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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大齡孤獨症患者造個“家”

每天,孟凡和兒子禾禾的活動幾乎一成不變:早上9點前從家出發,開車到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鍛煉,半小時後再驅車到位于天通苑的“社群家庭”參加活動。下午兩點鐘,禾禾在“社群家庭”睡好午覺,孟凡接上他回家。

禾禾今年19歲,是一名孤獨症患者。多年來孟凡一直有個心病,那就是他和妻子終有老去的一天,到時禾禾怎麼辦?這也是衆多大齡孤獨症患者家屬共同面臨的問題。

孟凡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聯合其他孤獨症患者的家屬,一起為孩子們買所大房子,孩子們将成為這所房子的主人。家屬通過購買專業服務,讓孩子在普通社群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孟凡的想法得到了一些家長的支援,盡管這條路走下去不容易,但他們還是要試試。

為大齡孤獨症患者造個“家”

3月30日,奧森公園,孟凡在給兒子禾禾(左)擦汗。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探索長大後的生活

禾禾長得高大壯實,和孟凡站在一起,比爸爸還要高半頭。禾禾喜歡笑,說到喜歡吃的肉、餅幹,更是不停地咧嘴笑。“患孤獨症的孩子普遍不‘挂相’,你看禾禾小時候,特可愛。”在家裡,禾禾童年的照片被擺放在客廳的醒目位置,頭上戴着小博士帽的禾禾正沖着相機呵呵笑。

孟凡和妻子發現禾禾“不一樣”是從他學說話開始的。兩歲時,禾禾還不太會說話,孟凡帶着孩子去醫院檢查,醫生很委婉地告訴他,孩子在與人交流方面有些問題。剛開始,孟凡覺得問題不大,但在之後的一次次問診中,一個殘酷的現實砸向他和妻子——禾禾患有孤獨症。

比較幸運的是,經過四處聯系,禾禾從小就接受了比較系統的孤獨症幹預和融合教育,讓孩子能在普通的學校上學。但不管是十多年前還是現在,融合教育資源都不是很充足,“孩子去哪兒上學,我們就搬去學校旁邊租房,這些年我們一共搬了9次家。”孟凡說,直到禾禾16歲上了特殊教育職高,他才決定買下花園路附近的一處住宅,安定下來。

迷茫過後,面對孤獨症兒童的成長,更多家長開始尋找讓孩子融入社會、過上“普通生活”的路徑。

王瀾的兒子王強今年35歲,在兒子被确診為孤獨症時,王瀾跑過大大小小的醫院、看過很多醫生,随着兒子一天天長大,王瀾覺得治好孤獨症越來越不現實,他終于和妻子商量,也許可以“停”下來了。

随後,他們把更多精力用于陪伴和支援兒子。從幼稚園到中專,王強一直在融合教育學校就讀,雖然其間也發生過問題,但還是拿到了國中和中專的畢業證。現在,王強可以熟練地操作電腦,還在公益組織中做志願者。

飛飛與禾禾年齡相仿,也是個壯小夥兒。飛飛的媽媽告訴記者,她通過孤獨症兒童的家長組織,結識了不少情況類似的家長。他們每周末帶着孩子走出家門,在專業老師和社會愛心人士的支援下開展合唱團活動,已經堅持了七年。“我們通過社會籌款、融合活動、公益演出等活動,一起探索孤獨症人士長大以後的生活可以是什麼形态。”

走出學校後的窘境

如今,很多孤獨症兒童走進融合教育學校,但畢業後,他們路在何方?部分孤獨症患者家屬表示,孩子離開學校後無處可去、如何避免社會能力退化,以及父母老去後孩子何以為生,是他們普遍關注的問題。

盡管禾禾今年夏天才會從特殊教育職高畢業,但從去年年初開始,他就說什麼也不再去學校了。一年來,孟凡送孩子去過幾家機構,禾禾在參與戶外運動時非常開心,但進入教室環境後就很難坐得住。

“禾禾對學校非常抵觸,但是不去學校,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好像沒地方可去,能夠為大齡孤獨症孩子提供服務的機構太少了。他們需要融入社會,要不然未來怎麼辦?”孟凡十分憂心。

禾禾不穩定的情緒讓孟凡放棄學校,尋找更适合孩子融入社會的方式。今年春節後,孟凡帶着禾禾來到位于天通苑的北京慧靈智障人士服務中心。這個服務中心位于居民樓的一層,共服務十多名以孤獨症為主的心智障礙人士,年齡最大的50多歲,禾禾是其中最小的成員。服務中心沒有老師,隻有家庭輔導員,禾禾在這個“家”裡玩多米諾、學炒菜、學做蛋糕。

為大齡孤獨症患者造個“家”

北京慧靈智障人士服務中心的客廳。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慢慢地,禾禾喜歡上這裡,他把服務中心稱為“酒店”。禾禾呆在“酒店”的時間越來越長,從剛開始的一兩個小時,到現在可以到下午兩點以後,睡醒午覺再走。在孟凡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之是以送孩子來,就是想讓他在普通社群裡,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他能在服務中心活動的時間越長,離我們的目标就越近。”

