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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作家自居的曲波

作者:齊安莊

不以作家自居的曲波

王雅麗

不以作家自居的曲波

曲波走了,靜靜地走了。嚴重的心腦血管病、糖尿病的晚期,尿毒症,腎衰竭數病并發。雖經著名醫生的百般救治,終無回天之力,在那少有的陰雨連綿的京城的夏日,在剛剛做完透析的一天的中午,他懷着無限的期望和對病痛的無奈,悄悄地走了,隻留下了他的不朽之作《林海雪原》《橋隆飚》《山呼海嘯》《戎萼碑》,也留下了大家對他的無窮思念。

曲波是一位在人們心目中德高望重、成望極高的人,在和他同時代的作家中,他是少數幾個始終堅持業餘創作而對文學有着巨大貢獻的人。他在業餘文學領域樹起一面旗幟,也是我們業餘文學工作者的驕傲。這一切都展現在他的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之中。這部書使他聲名遠播,盡人皆知,而且鼓舞、教育了幾代人,不少人都是讀着曲波同志的《林海雪原》成長的。在當代中國的文壇,又有哪一位作家的作品能有這樣廣泛的讀者群,真是上至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下至不到十歲的小娃娃,說起《林海雪原》來,都是眉飛色舞,有聲有色,這是對作家作品的最好的檢驗,是對作家作品的最高的評價。丁玲曾對曲波同志說過:“人民群衆當中知道有個楊子榮,你的成績很大呀!”曲波同志也不止一次地講:“我不是文學家,不是作家,我隻是一名業餘作者,我的工作是幹工業的。”的确,曲波沒有幾級或哪個層次級别的作家的輝煌頭銜,曲波同志志更不以作家自居。在戰争年代,他扛槍打仗,與日本侵略者、與國民黨、與土匪殘餘勢力進行過英勇的戰鬥,兩次負重傷;在和平時期,他參加建設,進工廠、造機車,将自己的後半生獻給了新中國的鐵路建設事業。在工作之餘,他拿起了筆,利用了所有的業餘時間和一切節假日,從事文學創作。他沒有脫離人民,沒有脫離生活,他創作出了如此輝煌的作品,他的價值不可能在某種儀式上去展現,那将是一筆豐富的寶貴财富,無論對我們專業作家還是業餘作者都将受益無窮。建國前:打仗,建國後:建設凡是讀過《林海雪原》的人,不僅被偵察英雄楊子榮的形象所震撼,也被團參謀長少劍波的形象所傾倒,少劍波的形象裡有曲波個人的經曆,更有人民解放軍中這一類青年指揮官的原型。《林海雪原》正是曲波以深深的敬意,獻給親愛的讀者,并懷念他的親愛的戰友之作。曲波曾講過:“這幾年來,每到冬天,風刮雪落的季節,我便本能地記起當年戰鬥在林海雪原上的艱苦歲月,想起那個難忘的1946年的冬天。”“我的少年時代、青年時代是在戰場上度過的,我的青年時代、中年時代是在工業戰線度過的,我這一輩子就做了兩個半工作,一個是打仗,一個是搞工業建設,半個是搞了業餘文學寫作。

曲波是山東黃縣(今龍口市)人,一個典型的膠東人,當全國抗日戰争的烽火燃燒起來的時候,他年僅15歲,受抗日救國思想的影響,于1938年參加了八路軍。年少的曲波在八路軍中出類拔萃,16歲便當上膠東軍區13團的文化幹事,17歲當上指導員。戰争是艱苦的,也是殘酷的。大小戰争曲波不知經曆了多少次,許多戰友犧牲了,曲波也受了重傷,股動脈被打斷,造成大出血,留下了終生殘疾。不僅如此,黨内鬥争也相當殘酷,1942年正當日寇對我抗日根據地瘋狂掃蕩之時,康生之流也橫殺入山東我革命隊伍,把我軍隊内的一批優秀知識分子和黨的模範指導員打成“托派”,大搞逼供信,許多抗日戰士沒有死在日寇的槍口下,卻在了黨内這夥人的刀下。曲波也曾被打成“托派”,被審查、隔離、看守過,甚至遭受過嚴刑拷打、逼問。在道境中,曲波堅守信仰,毫不動搖,終于被放出了監獄,平了反,摘掉了“托派”帽子。日寇投降後,1946年蔣介石在帝國主義指使下,調動數百萬軍隊,向膠東解放區軍民展開瘋狂的進攻,更在北滿收羅僞滿官吏,警察憲兵,地主惡霸,盜寇慣匪,流氓煙鬼,組成數十萬土匪武裝。為了對付鲨魚性、麻雀式的匪股,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曲波和他的戰友們便承擔了對付這些頑匪的艱巨的任務。曲波24歲時,在戰鬥中負了重傷。傷還沒好利落,便往着雙拐來到大連海軍學院工作了。新中國成立後,曲波一直想搞工業建設,26歲便來到了鐵路系統,開始在沈陽皇姑屯機車車輛廠擔任副廠長、在齊齊哈爾鐵路機車車輛廠當黨委書記。之後又到了一機部擔在第一設計分局副局長,一機部德陽第二重機廠副廠長,一機部政治部辦公室主任,後又調到鐵路工業總局當副局長。從指揮打仗轉到指揮建設正像曲波講的“搞工業,有一套創造工程學。我是管機車車輛的,按當時中國的情況、中國的能源,到底用什麼樣的機車,機車的拖載量多大,鐵路要怎樣改造?腦子全用在這些地方了。在這個崗位上,曲波一幹就是34年,一直到離休,聽一位與曲波在一起工作過的老同志說,曲波經常深入基層,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大家都愛跟他開玩笑,叫他“小野馬”。他說:“我隻是一個業餘作者,比之某些專業作家,曲波也許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隻是個業餘作者”,但比起品德、修養、學識、膽量、智慧、勇氣及其傳世之作品,卻讓專業作家們驚歎不已和值得認真學習的了。他常說:“我隻是一個業餘作者,我隻是利用業餘時間進行創作。所謂業餘創作,就是利用主業之外的一點兒剩餘的零星時間靠毅力進行創作;通過作品的創作,人物的塑造,能給人民群衆一點政治上的力量,思想上的安慰,精神上的鼓勵,我就知足了。”于是他把自己完全溶于生活中,溶于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中,他時刻把藝術家的胸懷、創作情感與生活緊緊地溶于一起,他既要站得高,看得遠,又時刻要求自己,并在内心深處認識到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非常普通的業餘作者。而《林海雪原》卻是真正意義上的暢銷書,也是長銷書,五十年代印,六十年代印,八十、九十年代印,新世紀的第一年、第二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又連續印了兩版。在前幾年的一個書市上,我看到一位老人轉着書攤找《林海雪原》,他說買回去是給孫子、孫女看的。

