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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章夜話|隔歐漿

寫出來實在有點勉為其難,可這樣的遊戲怎麼能不記錄下來呢?

到底怎樣忠實地表述這個遊戲原本的名字,着實讓我傷透了腦筋,直到把它公布于衆,文檔毫不客氣地用綠色波浪線提醒這個詞語的錯誤,勉強算通過的隻有“漿”這字,水字底,一種東西的漿水,讓我想起孩童們在隆冬的暖陽下,因為這個遊戲擠出的各種“漿水”——眼淚水、汗水、鼻涕水、腳汗……甚至還有小便……

句章夜話|隔歐漿

必定要在隆冬,農曆十二月那時,天冷得橫眉豎目,可太陽很好,心無旁骛地到處留情。可惜昨夜太冷,屋瓦楞溝渠間滲透的寒意,一早鬼鬼祟祟順着屋檐溜下,原以為能投身往下,禁不住挽留,垂在兩溜瓦片中間,猶猶豫豫地成了冰棱子,一整排高高低低,連太陽都無法改變。這樣冷的天啊,沒風可以到處跑,有風就隻能窩在草垛下或屋檐轉角處了。農閑隻對閑人閑,勤快的跑城裡修農具翻被子存過年的貨,忙得奔進奔出停不下腳。閑的,能閑出鹽花來——早上睡到日頭上三竿,早中午蹲着一碗鹹菜泡飯,到下午兩三點夜冷的這段時間裡,去幹嘛呢?抱媳婦睡大覺被人笑,搓麻将小牌九經不起輸……索性村裡老少窩在屋檐下躲風聊天。

當然,那是大人的事,小孩可停不下來,也找個屋檐,開始了冬日裡為數不多的遊戲——“隔歐漿”。找個屋檐下的老牆做場地,新樓房的水泥牆不行,水泥粗拉拉刮衣服,新石灰還老愛往人身上蹭,大人一看準罵:又隔歐漿去了!太老的牆也不行,碎磚斷瓦本就苟延殘喘,這裡塞着塊抹布,那裡吊着隻闆刷,中間還堵上幾隻臭襪子擋風,哪禁得起孩子們“隔”,常來不及使勁兒,耳邊響起聲音,要不是屋主震耳欲聾的罵,就是老屋子拉拉子拉拉隐約的反抗,仿佛随時就要“化整為千萬”,千軍萬馬倒下來——其威脅,再皮的都落荒而逃。就隻暖和暖和,搞得全村都知道不大好。新舊參半的屋子最好,禁得住擠主人又不心疼,攏着袖管看屋檐下的一群孩子像一抽屜剛出鍋地包子,個個蓬蓬撲撲,隻隻熱氣騰騰,石灰半老也就算了,蹭點就蹭點吧。

句章夜話|隔歐漿

陽光豪邁,用了什麼大号的筆,把黑灰的屋檐都潑得白淨、金黃、透亮。孩子七八個足夠,但一定要有說得響話的人,嘴一撇手一揮眼都不用瞪,一隊人馬該咋樣咋樣。先挑個大的靠牆根轉角處站好,弓背縮頭肩角緊頂住直角牆面,兩腳做弓步狀。這是頭兒擺好陣勢了,像地基一樣,窩風、紮實,遊戲成敗的關鍵。接下來排列的位子沒啥優劣,隻有最後那個玩得輕巧,其他人都有左右兩邊夾擊,隻有他一門心思對付前面,隻瞻前不顧後。

遊戲開始,大家直愣愣地盯着同一個方向,隻等發令聲:隔歐漿啦……不知誰“慘痛”地大叫一聲,六七個人地隊伍瞬間縮水到一半長度,大家自動變成細長形,龇牙咧嘴的、面紅耳赤的、仰天長嘯的……大冬天,幾個小胖子的臉上掉下了汗珠,短頭發上熱氣騰騰。還不罷休,拳頭拽得緊,牙關咬得嘎啦嘎啦響,肩膀一進一出,生怕前面的那個擠不出去,又怕後面的那位鸠占鵲巢,一時氣急,大叫着憋呀……哎呀,誰的褲裆嘩啦啦啦?誰的褲管濕哒哒啦?誰的眼淚水跑步啦?誰哭叫着:沒擠出沒擠出……誰抹着眼淚到隊尾去補齊啦?誰穿着濕褲子邊哭邊笑啊?誰的娘提着柴棍來趕啦?誰驚起了滿樹的烏鴉?誰的小夥伴笑掉了大牙?誰又在大叫着“隔歐漿、隔歐漿……”

句章夜話|隔歐漿

對,我為如何正确地把這個遊戲的意思和方言結合起來,傷透了腦筋,為此還請教了研究當地方言的專家老師。老師想了半天,說:先用這個吧,看看聽聽都還合适的。“隔歐漿”是浙東地區甯波小孩兒冬日裡的一個遊戲,作家王選童年時也玩過這個遊戲,他們那邊叫做“擠麻子”。林海音先生也寫過這種遊戲,北京那邊叫“擠老米”,有首遊戲時的兒歌很生動:擠呀擠呀擠老米,擠出屎來喂喂你呀……誠懇地講,就遊戲的名字不如我們這裡地土話講出來的暢快和有趣,倒是這首兒歌比我們傻傻喊“一二三”有趣多了。這種遊戲,簡單得簡陋,但卻能快樂得飛上天。“隔”是擠,“歐漿”是糞便泥土,用了“隔歐漿”來解釋,蘊含着土味兒的當地話,才能讓小時曾玩過這種遊戲的人,瞬間感受倒日子的快樂——寒冷中的熱忱,逼仄中的寬餘,貧窮中的富裕,困難中的幸福。

-完-

句章夜話|隔歐漿

朗讀者/特聘夜讀專欄作家:

馮志軍

(本文照片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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