相比于看到希望的孟凡,王瀾的苦惱正日益增加。“我兒子現在哪兒都不想去,就連去哪兒玩,他也沒主意。這種情況現在越來越明顯,你跟他說什麼,他都沒興趣,而且還會反對。”

現在,王強似乎沒地方可去。王瀾說,沒有疫情的時候,王強自己會去街道的溫馨家園,在那裡可以學手工、寫字、看新聞、聽故事,偶爾他還會去看電影、購物、采摘或者參加一些殘聯組織的活動。疫情期間,這些活動改為線上,但王強拒絕使用微信,也不會下載下傳上課軟體,“是以孩子總呆在家裡,也沒有他願意去的大齡孤獨症人士的服務機構。”

不少孤獨者患者家屬向記者表示,專業且專門服務大齡孤獨症人士的機構很少,此類機構很多都是公益性質的,資金、場地等因素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其發展。

“之前有一家服務機構,已經開設了20多年,但因為場地附近要通地鐵,房東大幅漲價,就無法在那裡經營下去了。禾禾喜歡去的這個服務中心,以前在北京大約有六七處服務點,現在就隻剩三處。”孟凡表示,孤獨症人士的行為表現比較刻闆,一旦服務中心搬家或關閉,孤獨症人士将非常不适應。

為大齡孤獨症患者造個“家”

北京慧靈智障人士服務中心,一名孤獨症女孩坐在窗邊。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自建“社群生活”

無處可去,一些家長便萌生了“造一個去處”的想法。

去年,孟凡與部分孤獨者患者家屬共同提出了一個大膽想法——成立社群化生活(北京)家長合作項目。

據介紹,“社群化生活”主要由住宿支援和日間支援兩部分組成。住宿支援是指在社群中設立心智障礙者自主居住住宅(社群家庭),可根據個人經濟狀況與所需支援程度,選擇獨立居住或與其他人(包括殘障者和非殘障者)同住一戶,由專業或接受過相關教育訓練的從業人員提供個别化支援。日間支援(日間中心)是心智障礙者上學、工作等之外的一種日常生活選擇,可提供日間照料、娛樂休閑、技能學習等服務。

這一項目将通過設立投資平台購置日間中心和社群家庭,引入或培育相關服務方式,實作心智障礙人士社群化自主生活。此外,還将配合特需信托、監護人模式等,保障心智障礙人士在社群的生活。

為了将項目推進一步,他們還将舉辦一個溝通會,計劃與專業服務機構合作,開設新的社群家庭。

孟凡說,從可行性看,家長合資購置北京地區商業用房和住宅的方式風險較小,“房子可以出租給服務機構,回收的租金可以用于補充孩子接受服務的費用。”孟凡說,這一想法已經得到八位家長的支援。

記者了解到,從全國範圍來看,許多大齡孤獨症患者的家庭已經在嘗試解決孩子的“托付”問題。2017年,北京、上海等地部分孤獨症患者家屬在安徽省金寨縣發起了“星星小鎮”項目。在地方政府的支援下,由家長投資,按照家長養老和成年孤獨症托養的“雙養”模式建設。

不過在孟凡和飛飛媽媽看來,他們更希望孩子在一個普通的成熟社群中,和普通人一樣生活,這正是家長們着手合資在社群買房的原因。

為大齡孤獨症患者造個“家”

北京慧靈智障人士服務中心,孤獨症孩子們在玩玩具。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專家

主張讓殘障人士走向社群,應對孤獨症人士多些接納和支援

家長們的想法是否可行?中國殘障人士康複協會副理事長許家成分析,“社群家庭”是社群支援模式的表現形式,“我們主張讓殘障人士走向社群,社群支援模式強調品質和成果,是成果導向型的支援模式。”

“社群家庭”怎麼建?許家成表示,可以分為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配有家庭生活輔導員,對孩子們提供支援性的生活。“在此過程中,家庭生活輔導員不是去照顧孩子,而是讓他們學會獨立生活,讓他們學會自己做飯、交朋友。”

許家成建議,在發展“社群家庭”的過程中,家長也可以組成團隊,分享養育經驗,形成循環與互信。“我們還需要社工、機構參與,大家一起朝這個方向努力,最終減輕孤獨症人士父母的焦慮情緒。”

此外,要想更好地發展“社群家庭”,還需要在立法層面有所突破。

許家成表示,以前人們認為孤獨症患者沒有民事行為能力,家長可以在孩子小時候為其做替代性決策,但是孩子經過特殊教育或職業教育後,擁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家長需要提供的便是支援性決策,讓孩子自己拿主意。從這一角度來說,立法層面應該有所調整,信托方面也需進一步完善。

“随着社會對孤獨症了解的日益深入,孤獨症人士将能更好地融入社會,我們要相信這些孩子都非常有潛能,他們應該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社會應該對他們多一些接納和支援。這個支援不是過多的幫忙,而是要在他們最需求的時候提供最必要和最精準的支援,讓他們更獨立地生活。對待孤獨症人士,我們用平常心态對待他們會更好。”許家成說。

(文中孟凡、禾禾、王瀾、王強、飛飛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攝影記者 李木易

編輯 白爽 校對 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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