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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楊蘭芹:景陽岡上

景陽岡上

文/楊蘭芹

散文|楊蘭芹:景陽岡上

(作者提供圖檔)

這個世上,總有些人沉醉于曆史的幽香,企圖打撈時光的的遺影。也許我和這些人一樣,鐘情于史書一行普通卻又暗藏玄機的記載;癡醉于坊間一個平凡而又飽含疑窦的傳說;皓首在一塊無奇而又浸透曆史的陶片。也許隻是一處遺迹,一個殘冢,一落古村,抑或一段殘牆,一崗荒丘卻總會使人神往心馳,魂萦夢牽。隻因為,在他們的下面都長埋着一個不死的故事,一頁永恒的傳奇。

拜訪景陽岡是在2016年的暮秋。說來遺憾,國小國語課文裡的武松打虎的畫面及今曆曆在目,大學四大名著裡對《水浒傳》獨鐘與推崇延至今時,況其遺址就在老家故裡,隻因栖身在外,背井離鄉,在我已過而立之歲才得以如願拜訪。

景陽岡屬山東省陽谷縣,地處山東省與河南省兩省交界地帶,黃河之濱,運河之右,在陽谷縣城東大約16公裡的張秋鎮境内。驅車從莘縣的朝城鎮(古武陽城),沿324省道一路東行半個小時,再折向南行,最後穿越林木夾道的通村公路,便到達了景陽岡。

據史料記載,景陽岡昔日亂崗峥嵘,沙丘起伏,林蔭蔽日,虎狼出沒,鳥獸群集,人煙稀少。簡樸古制、茅頂錯疊的木結構大門,不突兀,使“荒丘野嶺”之意境不甚損減。入得門來,擡頭隻見林木之下有一假山,上書“古風猶存”四字。繼續向前,松柏森森,夾着天然的通崗土道。我被一棵古旱柳吸引,兩圍粗細,嶙峋滄桑的枝幹斜生向前,幾乎貼上地面,在蟬鳴鳥嘶的幽寂裡令人仿佛置身千年之前武松腳下的行迹。“景陽岡遺址”的石碑孑然立在荒崗一隅,讓訪者悸動于時空的交錯。再向前行,在荒徑一旁見巨石一方,上面篆刻着毛主席的題詞:“陽谷縣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這是1956年毛主席在批示當地建養豬基地報告時當頭的一句話。原話是“陽谷縣畢竟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我想武松雖然身出清河縣,景陽岡觸發了他,啟動了他,成就了他,陽谷總算是他的第二故鄉吧。沿着沙崗小道逶迤攀行,一路可見三碗不過岡酒棧、鄉民告示處、縣衙告示處、山神廟、武松打虎處、石碑、虎嘯亭、武松廟、湖心島、碑林、虎池、猴山、鹿苑、箭場等20餘處。俱皆往息古風,在這丘崗野林裡散發着忠烈勇猛的英雄氣概。山神廟已有200餘年的曆史,共3間,建在長30米、寬25米、高4米的土台上,坐北朝南,青磚灰瓦。廟内塑有武松打虎造像。廟的左前方立有原中共山東省委書記、著名書法家舒同題寫的“景陽岡”石碑,右前方立有著名書法家楊萱庭書寫的高3米的 “虎”字碑。景區西部虎嘯亭:體質精巧,六角單檐,由徐悲鴻的夫人、書法家廖靜文題名。碑林位于山神廟以北。因武松打虎的故事廣為流傳,四方訪客紛至沓來,學界名人在此題詞、賦詩,镌刻成碑。多經年累積,碑林漸成規模,據載,到2001年底,已有碑刻46碣。

武松廟地占北岡之巅,這也是景陽岡的制高點,背後則是高差達四十米的懸崖,體勢不輸北京景山。據說它始建于明代中期,後被毀,現在的武松廟是在1958年重蓋的,大門匾額“武松廟”為趙樸初所書。園内東亭内為武松打虎處碑,西亭内為新鑄大鐘。大殿系五開間三進深歇山式建築。殿内正中為武松塑像,像上懸“勳業昭彰”四字匾。牆内飾有多幅描繪武松生平的木質彩刻壁畫。安靜地訴說着武松的一生和其不朽的傳奇。院内有一立玻璃封罩的石碑,透過玻璃可見此碑碑體滄桑,字迹斑駁,一旁文字大概介紹此為南宋時的碑刻,且經史學、金石專家考證,上有“武松打虎處”之記載。北宋之事,南宋之記,前後相距僅幾十年,是以論斷武松打虎确有其事。

從武松廟下來,已是午後十分,坐在“武松打虎處”石闆上,思緒不禁溢越這方丘崗,實與虛,眼前遺迹和着《水浒》人影,一個真實的武松仿若立身眼前。

縱觀武松一生,落難柴府,打虎遇兄,為兄雪恨,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落草二龍山,梁山大聚義,南征方臘,斷臂出家,坐化六和寺。真是轟轟烈烈,一片血誠,一片大義,一片決絕……

金聖歎評水浒,驚武松為天人,在一百零八人中定為上上者:“然而此一百八人也者,固獨人人未若武松之絕倫超群。然則武松何如人也?曰:‘武松,天人也。’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魯達之闊,林沖之毒,楊志之正,柴進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吳用之捷,花榮之雅,盧俊義之大,石秀之警也。斷曰第一人,不亦宜乎?”毛主席對武松推崇備至。他說:“我們要學景陽岡上的武松。在武松看來,景陽岡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樣,不刺激它也是那樣,總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當然,毛主席這裡所說的老虎不止是景陽岡上的真老虎,他指的是一切惡勢力。

