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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非典型生活01

一、走過廢墟

“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摸魚兒·雁丘詞》(元好問)

2022年4月1日,今天是我的結婚祭念日。結婚,是在八年前;祭,三年兩個月零十三天。

我的非典型生活01

有很多事情我們當時是無法面對的,但隻要還活着,時間的魔力就無從抗拒,再尖銳的疼痛經過時間之河日複一日的打磨,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鈍。如今,我終于可以平靜地回憶起那時的一切。

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火化不能直接将一個人燒成灰燼。他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冰冷身體經過烈焰焚化之後,并不是變成骨灰盒裡的骨灰,而隻是變成了一具焦黑的骨架。當火葬場的從業人員開始碾壓他的腿骨時,我發出了一聲驚叫——但也許并沒有真的叫出聲,因為現在回想起來,那人似乎并沒有回頭看我或是稍加遲疑,而是連貫地、有條不紊地幹着自己手上的活兒。

看着他的腿骨在一個弧形金屬器具的碾壓下變成齑粉,我感覺自己的腿痛入骨髓,而且這種奇怪的疼痛後來竟然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經過這道程式,他的遺體才成為我曾見過的骨灰的樣子。多年前,我經曆過外祖父母的亡故,但那兩次都沒有目睹火化的整個流程。

最終的離别太過突然。一大早,他還精神奕奕地出發去打羽毛球,我吃過早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沖了一杯咖啡坐在窗前。想着孩子在學校,他打完球去看老媽,我獨自一人可以隻吃零食不做飯,于是就有了一種放假般的輕松感。可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那端有人哭着說他在球場猝死。

回想起來有些不可思議,那天我開着一輛新能源車一路狂飙,什麼公共汽車道、應急車道都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可途中不但沒出事故後來也沒有接到一張罰單,而且車子停到了醫院的地下車庫,才耗幹了最後一絲電能。

等我跑到急診室,醫生已經放棄了搶救,因為心源性猝死是真正的“秒殺”,遠遠快過我飙車的速度。

最後一次,我長久地撫摸他的臂膀,熟悉的二頭肌依舊緊實而富于彈性,隻是已不再溫暖,即便醫院裡暖氣很足。

後來的幾天過得渾渾噩噩。親人陪在身邊,我不得不對大家絮絮叨叨的安慰做出反應;朋友紛紛上門吊唁,我禮貌周全地端茶倒水迎來送往;遺體告别式上,他身着不合體的西裝,殡儀館代拟的告别辭狗屁不通……整個過程既像是一出戲劇,又像是一場怪誕的夢。

直到喧嚣歸于沉寂,真正的悲傷才如潮水般一浪浪襲來。

漲潮的時間往往是在淩晨兩三點鐘。最沉寂的夜裡,我總是忽然醒來睡意全消,然後一遍遍翻看我們在一起的照片、視訊,翻看我們的朋友圈。有人說“秀恩愛死得快”,我卻忘記了“死”字還有這樣一種最基本的可能。數一數,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六年,倘若多上一年,會不會因為“七年之癢”而少一些眷戀?

白天,我出門購物、買藥,或是去銀行以及保險公司料理他的後事,基本上表現如常。但大約四個月的時間裡,我都感覺自己行走在一片荒蕪的廢墟之中,哪怕置身繁華的街道或嘈雜的超市。

能帶來安慰的,是佛經裡的四個字“成住壞空”。我不是佛教徒而是科幻迷,是以早在少年時代就明白整個人類文明或許都隻是宇宙永恒黑暗中電光火石的一閃。但“明白”不等于真正從内心接受,理智上的認知無法幫助我直接跨越悲傷的泥沼。

他離開的時候是在隆冬,早春時節我去了廈門,希望通過旅行排遣沉郁。在曾厝垵,我對姜母鴨食不知味默默垂淚;在深夜的海邊,我迎着料峭春風荒腔走闆地歌唱,讓淚水恣意流淌;在酒店房間,我喉痛發燒,用雞尾酒送服感冒藥後昏睡過去……最後,一雙不合腳的新鞋拯救了我,穿着它繞鼓浪嶼環島跑步一圈後,滿腳的水泡和紫黑的腳指甲緩解了心裡的疼痛。

真正開始好轉是五一前夕的第二次旅行。雨後初晴的嵩山三皇寨霧氣升騰,一簇簇指向天空的書頁岩如利刃般在藍天與霧霭裡若隐若現,野桃花、野杏花在幽谷中綻放……暖陽與清風終于再度讓我的心變得柔軟。雖然他不在了,但可愛的地球還在,暫時沒有經曆核爆或者降維打擊。

我的非典型生活01

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活着的樂趣。我早知道生活本無意義,你賦予了它怎樣的意義,它就有了怎樣的意義。

尋找樂趣,讓自己舒适,這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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