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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渡瀾的文字令人驚訝:蓬勃與衰敗混雜、堅硬和鮮活并存。她明亮激越又冷郁沉着,藏污納垢又潔淨純粹。”在讀過《傻子烏尼戈消失了》之後,著名作家林白發出了這樣的驚歎。

蒙古族,1999年出生,現就讀于内蒙古大學,22歲的渡瀾已經在《收獲》《人民文學》《十月》等知名文學期刊發表作品,獲得第二屆《草原》文學獎新人獎、第十一屆丁玲文學獎·新銳獎、第六屆華語青年作家雙子星獎、2021名人堂年度人文榜 年度新銳作家等諸多獎項,成為備受期待的新一代文學新人。

作為大學導師的作家安甯分享了渡瀾講述的一個故事:

讀國小時的某一天,國文老師教了“疼”這個漢字,尚未對世界有太多認知的她,竟然注視着黑闆上的“疼”字,全身疼了許久,好像“疼”字的靈魂一瞬間刺穿了她的身體。也就是那時,她發現漢字具有如此大的魔力,似乎字與字一旦相遇,就會長出血肉,生出呼吸,産生心跳,甚至發出尖叫。這樣的發現,讓她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一切與漢字有關的書,她甚至單單因為喜歡與蒙古族國文字截然不同的漢字,而将一張家用電器的說明書,從頭讀到尾。

對于文字的極度敏感,讓渡瀾的文學創作别具一格,安甯不吝贊美道,“剛剛開啟寫作的大門,就呈現出火山噴發之勢,并将同齡的寫作者,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是渡瀾的第一本書,剛上市就登上豆瓣的新書速遞,有豆友評價,“大概也許可能會是2022年最奇妙的小說了”。

那個高中時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的她,曾擔心列印機太辛苦而隻将自己寫的詩集印了一冊,暗暗夢想着有一日自己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看見。如今,她将肆意汪洋般的想象灌入文字,給萬物注進靈魂。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11個故事,植根于自然,茂然生長在草原的風裡,奇異想象乘風而來。一個萬物有靈的世界在這個嬌小害羞,甚至有些社恐的小姑娘筆下漸次豐盈。

懷攬斑斓物種、馥郁植被與輕柔歎息,我的體内流動着自由,向齊物之境走去——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我的房客烏尼戈,在一個鼬鼠滿世界跑的春季消失了。雖說他消失了,但我幾乎每日都可從他身邊路過。隻要我願意讓自己的思緒馳騁在一條回憶的軌道上,他便無處不在。

他是在一個斷電的夏夜來到我家的。那時,我和我的廚娘——柳澤真由娜仰躺在沙發上聊天。産下她的是一隻來自日本的,個頭很大,非常可怕的雌性黑烏鴉。給她取名字的是大阪衛生管理局的一名從業人員,他可能是《14歲的媽媽》的忠實觀衆。這位來自大阪的英俊小夥兒因為誤食了一塊兒菌面厚實闆硬,菌稈上有菌輪的不知名的蘑菇而死亡。柳澤真由娜因為此事傷透了心。當了我家的廚娘後,每次烹饪蘑菇她都會用蔥在蘑菇蓋上擦一下。雖說她現在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人類的姿态——三十歲左右的,頭發稀少的女性。但她依舊保留着烏鴉的一些糟糕的習性——她總是在聊天中薅我的胡子。正因如此我們的談話總是被我“哎喲哎喲”的痛呼聲打斷。我們起先并沒有發現烏尼戈,直到柳澤真由娜在聊天的途中熟睡并被驚醒。她直挺挺地坐起來,将嘴唇湊到我耳邊,她輕聲說話時,嘴巴裡傳出蝲蛄的味道:“我們家裡多出了一個人。”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環顧了一下漆黑的客廳:“是誰?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在廚房洗菜。”

“這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夢。”我反駁她。

“不不,你等我說完。我先洗了芹菜和蔥,然後我洗了洋芋,最後我洗完了蕃茄。我把最後一個蕃茄裝進籃子裡,然後我想,我該醒來了。可怕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是什麼事情?”我驚恐地問。

“我的夢變成了一張素描紙。紙上布滿了沁出血珠的細密傷口。”

“真可怕,”我問她,“那你為什麼說家裡多出了一個人?”

她幾乎已經再也無半分力氣,隻蜷伏在沙發上一徑喘息:“我們應該點個蠟燭,他也許藏在餐桌下面,或是櫃子裡。”我感到不可思議,沒有相信她的話。柳澤真由娜隻得起來,手中攥着家裡最硬的杯子,緩緩走向儲藏蠟燭的小木櫃。她一直在顫顫發抖,我不禁開始心疼她。我虛弱地呼喊她的名字:“你找到蠟燭了嗎?”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她。人與人的相遇總是那麼的神奇。烏尼戈穿了一件灰茶色和利久色相間的襯衣躺在地上,他和地闆的花紋一模一樣,像一隻變色龍。我并沒有發現他,踩着他的額頭走了過去。然後我牽着柳澤真由娜的手踩着他的肚皮走回沙發。她點燃了蠟燭,燭光盈滿客廳。柳澤真由娜突然回頭,驚訝地盯着地闆:“看!一個漂亮男孩!”