老人講,《林海雪原》是一本非常好的書,都是真實的生活。聽到這些,曲波非常高興,但對于榮譽,作家的頭銜,曲波卻看得很淡,照樣默默地做他的工業總局副局長的工作。幾年後,曲波先後又悄悄完成了《山呼海嘯》和《橋隆飙》兩部長篇小說的初稿,但由于“左”的思想和林彪、四人幫”一夥的迫害,直至1977年和1979年才得以出版。作為一名業餘作者,曲波同志不僅又寫出了人民大衆喜歡的文學作品,還頂着林刻、“四人幫”及“左”的思潮的巨大壓力,寫出了這兩部長篇小說,今天看來,更顯得彌足珍貴。曲波講:“我樂意永遠當一個業餘作者,業餘作者很光榮,業餘作者照樣能寫出大作品。”他講,寫《紅樓夢》的曹雪芹不是專業作家,寫《三國演義》的羅貫中也不是專業作家,寫《西遊記》的吳承恩也不是專業作家,他們卻都寫出了傳世之作。關健是對生活要有把握力、認知力和感受力。其實,曲波堅持業餘創作,也正是堅持了文學不脫離生活、不脫離實踐的真理,而他的作品也正是從生活中來,才如此生動、逼真。曲波講,一次他站在高山之巅,鳥瞰整個大森林,起伏得像大海一樣,“林海”出來了,東北的大雪像原野一樣無邊無限垠,寒冷地鋪蓋着大地,“雪原”兩字出來了。這樣,書的名字也就出來了,可以把大自然與社會及當時人們的心态,都概括出來了。他講過:“八十、九十年代及至現在,我主要都在觀察與思考。觀察與思考是我修身的重要内容。”“作家首先是思想家,他首先要觀察,他關注的是社會,是人生。他思考的是社會的進步,是國家的發展,是改革開放的程序。是以,首先要讀書,要學習”。他購買了大量的中外鐵路建設方面的書及中外名人傳記,一有時間,就細細閱讀。其次,他廣交朋友,了解社會情況,關注社會發展變化。關于創作,曲波同志講,要把問題想清楚後、才能動筆去寫,才能寫出反映時代要求的真正意義上的好作品,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動筆的。曲波思索的另一個問題就是怎樣才能培養青年作家?他常到鐵路上走一走,看一看,與業餘作者們聊一聊,談一談,告訴他們文學,要有生活,文學不能脫離人民群衆。生活是創作的源泉,生活要豐富;創作要情發心底,美在自然;創作要人人心中有,家家筆下無。他還講,成功和失敗都是我所需要的,一個科學家,研究了一輩子沒有成果,那也是科學家。那麼創作呢?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對作家講,成功和失敗,就像白天和黑夜的較換一樣是常有的事,失敗是成功之母。他講,還是應該辦高品質、高水準的文學創作班,但教育訓練班中是出不了大作家的,隻有實踐,隻有在豐富的社會生活實踐中,才能湧現出真正的好作家。據了解,曲波曾将自己“文革”前的稿費捐獻給了中國作協,作為支援業餘創作的活動經費。病中的曲波因為曲波同志身體不太好,全國第六次作代會他沒有去參加。我原打算會議結束即到曲波同志家裡,将第六次作代會的有關檔案材料給曲波同志送過去,然與好好采訪一下曲波。去之前,《文藝報》的一位編輯還找我,要在看望曲波之時,一定要了解曲波同志的思想、精神、品質和風範,讓他多留下一點幾十年裡的寶貴經驗,這樣,不僅對業餘作者,更對專業作家有益。比如:大家都想深入了解一下,為什麼曲波不願當專業作家?工作又很忙,卻能寫出這樣優秀的作品?有人說,業餘作者無論如何也寫不出專業作家的水準,為什麼曲波同志能寫出呢?也許因為《林海雪原》的關系,大家已比較了解戰争中的曲波,而不太了解和平時期的曲波,不太了解曲波參加工業建設的情況,要了解曲波同志在和平時期是如何邊工作邊創作的?還有 他 在“文化大革命”中,在八個樣闆戲走紅之時,尤其是《智取威虎山》那樣紅,曲波同志又是怎樣想的,又是怎看待《智取威虎山》的?為什麼沒有聽到他的評價和他的聲音?