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本文作者:yxtlavi

3 月 27 日,上海「劃江封控」,将以黃浦江為界分批實施核酸篩查。浦東新區、奉賢區、金山區、崇明區全區以及闵行區部分街鎮先實施封控,開展核酸篩查,4 月 1 日 5 時解封。

3 月 31 日,就在浦東解封的前一天,上海新增确診 358 例,無症狀感染者 4144 例。

4 月 1 日 3 時起,按照壓茬推進的原則,上海對浦西地區實施封控。封控區内,所有人員足不出戶,人員和車輛隻進不出。上海衛健委要求,對于确有應急就醫等緊急需求的居民,各街道和居委會應提供必要的服務保障。

有着 2400 萬常住人口的超級城市上海,需要長期就診的患者不在少數,居委會、120、醫院正在承擔着不同的職責,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確定城市的運轉。

但分批封控的日子裡,一些問題正在延續。

醫生:靠「吵架」才能出門,騎着三輪去采樣

根據七普資料,剛剛解封的浦東有近 600 萬人口,也恰好是本次疫情的高發區域。

疫情之中,醫生是第一個沖上前線的人。不論是綜合醫院,還是社群醫院,每個醫院都參與其中,上陣采樣。當混采中出現陽性,醫生們會再上門單采。

3 月末的上海,潮濕、多雨,中午氣溫逼近 30 度。醫生們穿着防護服,連續工作十幾小時,眼前布滿霧氣。來自浦東某社群醫院的陳美琳(化名)告訴丁香園,「常常覺得體力不支、喘不過氣。」

雖然浦東從 3 月 27 日起才開始封控,實際上陳美琳已經連續工作 20 幾天,連續的高強度正在逼近她的身體極限。「每天出發時間都不固定,有時四五點就要出發;晚上回來時間也不固定,要到次日的淩晨。」

然而她的醫院卻沒有提供大後方的保障。大部分時間,陳美琳都在上門單采:爬樓梯,去村子......醫院不提供交通工具,有電動車的醫生自己騎着,再捎上同僚;剩下的醫生隻能在泥濘中跋涉。

不管多艱苦的條件,他們都要穿着防護服去,從早跑到晚。當下大雨、特别熱的時候,從裡濕到外。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醫生們要在村子裡采樣 100 多人,向居委會借用了三輪車。陳美琳供圖

醫院給醫生們提供午飯,卻沒有飲用水,他們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不過,這樣中午上一次廁所就可以了。」防護服穿脫不友善,陳美琳也隻能苦中作樂。

4 月 1 日,浦東的解封結束,但陳美琳的工作遠遠還未結束,她似乎也看不到結束的那一天。

從今日起,浦西陸續封控。上海衛健委在公開的檔案中明确提出「醫務人員、防疫人員等,憑工作證或機關證明或核發的通行證可正常出行。」家住浦西普陀區的内科醫生周思甯(化名)卻告訴我們,想要出門參加正常的防疫工作,一紙證明并沒有什麼用,而是要「靠吵架」。

周思甯所在的綜合醫院也參與了采樣工作,與陳美琳的醫院不同的是,她的醫院為醫生們提供行軍床和停車位,保證醫生們做一休一,確定醫生們的工作負荷。真正困擾她的,是家門口的居委會。

今早,周思甯出門前給居委會打了三次電話,詢問醫護人員能否正常通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同,最後一次居委會直接告訴她,醫生出去就不能回來了。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小區的微信群,明确說如果醫生出門就不能回來。周思甯供圖

周思甯嘗試拿着醫院開的工作證和出入證明來到小區門口,果然被攔下。她告訴門口的管理人員,「我們也是希望趕緊控制住疫情,不要再外溢了,才去出門工作的。」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周思甯被擋在小區門外時拍攝的照片。周思甯供圖

最後,她的丈夫趕來,說要「去市政府、區政府投訴」,周思甯才得以被放行。等她到醫院才知道,很多同僚都靠「吵架」才出門的,如果小區繼續不允許醫生們出門、或晚上不能回小區,醫生們隻能在醫院住。周思甯感歎,「真的希望醫生們工作了一天之後,能回自己家裡的床躺躺。」

隔離老人:要走 23 層樓梯才能拿到飯

3 月 30 日,韓霞(化名)的父母因為是密接,被拉入某高樓隔離。母親進入隔離點後,拍攝了現場情況給她看,令她心急如焚:吃飯要靠搶、沒有飲用水;居住在 23 層的高樓,電梯卻因壞了未開放使用,年近 70 歲的父母要走到一樓才能拿到午飯。

韓霞告訴丁香園,這棟高樓裡聚集了大量密接、陽性人員。她發送給我們的照片可以看到:不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人,都聚集在一起等待拿飯,并沒有間隔一米。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母親給韓霞拍攝大家等待拿飯的場景。韓霞供圖

