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上海解放之初發生了一件怪案。一位企業家回家時遭6個蒙面人搶劫。當律師沙千裡去調查時,看門老頭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前來打劫的人中有一個是警察!沙千裡聽後十分驚訝,報告了陳毅市長,陳毅要求嚴查此案,最終查出17名罪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01
富商家中遭遇蒙面人搶劫
郭學璋,這個名字對于讀者來說挺陌生的。
他曾經是上海灘有名的12位實業家之一,富甲一方。
1949年上海解放後,郭學璋在一位民主人士勸說下積極參加座談會,走訪朋友,為生産做出規劃。
這年6月下旬,一天深夜,郭學璋乘坐林肯轎車回到位于靜安寺附近的三層别墅。這座别墅有白色的花崗石厚牆,紅色的屋頂。别墅下面是花園,紅石頭鋪就的通道直抵大門。
郭學璋這次是去另一位富商家中聊天,由于對方熱情好客,郭學璋在他家裡共進晚餐。他喜歡喝酒,兩人頻頻舉杯,很快兩瓶好酒喝光。告辭時已是夜裡10點左右。是以他坐在車上很快就睡着了。當林肯車行駛到别墅大門時,司機摁了摁喇叭,提醒那個年過六旬的看門人開門。
但這一次很不一樣。
看門老頭慢慢騰騰地走出房門,把大門拉開,司機正想松開離合器,忽然一支手槍抵住他:“不許動!”
司機轉臉一看,頓時吓了一跳,就見是一個蒙面人。司機還沒有回過神來,車門已經被那個人打開:“到一邊去!”随後另一個蒙面人鑽進車廂,抓住他的脖領子拉了出去。那個蒙面人隻露出眼睛和鼻子,他代替司機将汽車開進去。此時另外三個蒙面人沖進來,一個用槍逼着看門老頭,一個掏出鉗子剪斷電話線,另一個等轎車進來後關緊了大門,整個行動一氣呵成。
當這一切發生時,郭學璋還在車上大睡。其中一個小個子蒙面劫匪推了推郭學璋的肩膀,郭學璋睡眼惺忪地醒來:“到了?”蒙面人使勁推了郭學璋一下,說道:“下去!”郭學璋覺得不對勁,不由顫抖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小個子并不搭話,用手槍指着他道:“少廢話,下去!”
此時郭學璋的酒完全醒了,他意識到遇上打劫的了,隻得長歎一聲下了車。
劫匪一共是6個人,其中兩人把守大門,一個将司機囚禁在車内,其餘3個将郭學璋押進别墅。
領頭的那個劫匪說道:“書房”,随即便大步朝前走去,由此看來,這個劫匪對郭學璋家并不陌生。
那年郭學璋46歲,身體已經發福,由于受到驚吓而大聲喘着粗氣。劫匪們讓郭學璋在沙發上坐下來。
此時一個黑紗手套問道:“你是郭老闆吧?”
郭學璋已經在上海灘居住了30多年,他知道劫匪上門無非是為了錢,一般不會傷人性命,是以點頭道:“我是郭學璋,不知道諸位上門要多少錢,你們開個價吧!”郭學璋開門見山地說道。
“郭老闆真是爽快,”黑紗手套豎起大拇指,“這樣吧,郭老闆是上海灘有名的富豪,我們想向你借5000萬元,現金不夠的話,可以用金器抵折。”那時候,一萬元相當于現在一進制人民币。
郭學璋暗暗叫苦,5000萬元是一筆巨款!但看着他們都有手槍,隻得冷靜地點頭道:“可以!”
在得到劫匪們的允許後,郭學璋開了保險櫃,拿出裡面的全部現鈔,大約有3000多萬元,另外還有幾枚戒指和3塊金表也拿了出來。郭學璋把現金和戒指、金表都放在桌子上,說道:“差不多了吧?”
黑紗手套走到桌前,估摸了一下說:“行了。”随即另外兩個劫匪把錢物收起來,說道:“郭老闆,還要委屈你一下,否則我們脫不了身呢!”還沒等郭學璋說什麼,其中一個劫匪就扯下他的皮帶,将他的雙手反捆了起來,黑紗手套則扯下沙發扶手上的紗巾,揉成一團,塞進郭學璋的嘴裡。做完這一切,劫匪們快速地把地毯上的腳印清除幹淨,關上電燈,悄然離去。
郭學璋的家眷都在樓上卧室酣睡,這一切發生時家人毫不知曉。郭學璋被捆綁在皮轉椅上,絲毫不能動彈。他的司機和看門人也被捆綁了個結實,扔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一直到次日早晨,當郭學璋家的傭人出門買菜時才發現了異樣:小轎車停在院子裡,大門沒有關,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事。她推開看門人的房間,就見司機和看門人躺在地上。傭人趕緊給司機和看門人松綁。二人随即去樓上去找郭學璋,又給他松了綁。郭學璋狼狽不堪,大叫道:“報案,報案!”
