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一名女花臉的方寸“舞台”

▲任思媛飾演《鎖五龍》中的單雄信。受訪者供圖

晚上8點半，任思媛準時坐到自家桌前，開啟直播。一雙靈動的眼睛、圓圓的臉龐，紮着可愛的丸子頭，身着一件藍色襯衫，頭戴着大大的黑色耳機……

“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随着平劇伴奏聲起，粗犷渾厚的唱腔從任思媛的嘴裡噴薄而出。這天，任思媛表演了平劇《鍘美案》的選段，洪亮寬闊的嗓音通過直播傳到早已等候多時的近千名隔屏“看戲”的觀衆耳中，不少粉絲在彈幕中為她叫好。“厲害了這個小丫頭”“思媛花臉唱得比男人都好”“這才是真正的國粹”“你是第一個讓我為平劇停留的”……粉絲們毫不吝啬對她的贊美之詞。

35歲的任思媛是大連市平劇院一名青年花臉演員。2020年4月開始，任思媛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利用晚上時間開啟了平劇抖音直播，成為目前全國唯一一名在抖音直播的女花臉演員。

從五光十色的大舞台到方寸直播間

生活中青春靓麗的任思媛在舞台上主攻銅錘花臉，扮演的不是青衣、花旦，而是與她現實形象反差極大的淨行。

任思媛在抖音直播不過是一次偶然為之。2020年初，受疫情影響，大連停止了線下演出等聚集性活動。“但我們平劇演員停演不停功，每天下午一點要跟琴師在一起吊嗓子。”任思媛說。

此前在抖音上釋出的一些唱戲視訊讓任思媛有了不少粉絲，他們建議任思媛練功時打開直播，“沒想到一次偶然的直播，竟然有不少戲迷湧進直播間。”任思媛說，“這麼多人喜歡在抖音上聽我唱戲，直播間又何嘗不是我的舞台呢？”

2020年4月，任思媛正式開啟了主播生涯。“粉絲在彈幕點什麼，我就唱什麼。”任思媛說，“每次不間斷唱三四個小時。”慢慢地，她找到了直播的節奏。

随着觀看直播的人越來越多，她就将隔天改為每天直播，并把時間固定在晚上8點半。

“我做抖音直播，就是唱給喜歡聽戲的人。”起初她隻演唱自己的本工唱段，但随着與直播間觀衆互動的增加，她發現很多人會點其他行當的戲。

如今她在直播中除了“花臉”，還經常反串其他的行當。有時一場直播，她可以分飾多個行當、多個角色，演唱之外還增加了戲曲講解，以及平劇相關知識。她還會經常與其他主播“連麥”，吸引更多的人迷上平劇。

有粉絲整理了任思媛直播間的唱段目錄，兩年間，她一個人表演生旦淨醜，從《鍘美案》“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到《文昭關》“一輪明月照窗前”，還有《貴妃醉酒》“海島冰輪初轉騰”……算下來，傳統戲和現代平劇共180多段。

如今，任思媛的抖音賬号已經擁有20萬粉絲，每天直播間同時線上人數穩定在800人以上，每場觀看人次超過3萬，最多達到10萬以上。

直播間裡大多是中老年平劇迷，年齡在50歲～60歲，年齡最大的一位已經94歲了。他們自發地把任思媛的直播錄屏，制作成短視訊釋出到各個平台。任思媛笑稱，“這裡就是一個‘老年俱樂部’。”

一位老人給她留言：“抓住我有限的生命尾巴，多欣賞年輕演員的唱功，确實不錯！謝謝你！我的人生坐标已度過88個春秋，争取上帝保佑我多聽幾年！”

“看到這些真的會落淚。”任思媛說，“這種被需要是我堅持的動力。”

粉絲喜歡任思媛對平劇純粹的愛。他們評論：“每次她都會把戲唱足，也總是想方設法推廣平劇知識。”

光頭的少女時代

任思媛，1987年10月出生在遼甯省葫蘆島市的一個普通勞工家庭，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平劇迷。在京韻悠長的環境下，任思媛耳濡目染，漸漸愛上了平劇。“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去票社，他拉京胡伴奏，我都會跟着唱上一段。”任思媛說。

在别的孩子唱着“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的時候，任思媛已經開始了“自幼兒蒙嫂娘訓教撫養”。她說，從那時起，便夢想做一名專業戲曲演員。

