向公衆披露。馬斯克違反了這條法律，他持有了Twitter 9.2%的股份，并且晚披露了10天。
馬斯克為什麼要這麼做？
照馬斯克本人的說法，是為了言論自由，為了人類更好的未來。在TED 2022大會上，馬斯克是這麼回答的：“我強烈的直覺告訴我，擁有一個最受信任和廣泛包容的公共平台，對文明的未來極其重要。但我對經濟學一點也不關心。”
在特斯拉和SpaceX的初創時期，就不乏有人認為他是個騙子。這兩家公司的空前成功讓一部分人閉上了嘴，但這并不代表馬斯克的發言就都是合理的。在社交網絡上，越是煽動性的話語，往往越能收獲大衆的注意力，馬斯克的8000萬粉絲從某種程度上證明了這一點。
和傳統謹慎發言的CEO形象不同，馬斯克向來以博人眼球的發言和讓人意想不到的行為而聞名。2018年，他就在Twitter宣布要以420美元的高價将特斯拉私有化。這顯然是在開玩笑，2018年特斯拉的股價隻在70美元左右，而420在美國俚語中的意思是“抽大麻”。
這是個昂貴的玩笑，SEC指控馬斯克犯下了證券欺詐罪。他最終花費了2000萬美元（約合1.27億元人民币）和SEC達成和解，也被迫辭去了特斯拉董事會主席的職務。
在對待收購Twitter這件事上，德國馬歇爾基金會的進階研究員和技術專家凱倫·康布魯（Karen Kornbluh）更加直言不諱。她對《衛報》表示：“他（馬斯克）有一個巨大的平台，他通過做一些出人意料的、看似瘋狂的事情來維持這個平台。”“他常常從混亂中受益。”
無論馬斯克是否真的想要收購Twitter，他始終在Twitter上展示自己強大的影響力。在入主Twitter之前，他已經某種程度上Twitter的“管理層”。本質上，Twitter對于馬斯克的價值和美國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類似。多年來，這位前總統持續不斷地在Twitter上釋出煽動性的話語，直到越界太遠而被封禁。他試圖轉向其他平台，卻再也沒有受到過在Twitter上一樣的關注。
相對于Facebook、Instagram這些社交網絡公司，Twitter的規模很小。但對于商業領袖、政治家以及其他任何想要掌握話語權的人來說，Twitter是一個對外發聲的絕佳擴音器。這種巨大的權力掌握在一家公司手中時已經算得上糟糕。那當它流入某個個人手中時，會發生什麼呢？
萬一，馬斯克真的掌控了Twitter？
非營利組織穆斯林倡導者(Muslim Advocate)就表示了他們的不安。其進階政策顧問蘇美雅·瓦希德（Sumayyah Waheed）就對《衛報》說：“網上的仇恨言論是對國家邊緣化社群的嚴重威脅，它經常轉化為線下的攻擊。”
概念上的言論自由總比在實踐中好達成得多，尤其當它的判斷标準僅僅取決于某個億萬富翁個人的判斷力的時候。一個任何人都能釋出任何資訊的平台，這種概念更像是在描述暗網，而不是Twitter。
在美國科技媒體The Verge的記者阿迪·羅伯遜（Adi Robertson）看來，馬斯克對言論自由的了解充其量也隻是模糊不清的。在研究了馬斯克的言論，以及Twitter上司層先前為應對全球言論法而做出的努力之後，她得出結論——如果馬斯克成功收購了這個社交媒體平台，他可能會猛然醒悟。
Reddit的前CEO黃易山（Yishan Wong）也表示了類似的觀點：“如果埃隆接管Twitter，他将進入一個痛苦的世界。但他不知道。”
馬斯克一直都是個幹實業的家夥，他從來沒有經營過一家社交媒體。但恰好黃易山當過Reddit的CEO，他揭示了一個真相：每一個大型社交媒體都希望使用者停止那些愚蠢的狗屁争吵，這樣他們就可以花時間寫更多功能，而不是裁定那些愚蠢的小争吵。
馬斯克是伴随着網際網路成長而來的一代人。對他們來說，網際網路代表着自由、前沿、技術樂觀和人類精神。但黃易山指出，馬斯克不了解今天的網際網路，不了解“自論自由”在今天意味着什麼：“這并不是說這個原則不再有效，而是圍繞維護這個原則的實際問題有所不同，因為世界已經改變。”
黃易山之後補充說，在當今世界，認為“更多的言論自由是對抗糟糕言論的最佳手段”，這種觀點是幼稚。
在不用承擔後果的前提下（例如在網際網路上發言），人類的表現總是很糟糕。最近的例子是在特朗普煽動下沖擊國會的前總統信徒們。作為代價，Twitter封殺了他。“老一代的X世代科技巨頭就在你身邊……并從中得出關于社交平台管理正在發生的所有錯誤結論。”黃易山在Twitter上如此對馬斯克說道。
9年前，另一位億萬富翁——亞馬遜的創始人傑夫·貝佐斯（Jeff Bezos）收購了全美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華盛頓郵報》。跟收購Twitter相比，兩者看起來都是科技行業的商業領袖意圖介入公共話語空間，但他們有着明顯的不同。一個是立場和價值觀都比較穩定的傳統媒體，另一個是混亂且不斷變化的社交輿論平台。這種價值觀的沖突最好的例子就是《華盛頓郵報》編委會最近釋出的一篇評論，标題就很醒目——“讓我們祈禱埃隆·馬斯克不會赢下這筆買賣”。
圖檔來源：Twitter@PostOpinions
在貝佐斯買下《華盛頓郵報》的3年前，馬斯克剛剛來到Twitter。這是他發的第一條推文：“請忽略掉先前那些推文，那都是有人假裝成我發的：）這個才是真的我。”
圖檔來源：Twitter@elonmusk
這才是網絡世界，有一些真相、很多謊言以及無休止的争吵。2022年的馬斯克會願意維護2010年假扮它的這些人的言論自由嗎？這或許是個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