地闆上躺着的烏尼戈睜着他的大眼睛,額頭上和肚皮上滿是我們的腳印。他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渾身散發出孩子與少女的氣息,整個臉頰癟陷出兩個坑,裡面落滿斑斑點點的雀屎。他竟有着無限接近自然的美,躺在地闆上像一株柔軟的植物,毫無違和感。我神經緊繃,他是一個全然的陌生人,他是在極其唐突的情況下來到我家的。我堅信擁有自然美的孩童需受控制,于是我用一根紅麻做的繩子将他拴在了餐桌上。他發出了類似白鴿的“咕咕”聲以及布裡亞特語裡“道路”這個詞的讀音。我嘗試與他交談,他沖我的嘴巴吐了口水。我并未氣惱,甚至有些亢奮,可不多久又開始頹喪于自己的亢奮。當柳澤真由娜靠近他時,他表現得異常溫順,甚至用鼻尖頂她胸前的阿拉善瑪瑙項鍊。他似乎使柳澤真由娜聯想起了那些灰綠色的、布有褐色細斑的烏鴉蛋。柳澤真由娜的眼中柔柔泛起薄霧,她眯着眼,拍他的背,揉自己的乳房,仿佛一腔母愛無處發洩。

我輕聲問柳澤真由娜:“是這位漂亮男孩劃傷你的素描紙的嗎?”

“不是的,”他竟然開口說話了,烏尼戈說,“是門。”

“什麼門?”

“大門,搖晃的大門。”

“大門為什麼在搖晃?”

“我是從大門下面鑽進來的,大門就開始搖晃。”

“你的意思是搖晃的門劃傷了素描紙?”

“紙是門,傷口是生鏽。”他說着陌生的諺語,用青澀熱情的聲音回答我,透出罕見的文雅氣息,“門讓我提醒你們,它生鏽了,它需要油。”他用手掌輕拍桌腿,發出啪啪的聲音。聽見這聲音,我才想起來他是誰。我見過他——在走不到盡頭的,一束光就可以将它照亮的馬路上,他揮着一個壞掉的紅色球拍,擊打着樹葉,不斷地發出啪啪的聲音。烏尼戈是在新鎮長上任時來到我們鎮上的“傻子流浪漢”。他總是在街頭流浪,同鎮民們說着莫名其妙的話,遭人厭棄。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年齡并不是固定的,我隻能通過他發出的某種聲音認出他。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烏尼戈。”

這個名字令我感到陌生,但如果在前面加上一個“傻子”便變得令我無比的熟悉。鎮裡的每個人都會這樣喊他——“傻子烏尼戈”。烏尼戈這個名字很難被人記住,“傻子烏尼戈”這個稱呼卻被賦予了神奇的魔力。它純真質樸,切中主題且極具戲劇性,為人們留下了深刻而難以磨滅的記憶。這也許是另一種KISS原則(Keep It Simple and Stupid)。

——節選自渡瀾《傻子烏尼戈消失了》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名家推薦

大緻說來,渡瀾目前全部的作品都可視作是一種“變形記”——在氣質和境界上更接近奧維德而不是卡夫卡。這是渡瀾最讓人驚歎的地方,她以一種毫不造作的方式讓筆下的人與物享有了平等的權利——生的權利、死的權利以及生活的權利——這來自于對一種可見的社會規則的蔑視和不以為然。也或者說,渡瀾有一顆極端自由之心,她編織的是她的童話,在這個童話裡,人的死亡不過是一次長長的呼吸,如果你聽到了這呼吸,她雖死猶生。

——評論家 楊慶祥

渡瀾小說真正打動我的,還是奇詭想象力重重包裹下的故事核心。她有強烈的主題意識,也即每一個故事,她都要呈現帶有哲學意味的主題思考。

——作家 安甯

初識渡瀾的小說,閱讀者可能會莫可名狀,被文本中綿密、機智又富有詩意的言辭所震驚,卻也會産生一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閱讀感。一邊驚詫于渡瀾的妙語層出不窮,一邊也會為其小說的“不知所雲”而捉急。故意避開人類思維方式的故事講述,形成了一套獨屬于小說内部的“叙事秘術”:零散的故事線條本就一地細碎,又被東拉西扯的抒情所拆解;人物形象本就模糊不清,又被飄忽的叙述者故意抹了油彩,塗花了臉頰;搖擺晃動的故事主題本就不知落于何處,又被詩意疊出的語句扯走,不知所蹤……語詞與故事脫節、叙述任意而專斷、感覺或情緒成為唯一抓手。甚至可以說,渡瀾開創了一種新的小說寫作範式,即“感覺體驗小說”,或“情緒小說”。