韓霞的父母想着,在集中隔離點總歸有物資保障,是以沒有帶幹糧來,其他的隔離人員也是如此。但實際情況卻和他們的預想完全不同:這裡并沒有足夠的食物儲備,也沒有足夠的管控人員。

30 号當天中午,韓霞的母親為了搶飯,從 23 樓走到 1 樓,最後她搶到 3 瓶水,2 個饅頭。也有住在高層的老人因為無力下樓,而選擇不吃飯了。

讓韓霞慶幸的是,母親拿到飯後電梯開放了,不用徒步再爬上 23 樓。晚上十點多,有身穿防護服的管理人員來為父母上門送飯,不需要年邁的父母下樓取飯,隻是要一直餓着肚子等。

韓霞居住在江對岸,和父母隻能通過微信聯系。昨天下午,母親告訴韓霞,終于分到了一個熱水壺,可以燒點熱水喝了。

同樣住在隔離點的小穎(化名),雖然居住的條件比韓霞的母親好一些,也有人定時來送飯,但不同的是,小穎已經懷孕 35 周,且為高齡産婦。她所居住的隔離點,兩人一間,房間反鎖,沒有醫護人員。

小穎在 11 天前核酸顯示陽性,5 天前她自測已經轉陰,但是依舊在 28 日被拉入集中隔離點,之後一次也沒有測過核酸,也沒有人告訴她什麼時候隔離結束,甚至沒有任何一個留下聯系方式,隔離就像「與世隔絕」,和外面切斷了聯系。

如今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産檢,「假設出現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求助于誰」。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小穎隔離點提供的飯菜。小穎供圖

透析病人:四天沒有吃飯喝水

進入三月後,上海逐漸有小區封控。許多透析患者遇到難題:小區封控不讓出門、以前透析的醫院關門、新的醫院不接收、居委會不安排。

透析患者與普通慢性病人不同的是,他們需要隔一天或是兩天到醫院透析一次,在醫院至少需要停留三小時。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自己容易被感染、或成為密接,導緻不能出門。

醫院假如出現了陽性,要關門消殺,隻能将病人轉移到其他醫院,其他醫院并沒有能力承接這麼多的患者,隻能與街道、居委會合作安排。也有的病人因為小區封控,不得出門。

透析患者自發組建了一個微信群,交流醫院的床位情況,群裡其中不乏 5 天、7 天、甚至 10 天還沒透析的病人。同樣在這個微信群的李曉梅(化名)告訴丁香園,她和父親同為尿毒症患者,如今已經 5 天沒有透析,她的家中還有一個癱瘓的老母親需要被照顧。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透析患者在微信群内自發接龍,統計情況,等待志願者的幫助

李曉梅今年 50 歲,她的父母已經 80 多歲。幾年前她和父親都被确診為尿毒症,長期在瑞金醫院盧灣分院透析,她每周一三五,父親每周二四六,這樣留在家裡的人可以照顧癱瘓的母親,日子也能勉強過活。

但是自從 26 日父親最後一次透析後,由于小區封控,父女倆再也沒能出門,如今兩人都出現渾身乏力,父親有時還陷入昏迷。

原本李曉梅寄期待于居委會,然而從 26 日至今,居委會所做的,也隻是上門采過一次核酸而已,當時全家三人都顯示為陰性。

居委會了解他們的情況,表示「已上報,繼續等待」,之後就了無音訊。李曉梅後來給居委會打過數次電話,但都占線打不通。「我們可能不會被新冠打垮,卻可能因為無法血透被逼上絕境。」電話裡,李曉梅帶着哭腔說。

即便是給安排了血透機會的病人,到了醫院也并不好過。本來該隔天透一次的劉京(化名)因為是密接,10 天隻透了 2 次。30 号是他最後一次血透,當晚 8 點他到了醫院做上血透,但是因為是密接,被要求必須乘坐 120 才能回小區,是以他隻能在醫院長椅坐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 5 點才有 120 來接。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淩晨,老人們在醫院等待 120 來接他們回家。劉京女兒供圖

劉京已經 77 歲,是直腸癌患者,伴有心衰。他在醫院坐了一夜,回家就發燒了。當晚一起在醫院等待一夜的,還有一位 88 歲的老人。

如今,距離上一次血透也已過去 2 天,劉京詢問居委會什麼時候能安排下一次,居委會回複:等待。劉京坐不住了,他繼續問,是不是名單裡沒有自己的名字,居委會不客氣地說,「你已經透過不止一次了,早就有你的名字了,街道會安排的。」他隻能如居委會所說,「等待」。