02
看門老頭提供一個重要線索
上海市警察局新城分局接到報案後,很快派出一支偵查小組前往郭學璋家調查。小組共7個人,組長名叫程大琦,40歲左右。程大琦身材矮小,是個精明人,他手下帶領的人也都是30多歲的青年。程大琦認識郭學璋,是以一見面就問候道:“郭先生,您受驚了。”郭學璋把情況簡要介紹了一遍,程大琦又把疑問之處詢問了一遍,随後便派刑警做了筆錄,并勘察了現場。
刑警對現場的勘察十分認真,從早上6點一直勘察到上午10點。臨走時程大琦和郭學璋握手告别,并寬慰道:“郭先生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偵破此案,所劫錢款一定奉還,将罪犯繩之以法!”
然而,程大琦離開郭家後,案件的偵破便一直沒有進展。那時候上海剛剛解放,國民黨的特務還在四處活動,情況比較複雜。由于案件的特殊性,也引起上海工商界的密切關注,甚至一時之間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大家都把新城分局當做揭開謎底的關鍵所在。當時新生的人民政府為老百姓辦了不少好事,城市新生,百廢待興。但舊有的司法程式随着國民黨的崩潰而消除,而新的司法程式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是以,郭學璋這樣的自訴案件需要請“原告律師”,他請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就是著名的“愛國七君子”之一的沙千裡先生。
沙千裡
沙千裡每隔幾天就打電話詢問新城分局,但程大琦的回答是:不要着急,等着。一連幾次詢問都是這個回答。作為郭學璋的律師,沙千裡不敢怠慢,他決定先去郭學璋家了解一下情況。
郭學璋對沙千裡的到來十分歡迎,要請沙千裡吃飯,沙千裡推辭道:“作為律師,我沒有在當事人家裡吃飯的道理,我是順道前來,了解一下案子的情況,郭先生,我們随便聊聊就好。”
郭學璋深表謝意,說道:“此案被劫的數額倒不大,但問題是我郭學璋沒有受過這個窩囊氣!”
沙千裡道:“先生說得很是,此案一定要偵破,免得其他人再遭搶劫,擾亂新上海的治安!”
郭學璋于是把那天的情況跟沙千裡說了一遍。
當了解到還有兩個當事人時,沙千裡說道:“我能否和這兩個人談談?”
郭學璋說:“當然可以。”
由于司機送郭太太去買東西,是以郭學璋把看門人叫過來。
很快談話進入正題。
沙千裡問道:“那天來的蒙面人,你想想是不是都是本地人,住在新城區這一帶的?或者是外地人?”
看門老頭奇怪地問道:“先生您是……”
沙千裡道:“我是律師沙千裡。”
當時都知道“愛國七君子”,是以看門老頭一聽這個名字就肅然起敬,憑直覺沙千裡認識到,這個看門老頭知道案子的線索。
果然看門老頭問道:“沙先生,如今上海解放了,巡捕房是不是也解放了?”
看門老頭還是按照過去的習慣,把警察局稱作巡捕房。
“當然,現在上海是人民當家作主,你老人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警察局也掌握在人民手中,打擊壞人!”
看門老頭遲疑了一下,說道:“要是巡捕房裡的人犯了法,也受打擊不?”
沙千裡道:“你放心,共産黨辦事公平合理,一切都是為老百姓好!”
看門人終于相信沙千裡的話,說道:“您這樣說我就明白了,沙先生,您不必再往巡捕房打電話了,那天來的就是他們的人!”
郭學璋和沙千裡不由得驚呼出來。
看門人說出自己知道的情況:
那天夜裡上門的劫匪中,有一個就是新城巡捕房的警探,就是那個頭戴黑紗手套的,他名叫唐維克,我從前就認識他。那天晚上他說道:“别動”,我已經聽出聲音來了。第二天,他還裝模作樣前來勘察。當年我住在殺牛巷,隔壁有一個姓劉的鄰居和他是拜把兄弟,是以我認識他。不過,唐維克肯定不認識我,否則那天晚上我這條老命就沒了。第二天他來勘察現場時,我有意地看着他,他一點也沒有發覺,是以我知道就是他。
沙千裡明白了,說道:“這件事您沒有對别人說吧?請你守口如瓶,下一步怎麼去辦,我自有辦法!”
沙千裡沒有想到,這次登門拜訪,竟然查出這樣一條重要線索,這為查清案件提供了必要的條件!
03
陳毅要求嚴查此案
沙千裡回去後,深入地思索這個案件,根據看門老頭的說法,新城分局的警察中混進了一個壞人。但現在難以确定的是,混進新城分局的壞人是隻有唐維克一個人呢?還是有好幾個,畢竟那天進入郭學璋家的是6個人!如今案件的調查人員是新城分局的人,怎麼可能有最終結論?