13歲，她參加遼甯電視台的戲迷擂台賽，蟬聯三屆擂主。節目藝術顧問李麟童愛才，親自帶她去遼甯省藝術學校見校長。一段《赤桑鎮》，讓校長相中了這個“小戲骨”，為她減免了部分學費。

在遼甯省藝術學校，很多小女孩學藝都會選擇旦角，在舞台上扮演遊園的杜麗娘、刎頸的虞姬、醉酒的楊玉環。而父親别出心裁，偏偏讓她選了花臉。

花臉也叫淨行，在平劇裡代表粗犷、威武的男性角色類型，要勾畫臉譜。任思媛唱的是銅錘花臉，代表性人物是包拯、徐延昭等。

舞台上任思媛塑造最多的角色是包拯。快人快語的她說，“喜歡花臉可能源于我直接、爽快的性格。”

沈陽求學是她第一次獨自離家在外。每天清晨六點就爬起來練功，踢腿、壓腿、扳腿、下腰……“經常一個姿勢，稍微一動，師傅的棍子就打下來。”任思媛說。

面對艱苦的學戲之路，任思媛也動搖過，給父母打電話要回家。但母親問她“回家以後就不能學平劇，你确定放棄嗎？”

任思媛深知求學機會來之不易，半年後，她慢慢适應了學校的生活。

花臉演員為了勾臉友善，會把頭發全部剃光。任思媛進校第一次彩排彙報就剃了光頭，剃頭那天，她哭得傷心。主教老師楊吉松在學校操場見到剃光頭的任思媛，豎起大拇指說：“整個操場，任思媛最美！”

這一剃，就是6年，頂着光頭，任思媛度過了13歲到19歲最美的少女時代。

光頭也給她帶來不少不便：她常年戴帽子，被人認作男孩，一次她去公共衛生間忘了戴帽子，有個孕婦直接被吓跑；暑假她在家門口的公園練功，有人問她母親“你家孩子得了什麼病？”；甚至和女同學走在一起，被家長誤以為早戀……

直到2006年，任思媛來到沈陽師範大學戲劇藝術學院就讀大學才開始留頭發。在勾臉的時候用頭布把頭發包在裡面，這樣既不影響舞台表演，生活中她又可以做回一個花季少女了。

不糾結舞台大小，隻要能抖摟出自己，就是好舞台

作為大連平劇院的專業演員，任思媛做直播頂了很大的壓力。在直播為她帶來關注和贊美的同時，各種質疑之聲也紛至沓來。有人認為國粹不應該走下大舞台。但任思媛不為所動：“我不糾結舞台大小，不管是在大舞台上，還是小小的一方直播間，隻要能服務到愛聽戲的觀衆，能抖摟出自己，抖摟出平劇，就是好舞台。”

高效地做好時間管理是任思媛的新課題。她做直播之後，不再追劇、減少了吃飯應酬、很少逛街，把娛樂休閑的時間放在了直播上。“舞台是我的根本，直播是一種宣傳手段，這兩份工作都是圍繞我熱愛的平劇藝術，雖辛苦，但樂在其中。”任思媛說。

“我雖然是專業的平劇演員，但在全國知名度并不高，通過直播，讓很多曾經不知道我的人了解到，大連平劇院有一位女花臉，名叫任思媛，這在某種程度上，提升了我自己的知名度。”任思媛說，直播間也成了大家了解大連平劇院的一個視窗。

任思媛說，大連平劇院的宏濟大舞台，每周六下午三點都會有平劇演出，劇場能夠同時容納六七百人。“做了兩年的平劇直播，已經有很多直播間的粉絲，盼着疫情早日過去，到大連看一場我的現場演出。”

“這戲腔絕了”“就是這個味”“00後準時來報到了”……最令任思媛驚喜的是，有不少年輕網友偶然劃過她的直播間，被平劇所吸引。更多年輕人從她的直播間了解平劇、愛上平劇。任思媛認為，平劇的觀衆出現了斷層，而新媒體平台恰好補足了這一短闆。“平劇演員不僅是平劇藝術的媒介，還要做平劇藝術的銷售員。”

任思媛的師父，裘派花臉的傳人李長春先生今年83歲，專門看過弟子任思媛的直播。他說，“我上了年紀，不是很懂抖音直播，但借助網際網路的影響力來弘揚國粹，這條路是對的。”

2022年4月，任思媛直播已滿兩周年。　（參與采寫：于朗甯 記者于力、洪可潤、郭翔）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