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自己親曆過的人生再絢爛多彩,最後還是孤獨一人。

《美國衆神》中有個(并不是尼爾·蓋曼原創的)觀點,即“神的存在與力量是依賴群眾的信仰”,當神沒有人類信奉,它就會消失。
比照起來,因為我們的一生孤獨,我們存在着或存在過的證明,就是分享自己的一部分來成就别人,這裡的分享,我們可以了解為後代——因為子女是我們曾經存在過的直接證明;或者是犧牲——層次較低的是提供幫助,施人誠、傳播愛;最高層次的就是生命的犧牲。
現實生活中,高層次的可以是見義勇為、為國捐軀;在《銀河鐵道之夜》中,自然是【柯貝内拉】為了救人而死。
得救者的“活”是用【柯貝内拉】的離去為代價換來的,由此,【柯貝内拉】有了存在過的證明。
宮澤賢治在《銀河鐵道之夜》借蠍子獻祭自我的故事、教師帶着姐弟沒有強行擠上泰坦尼克号的救生艇來強調了這種犧牲精神,而這種極端奉獻精神,想來就是宮澤賢治曾一度堅守的分享、奉獻精神的轉述——
“從前,在巴爾多拉原野,有一隻小天蠍,靠捕食小蟲子為生。
某天,它撞上了黃鼠狼,差點兒被吃掉。小天蠍拼命地逃啊逃,卻跑不過黃鼠狼,眼瞅着就要被抓到了,這時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口水井,小天蠍掉了進去,無論如何也爬不上來。
在即将被淹死的危急關頭,它向上天禱告道:‘啊,迄今為止我已吞食了太多生命,是以今天才會被黃鼠狼獵捕,雖然竭力奔逃,但終于難免被吃掉的下場。
啊,真是沒有獲救的希望了。是以我決定恭順地将自己的身體獻給黃鼠狼,它吃了我,就能多活一日。
神啊,請洞察我的心願,不要讓我的死毫無價值。請利用我的身體,讓其他生命獲得幸福吧!’剛禱告完,小天蠍便看到自己的身體燃起了赤紅的熊熊烈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爸爸說這火至今仍未熄滅呢!那團火焰就是天蠍的火光啊。”
(中間省略一段)
喬凡尼長歎一口氣,說:“康帕瑞拉,這回又隻有我們倆了。不管去哪裡,我們都要并肩同行。我要學習那隻小天蠍,隻要大家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就算身體浴火百次,也在所不惜。”
那赤紅绮麗的天蠍火光,仿佛永遠不會熄滅的天蠍火光,默默地燃燒着,閃着紅光,照亮了宇宙。
注意,這裡的【蠍子】也是淹死的——與水有關。
但是,這種極端的”獻祭“就”對“嗎?
宮澤賢治在《銀河鐵道之夜》顯然沒有宣揚這種想法,他借用【喬班尼】與【柯貝内拉】分别收下一個蘋果的細節來強調【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
喬凡尼和康帕瑞拉則把蘋果鄭重地藏入衣袋。
蘋果的意象除了“智慧”——如夏娃與亞當吃的那個,也象征了生命與分享。當我們縱向剖開蘋果,呈現的切面宛如女性的wai陰,也可以引申到子宮,這是孕育新生命的地方。
久石讓音樂專輯《銀河鐵道之夜》的封面,就是一個透明的蘋果,其中的銀河列車在其中好像衛星在蘋果内部公轉,就是生命的輪回——生死交替。
久石讓音樂作品《銀河鐵道之夜》
如果你看過幾原邦彥的《回轉企鵝罐》,可能就會想到代表了生命的“蘋果”。
仔細一想,這部也是講述生死的動畫帶有不少《銀河鐵道之夜》的色彩。
劇中高倉冠葉是在命運的換乘列車上“獻祭”了自我,而當時的場景,是不是與《銀河鐵道之夜》中的“蠍子之火”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事實上,宮澤賢治借【喬班尼】與【柯貝内拉】間的對話,提出了【幸福】的概念。
我們可以了解為“因為幫助了别人,而獲得了幸福”。
然而,這個【幸福】顯然是因人而異的——
“可是,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喬班尼】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柯貝内拉】茫然地回答。
不知道,不确定,充滿了未知(無常),這不僅是《銀河鐵道之夜》故事背景——宇宙的特點,也是人生的特點。
在對未來不知道的前進方向的時候,你需要一個燈塔。
在《銀河鐵道之夜》中,其實是與燈塔同源的燈塔看守給出了自己的說法——
“究竟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世上是無人知曉的。但隻要朝着正确的道路堅持走下去,不管途中遇到怎樣艱難痛苦的事,攀登高山也好,爬下陡坡也罷,都能一步步地靠近幸福。”燈塔看守寬慰說。
“嗯,為了抵達真正幸福的終點,途中所遭遇的種種苦難悲傷,都是神刻意安排的。”青年虔誠地回答道。
這兩段内容結合來看,意思就極為明顯了,攀登高山是指【喬班尼】爬上山坡并登上銀河列車,爬下陡坡是指【喬班尼】親曆星海之旅,與【柯貝内拉】訣别後,走回家。
“途中所遭遇的種種苦難悲傷”,都是為了以後能【抵達真正幸福的終點】。
這裡的幸福,于【喬班尼】而言,是要把牛奶和爸爸要回來的消息帶給媽媽,等待他們的可能是溫馨的家庭生活;于宮澤賢治而言,其中之一肯定是創作自己的文學作品——雖然最後的代價是“燃燒了自己的生命才換來能照亮這個世界的光”。
于所有的讀者和觀衆來說,【幸福】就像《西西弗神話》給出的一種說法,每個人都要自己給孤獨的人生寫下注解(所謂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