大家知道他很注學習,關心政治,民主精神好,創造性強,大家更關心他現在觀察與思考些什麼?能給我們以什麼啟迪與假鑒等等。帶着這些有待回答的問題,我又去了醫院。可我隻坐了一會兒,就又悄俏離開了他的病床。我實在不忍心過多打擾這位病重的老人了。曲波似乎已經用行動回答了這些問題,正像曲波夫人劉波在賀曲波77歲生日時所寫寄語:“觀世間紛繁,察宇宙之奧秘,愈古稀之七載,悟滄桑之艱辛,遭魔道而不馴,知規律之世情,能坦蕩而舒暢,益健康而壽長,視兒女安康,願孫輩業成,随自然之妙,含笑以對太虛。“這大概能低括出曲波的人生觀、世界觀。曲波千古曲波走了,一顆輝煌的文學之星圓落了。當我在電話中聽到曲波夫妻、相識相知的戰友、患難與共的妻子劉波那沉痛的聲音時,我就知道他一定不好了,果然,劉波告訴我說:“小王,曲波已經于昨天中午去世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一下子哽咽了,我無法形容當時我的悲痛心情,雖然我知道曲波的病已相當嚴重,恐怕已是病入膏肓,但我還是希望曲波的病能夠慢慢好轉,因為讀者需要曲波。他的去世是文學界的一大損失!他還曾答應我,病好以後要好好和我談創作,談他的觀察與思考呢。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含着熱淚我來到了曲波的家,劉波接待了我,她告訴我曲波是中午12點多去世的,他早晨還吃了一個雞蛋,還吃一點他最愛吃的膠東家鄉菜,可到了中午就不行了。劉波告訴我,一年前,當曲波患病住院時,就留下了遺言,他告訴家人們,他一旦離開人世,不要舉行遺體告别儀式。不要驚動老戰友們,他們都已年過古稀,也不要開追悼會,免得麻煩大家,也不進八寶山,隻是把骨灰沉到家鄉的大海裡就是了。這就是曲波,一生光明磊落、虛懷若谷的曲波。盡管劉波叮囑一定按照曲波的遺囑行事,但聞訊前來的曲波生前戰友,機關同僚,人民醫院搶款、護理過他的醫生、護士還是悄悄地來到了醫院的太平間,在臨時布置的一個小靈堂裡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告别儀式。靈堂正中是曲波兒子書寫的“曲波千古”四個大字,中間是曲波的遺像,左右是一副挽聯,上寫:一世耕耘文史增輝此去千秋可瞑目:下寫:平生剛正鞠躬盡瘁揮淚千古祭英靈。遺像下方是曲波的妻子劉波寫的話。“安息吧,親愛的曲波!你我少年投身革命相識相知60年,組成家庭,撫育了四個兒女,都已成家立業。你青年時代轉戰南北,負重傷而肢殘,始轉業搞建設,你認真工作,努力學習;中年,你利用了所有業餘時間和一切節假日,從事文學創作。在你的盛年,幾經狂風惡浪,我們同舟共濟,堅持真理,仍然執著,無怨無悔,一生坎河,不計得失,任勞任怨恨,積勞成疾。老年,諸病纏身,但頭腦中,思維一刻不停的構思,你要創作小說。除了閱讀報刊書籍外,多是讀史思考,你構思不成熟就絕不動筆。你雖沒動筆,但跟我講過你的思想。你的心血管病、糖尿病,一天比一天加重,雖經諸醫師們的救治,多次心衰都挽救了。但病程太久,歲數太大,終于病魔奪去了你的生命。你構思的作品雖沒有寫出來,你懷着無限的遺憾走了,曲波,你的心思我知道,在我有生之年,我和兒女們以最大的努力,完成你的未竟事業,你的一生太累,該好好休息了。戰友、難友、妻子劉波。”曲波走了,靜靜地走了,悄悄地走了。在他彌留之際,他不僅留給了我他在30歲和60歲時的兩張照片還有一本他精心保留的《林海雪原》的最初版本,也留給了我們無限的思念。我想,他留給我們的文學上的遺産足夠我們享用一輩子了。讓我們在内心真誠地說一聲:曲波,謝謝你,您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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