武松原是清河縣人氏,自幼父母雙亡,其兄武大郎将其撫養長大,後因毆鬥緻人死命,避難到柴進府上。此時的武松平平于柴進府上的衆多落魄者之中。離開柴府,武松踏上了尋兄之路,也正是由此,一個赤膽忠心,血性決絕的英雄開始映亮了他的江湖,揮灑着快意恩仇,書寫着忠義勇猛,留下了永世傳奇。

武松是情義的 --八尺男兒,至情至義。當在柴府得知自己所犯官司無礙時,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于他有養育之恩的兄長。景陽岡上赤拳殺虎,名播天下,面對陽谷縣的授官賞銀,他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将賞銀四散百姓,對于任官也是再三謝讓之後才接受。面對嫂子的不倫之欲,他挾義嗤棄,固守人倫大義的底線。當得知兄長冤死之後,他決然抽刀雪恨,怒殺潘氏西門。為報施恩的容身之恩,武松義無反顧,醉打蔣門神,血濺鴛鴦樓最終走向了一條不歸之路。梁山聚義之後,他刀槍劍雨,殺人無數,隻為英雄相惜,兄弟大義。

武松是理智的--後世多有武松嗜血魯莽之評論。仔細想想,并非其是。武松對這個世界是戒備的,理智的,隻因他知悉了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這與林沖的天真隐忍截然相反。面對景陽岡上酒家的善意勸誡,武松首先想到的是“圖财害命”;無數過客喪命的十字坡上,武松竟高度戒備,成功保命;為兄血仇之時,盛怒之下,武松仍保持着令人可怕的冷靜,查線索,找證據,用輿論,手刃雙命,隻罪至發配。相較之下,林沖家破人亡,身無丁罪,卻險遭滅口。随後的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武松靠着驚人的冷靜,高度的戒備,一己之力,沖破機關險惡,一路殺伐,蹚過黑暗陰謀,血光過後,武松的理智升華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他所處的整個世界與時代都是黑暗險惡的。于是他提刀向前,義上梁山。

武松是決絕的--景陽岡下,面對着長兄的冤死,武松的天性第一時間讓其血性噴張。也許隻一刻,他的内心就寫下一個字--“殺”;也許邪惡一出現,他的内心就開始磨刀了。武松的決絕與血性在鴛鴦樓的雨夜裡達到了極緻,手起刀落,一片血光。對待卑鄙與邪惡他深信唯有用刀鋒去講道理,唯有用血腥去說話,這是他的哲學,這是他的選擇。後世在論及武松的血性之時,不乏有“狠毒”、“殘忍”之論,但是曆覽古今,喪失原則的隐忍與妥協往往遭到更加變本加厲的邪惡的輾軋。毛主席在評論《水浒傳》時指出,這部書好就好在寫上了招安,它就是要教育我們,要我們看看投降的下場。猶太裔著名政治思想家漢娜·阿倫特在反思法西斯的根源時也指出:正是面對對強權與暴力的集體失語與冷漠的“平庸之惡”才導緻加之衆生自己頭上的慘烈災難。在邪惡與卑鄙跟前,唯有泾渭分明的決絕與血性才能捍衛正義!總需要有一個血性的英雄從黑暗裡跳出來,呐喊一聲,便手起刀落……

武松是睿思的--武松在其跌宕起伏的人生征途上,快意恩仇地大步向前。但是用心去想,他的每一個傳奇都在其人生哲學的指導下展開。他的哲學便是:忠義當先,寸惡不讓。一百單八人中無有如武松酣暢淋漓者,無有如武松說幹就幹者,殺人無出其右者,保身無過其智者。對于招安以及梁山的宿命他似乎早有預料,心懷淡然,他既沒有像李逵等人的暴躁于外,也沒有像其他人的凄恻怅然,更令人扼腕擊節的是武松有着對塵世與人生的參透。盡忠盡義,殺人如麻,浪蕩一生之後,他冷了下來,靜了下來,他在内心作結:使命終了,大事成了,紅塵盡了。于是他放下屠刀,沖涮了内心,在六合寺的經聲佛号裡,在人們的敬仰下他走向了永恒……

誠如張恨水所言,真能讀武松傳者,決不止驚其事,也決不止驚其才,隻覺是一片血誠,一片天真,一片大義。惟其如此,則不知人間有猛虎,不知人間有勁敵,不知人間有奸淫,不知人間有殺人無血之權勢。義所當為,即赴湯蹈火,有所不辭,義所不當為,雖珠光寶氣,避之若浼。天下有此等人,不僅在家能為孝子,在國能為良民,使讀書必為真儒,使學佛必為高僧,使做官必為純吏。

時近黃昏,我站在這景陽岡上。落日的金晖穿過樹木的縫隙斑駁地投在我眼前這“景陽岡遺址”的石碑上,那塊相傳武松醉卧過的大石,已了無好漢的體溫,但曆史的溫度在英雄的傳奇裡延遞。在他那個雕詞琢句、文墨折沖、城府盛行、機關算盡的世道,武松無異是個另類——泾渭分明,快意決絕,是非善惡,酣暢淋漓……

南望不遠,神思早已追随行者曾經的腳步舟渡東平湖,直指梁山泊,徑奔聚義廳……

【作者簡介】楊蘭芹 男 籍貫山東莘縣 外國文學學士,管理學碩士 ,機關機關工作。堅持“文事,畢竟有資于世道人心”之理念;遊走文字,對話思想,自由創作。《撫水長歌,溯夢泉城》《西行風歌》《死國者,譚嗣同》《殺人者,武松》《磚爐》《Hi,Simon》《厚土》《老銅》《月是故鄉明》《做一隻磚地上的麻雀》《看見風塵》《站在文字尖上》《破空餘歌》《飛鳥》《也在那片海》《夢馬》等散文、詩歌作品在各類主題征文活動中獲獎、發表或被專題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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