這個詞語很容易令人與現代文學史上的“新感覺派”相混淆,但實質上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僅從取材與立足點而言,新感覺派強調對現代都市的描摹,而渡瀾則一頭紮進内蒙古大草原,體會古老而渺遠的生存樣态,醉心于小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甚至天然地因其取材而極少見到現代事物入于筆端。“情緒小說”也好,“感覺體驗小說”也好,都是側重于渡瀾小說所帶來的獨特審美意味及其給閱讀者帶來的審美享受。貫穿小說始終的不是故事,也不是要為人物立傳,而是一種濃烈的情緒,它們或感傷、或溫馨,或柔軟、或粗粝,或纏綿悱恻、或暴戾躁郁,或小心翼翼、或大開大合。與其說能夠彰顯出小說的肌理架構,不如說那些文本的叙事都是情緒的流淌。

這是一種極度自由的寫作,也是抗拒閱讀與反類型化思維的寫作。因為這種自由與反類型化,渡瀾小說充滿了“文學的陌生化”。這種陌生化一則來自故事的講述方式、語言的清新雅緻,另一方面則來自草原經驗與地方性知識。在寫作的類型化、雷同化日趨嚴重的當今文壇,渡瀾寫作的兩種陌生化方式也是作家常用的反制方法。後一種多為作家所采納,20世紀初的鄉土文學,1980年代及以降的尋根文學,都是這方面的文學實績與代表。而前一種,多偏向于對文學形式的考究,一般讓渡給現代派、先鋒小說等。前輩作家們左沖右突拼殺出來的一條險道,在渡瀾這裡顯得雲淡風輕、從容不迫。這全然得益于“自由寫作”的完成,一種以“警惕人類思維”方式實作的寫作。地方性知識的陌生化自不必說,渡瀾在文學形式上所實作的革新,大膽、新穎、不落窠臼,卻并不顯得耗時費力、故意為之。她全然以自然的狀态,就輕松地做到了這一點。

——謝尚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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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

渡瀾/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22年1月出版

“我的房客烏尼戈,在一個鼬鼠滿世界跑的春季消失了。但隻要我願意讓自己的思緒馳騁在一條回憶的軌道上,他便無處不在。”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是青年作家渡瀾的首部短篇小說集,也是十月文藝“未來文學家”書系的第三本作品。

十一個故事,根植于自然,茂然生長在草原的風裡,奇異想象乘風而來,更有異族的神秘氣息、詩似的分辨洞察連綴其間,躍動着生命力。

渡瀾虛拟了自然之子、畸零族裔烏尼戈,龐大陋異卻充滿溫柔寬宥之力的多足怪物莫德勒圖,亦人亦獸不為世所容的初生兒嘎樂……“有異—抵牾—複歸天然”,這是人物們的命運,也是小說流動的叙事循環。當“異類”成為主人公,被收束的一切為自己發聲,聲音電光一般地灼閃在字裡行間,呼出衆生生死存活的平等意志。

渡瀾筆下初生的混沌是純粹的,猶如異香缭繞于草葉,灰燼裡鑽出生機,萬物渾然一體,迎向廣博的寬容和自由。

《傻子烏尼戈消失了》|99年出生的渡瀾和她的第一本書

渡瀾,蒙古族,1999年生,現就讀于内蒙古大學。作品見于《收獲》《人民文學》《十月》《青年文學》《青年作家》等文學期刊。獲第二屆《草原》文學獎新人獎、第十一屆丁玲文學獎·新銳獎、第六屆華語青年作家雙子星獎。

作者的話

假期我和同學一起看高中時的筆記本,裡面寫滿了小說和詩歌,翻開來真是回憶滿滿。我那時常在紙上寫寫畫畫,在晚自習之前傳給同學。臨近聯考我突發奇想,想印一本自己的詩集。同學們用“再斟滿一杯吧!”的動作翻閱我的書,是多麼可愛的事情呀。準備好後,趁着周末找了家列印店,進店詢問後發現身上的錢隻夠印一本。店裡的機器好像都氣壞了,它們說,“一本書就讓我們動起來,太累人了!”回校的路上我還在想,如果将來有一家出版社可以出版我的書該多好呀。我嘴巴笨,不太擅長聊天,人們看我的書就像是在和我交心,我非常愛惜那種感覺。

今年,感謝好多長着翅膀的好心人,我不僅夢想成真,也不用給氣鼓鼓的機器道歉啦。“風讓風鈴變成風,冬使冬釀變作冬”,我相信這幾篇小說會因為在同一本書中而發生一些奇妙的變化,變得更加大膽且真實。

2021年5月4日

于内蒙古大學

編輯:徐清揚 徐VV

攝影:嚴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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