在透析患者的群裡,「等待」是最常出現的詞。每個人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被迫「等待」。有的病人小區雖然允許他出門,但是醫院要求他提供已解除「2+12」的證明,病人詢問街道,回複「等待準許」。

由于沒有證明,病人本院雖然願意接收他,但病人隻能去浦東的定點醫院,定點醫院又人滿為患,病人隻能繼續回到「等待」狀态。

還有病人因為确診為陽性,不知道該去哪裡透析。其中一位身患 20 多年的尿毒症患者,已經 10 天沒有透析。他擔心身體狀況,4 天都不敢吃飯喝水,也沒有小便排出。

透析患者求助群在三月初隻有幾十人,如今已經數百人。

除了透析患者以外,癌症病人等需要長期住院的患者,也因為封控不得不在家裡。居住在嘉川社群的徐有芳(化名)是胃癌晚期患者,原本在 16 日已經做了術前檢查,但因為 17 日小區出現無症狀患者,他未能及時到達醫院,床位已經被他人占用,徐有芳隻能回家。「2+12」管控結束後,小區内再度出現疫情,他仍未能入院。

徐有芳是惡性良性腫瘤醫院臨床研究入組患者,醫院的研究組停診,而他所有資料和檢查報告都在那裡,去其他的醫院很難治療。直到今天,在本該入院手術的半月後,他仍然在家中等待消息。

在疫情之下,非新冠患者的就醫問題屢屢被推上台面,救助資源的缺失成為了悲劇發生的土壤。在上海的疫情漩渦之下,普通人也深陷其中。

不會上網團購的獨居老人

居住在浦東某社群的鄭宇飛(化名)家中一共五口人,自從 3 月 18 日封控以來,社群隻送過一次菜,他們全家隻能靠速凍食品度日。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居委會送來的蔬菜。鄭宇飛供圖

為了買菜,鄭宇飛設定了 6 點、 8 點、晚上 8 點、0 點多個鬧鐘,盯緊各大平台,集中心力搶菜。實際上平台不是沒有菜,而是運力不足,經常一秒不到就搶光了,鄭宇飛戲稱「比搶春運火車票還難」。

好在後來附近一家超市搞起微信團購,主要銷售「蔬菜盲盒」,約 5 斤的蔬菜,售價 60 元左右。在這個特殊時期,鄭宇飛表示也還可以接受。

會蹲守買菜平台、微信群的年輕人尚能保證吃食,沒有子女或者居委會的幫扶,老年人封控後,「吃飯」都成了問題。

葉雲(化名)的奶奶因為疫情被封控在浦東家中,平時由四位子女輪流照顧,封控時隻能由當時留在家中的大伯照顧。葉雲的奶奶 94 歲,已經癱瘓、失明,沒有自理能力,她的大伯也已經 70 多歲,母子倆都做過心髒手術。

不會微信團購、不會上網買菜,居委會隻在昨天下午送來了幾根胡蘿蔔、幾根黃瓜,一盒午餐肉罐頭,以及兩顆包菜。這麼多天,兩位老人靠一天一袋牛奶、一顆雞蛋度日,那也是家裡僅存的餘糧了。

幾天前,兩位老人開始有發燒咳嗽症狀,但是家中沒有藥。他們自測抗原顯示為陽性,但手機卻一直顯示「等待上傳」,盡管核酸已經是 4 天前采的。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抗原顯示陽性,但手機卻一直顯示「等待上傳」。葉雲供圖

小區封控後的醫生:憑工作證無法通行,靠吵架才能出門上班

葉雲聯系了居委會,但并沒有人安排去接受治療,直到昨天下午,居委會才送來了兩盒藥。

因為家住在浦西,她不能去給奶奶送藥,心急如焚。直到今天,葉雲拜托了一位有跨江通行證的朋友,幫着買了幾盒抗病毒藥物和食物送過去。

衛健委:目前防控形勢嚴峻

疫情之下,上海的衆生相顯現。在 2000 多萬常住人口的數字下,是每一個鮮活的人。

3 月,全國累計報告本土感染者 103,965 例。其中,90% 來自吉林省和上海市。

上海衛健委曾多次提出,滿足急危重症患者、孕産婦、兒童以及血透、放化療等特殊患者必須的就醫需求;醫護人員、防疫人員持工作證明,可以正常去工作。

可落實到最底層,醫生要靠「吵架」才能出門,透析患者依舊需要在資訊黑盒裡等待,抗原陽性的癱瘓老人暫時無人管理。

今天,國家衛健委發出公告:大陸新增本土确診病例和無症狀感染者增長快速,疫情多點散發,波及範圍進一步擴大,部分地區社群傳播尚未阻斷,并有外溢病例報告 ,防控形勢嚴峻複雜。

嚴峻形勢下,生活仍要繼續。

策劃:carollero、yxtlavi

監制:gyouza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