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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藏起來了

是時候藏起來了

2022009

一種狀态

桃源與仙境,世人向往而難至。

自東晉陶潛寫出“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的文字後,桃源便成為了藏與隐的别稱。南朝徐陵又寫:桃源驚往客,鶴峤( qiáo )斷來賓。複有風雲處,蕭條無俗人。鶴峤,是仙鶴停息的山巅,至此,桃源與仙境多了幾分聯系,輕逸之感偶爾飄出。

是時候藏起來了

桃源仙境圖 明代 仇英

明代仇英一生圖畫,不曾将自己藏起。

50 餘年的生命中,他畫出了 10 多件長卷及數不清的立軸畫作,無暇找尋桃源仙境。他隻是将自己安于紙絹内,于圖畫中靜思以藏身。

青綠山水《桃源仙境圖》,是典型的仇英筆法,其畫法工整,色彩明亮又深沉。他用宋代初年大山大水式的全景構圖,以《桃花源記》為藍本,描繪了時人理想中的隐居勝地:

三位高士,落座溪邊,一人撫琴,兩人沉醉其中;他們身着白衣,與畫面的青綠色形成并不突兀的強烈對比,正是因為這種對比,使高士的悠然與雅靜緩緩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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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

高士尋得桃源仙境,行閑逸之事,再自然不過,但這終究是少了幾分煙火氣,遠離了市井生活,或許不是仇英的桃源仙境。

隐藏在《桃源仙境圖》裡的,還有其他人。最高處的亭閣中,又現一人:他是活生生的人,有常人情緒,他安靜地觀水、望雲,以潛心中之悶。比起聽音品茗的白衣高士,雲水間的隐者,更似桃源中人。也可以說,前景中的高士,是隐者與仇英的内心投射之景,他們隐于市井,安于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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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水

古人之隐,從于内心,古人之藏,從容可出。

與仇英同被稱為“明四家”的唐寅,曾作《柴門掩雪圖》,更具藏的意蘊——寒冬時節,天色陰沉,白雪覆寫群山,一片蒼茫,畫中除去少許透着微弱生命力的景緻,仿佛世間萬物都被遮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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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門掩雪圖 明代 唐寅

高聳雪山,險峻挺拔又氣勢磅礴,占據畫面大部。雪後的山中,幽靜十分,山腰處,泉水經水車盤轉幾疊而下,嘩嘩聲響,遠處便可聽得。

山腳下,茅舍數間,酒家外挂酒幌,風中擺動。戰國著作《韓非子》中有載:宋人有沽酒者…懸幟甚高。幟,就是酒幌,也叫酒旗。唐代以後,店家挂出酒幌變得更加普遍,且五花八門,異彩紛呈。

隻不過,《柴門掩雪圖》中的酒家,在大雪之後生意冷清,此處空無一人,想必,行人都已提前上路、歸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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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

邊角處,仍有行人,他抵住鬥笠,迎着吹進山坳裡的勁風,慢步向前。而另一位行人或是隐者,于船篷中獨自休憩,他正享用一壺溫酒,又或是沉靜觀雪,一切都顯得愈發靜谧安詳。

畫畢,唐寅題道:柴門深掩雪洋洋,榾柮( gǔ duò )爐頭煮酒香。最是詩人安穩處,一編文字一爐香。唐寅一生颠簸,晚年居桃花庵寫字畫畫,圖中不經意的景象與詩文,正透出了他的追索落腳處——酒香、文字與香爐,或許才是他的藏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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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藏起來了

舟中人

每個時代,都有試圖将自己藏起來的“格格不入”的人,你我,都曾如此。對此,元代倪瓒也有獨特體悟。他一生未仕,清高孤傲,不屈權勢。他的畫,亦是如此——

倪瓒常以三段式構圖,最遠處為遠山、中部為湖水、近處是丘石樹木。這些畫,有着整潔的畫面,且是恰到好處,似乎再多加一筆都會使畫面變得不再完美。他的畫,空無一人,常含象征意義,如《六君子圖》,整幅畫中未見君子,近處的六棵樹,即是題中的六君子。又如《容膝齋圖》,畫中沒有容膝齋,有的仍然冷逸的山水和超凡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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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君子圖》與《容膝齋圖》 元代 倪瓒

倪瓒剝去了一切可以剝離的元素,直接以自然中的物去抒寫情感,于是我們觀畫,看到的就是倪瓒本人。他大緻是希望後來人以一種超然的心态去觀看這些景色,甚至進入景色之中,如仙人一般。

不過,倪瓒并非唯一呈現澹泊之感的人。與吳鎮的潇灑澹泊相比,倪瓒因家境變化較大,其澹泊之中,摻雜了一絲荒涼與克制。對比他早期完成的《秋林野興圖》,會更加了解那份隐與藏:此時的圖中,還是有人出現,随着時間推移,具象的人,退出了畫面,我們隻能看到藏起來的倪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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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林野興圖》局部 元代 倪瓒

倪瓒的隐或藏,顯然不在日常,而在精神層面。

元代時,曾有人問倪瓒為何畫中無人,倪瓒答:天下無人也。他的畫中,的确無人,但每一個筆觸,每一處景緻,卻都有一個抽象的他者,它們甚至比那位具象的高士,還要具體,同時它們也構成了具體的倪瓒。

讀過幾幅畫,我們仍向往隐或藏,是仇英之藏、唐寅之藏,還是倪瓒之藏。或許,隻有隐而内心,方可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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