想來想去,沙千裡決定把這個案子彙報給上海市警察局。次日正好陳毅市長邀請沙千裡參加座談會,會議結束後,沙千裡把這個案子給陳毅簡略說了一遍,最後又說出自己的觀點:“陳市長,如今上海剛剛解放,我們基層的公安人員中,有不少都是以前警察局和巡捕房留下來的舊警察,這些人的覺悟不高,又沒有改造自己,沾染上不少壞習氣。我想,郭學璋家的搶劫案,與唐維克這樣的壞人混進警察隊伍中的,可能還有其他人,是以現在無法相信新城分局的人,況且他們手中有武器,如果這些人狗急跳牆,後果難料,我想請求市警察局的支援。”
陳毅當即表示:“凡是影響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我們都要嚴厲打擊,這樣吧,你去找市警察局的許建國同志。”
許建國是保衛工作方面的專家,聽了沙千裡的介紹後說:“這件事不難解決,三天後将他們一網打盡!”
沙千裡相信許建國的能力,是以回去準備自己的工作。
那麼,這個唐維克究竟是什麼人?
原來,唐維克年齡不大,隻有30多歲,但已經吃了10多年的警務飯。他原本出身于一個小商人家庭,國中畢業後在家混了幾年,後來當時英租界巡捕房招收“包打聽”,唐維克經人介紹就進入了這一行當。1945年抗戰勝利後,英租界的巡捕房改稱為警察局,唐維克又成了一名警察。1949年上海解放後,唐維克作為舊警察,被新城分局留用。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唐維克并沒有珍惜這個機會,他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為何呢?原因不難了解:作為一個舊警察,唐維克10多年來自有他的生财之道,所管轄範圍内的地痞流氓,每個月都有“孝敬錢”給他,另外在執行公務時,還可以對平民百姓進行勒索,這些錢時間長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是,上海解放後,那些地痞流氓都像老鼠一樣被收捕,沒有受到處理的也改邪歸正,唐維克哪裡還有“孝敬錢”可收取?至于平民百姓,早就翻身做了主人,誰還吃你這一套敲詐勒索去?唐維克沒了“外快”收入,手心裡正發癢,于是就铤而走險,幹脆去搶劫!
在了解到這個情況後,上海市警察局局長許建國想了一個計謀,決定将唐維克等人一網打盡!
04
警察局長定計,抓獲全部罪犯
在沙千裡給陳毅市長和許建國彙報後,第三天,新城分局的局長鄒豐就把3位刑警叫了過去,這3名刑警中有一個是唐維克,另外兩名是共産黨員,隻是分局的人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鄒豐向他們安排了一項任務。
一聽有任務,唐維克還是沒有改掉舊社會警察的習氣,立即站起來道:“請局長面谕,屬下一定完成使命!”
鄒豐是新四軍出身,根本不理唐維克這一套,說道:“請坐下,你們的任務是,據有關方面情報反映,有一個兩年前在上海市作案的大盜竊犯最近在浙江省甯波市露面,是以請你們三人今晚乘坐輪船前往甯波去緝捕案犯歸案。現在離開船還有6個小時,你們現在馬上回家料理一下,船票已經給你們買好了,待會兒就自己去大碼頭上船,千萬不要誤了任務,確定完成!”
隊長拿出船票遞給唐維克三人,他們便走了。
唐維克剛走到自家的胡同口,就聽見電話亭裡傳來一個聲音:“唐老二,剛好有你的電話。”
唐維克覺得奇怪,他走進電話亭,接過聽筒:“我是唐維克,你是誰?”
“我是郭家看門的老頭!”
唐維克有點懵了。
“郭學璋先生家啊。那天晚上你戴着一副黑紗手套,你過去不是經常去殺牛巷劉大哥那裡喝酒嗎?”
唐維克立即明白了,不由内心一驚,電話筒差點掉下來,低聲道:“你想怎麼樣?”
看門人笑道:“我是老上海了,上海灘道上的規矩你知道吧……”
唐維克咬牙切齒,但還是假裝冷靜地說道:“好吧,咱們在漕河泾一處老碉堡見面……”
唐維克拿了一把匕首,又把手槍放在口袋裡,騎着一輛自行車去了漕河泾老碉堡。
那天下午三點,唐維克和看門人老頭在老碉堡見了面,唐維克一眼就認出看門人,他見四周無人,忽然掏出匕首道:“老東西,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敲竹杠竟然敲到老子頭上來了!”
看門人一看不好,立即朝碉堡裡面跑去,唐維克緊緊追了進去,然而,他剛跑進碉堡,幾隻手槍便對準了他:“不許動!”領頭的正是分局長給他們安排任務的另兩位同僚。唐維克自知中計,隻得投降。
上海市警察局長許建國不知道對方還有多少人,但料想還有不少舊警察同夥,由于這些人手中都有武器,貿然行動有可能讓他們狗急跳牆,是以就讓分局長鄒豐公開向唐維克三人布置任務,這樣就不會引起他同夥們的懷疑。看門老頭給唐維克打電話,則是“引蛇出洞”之計。
唐維克被秘密押解至上海市警察局,鄒豐分局長和刑警隊長親自對唐維克進行審訊,唐維克自知躲不過去,于是坦白交代了所有罪行。他的交代讓鄒豐大吃一驚,此次參與策劃、結夥去郭學璋家實施搶劫的一共是17個罪犯,都是新城分局留用的國民黨舊警察,這個團夥的首犯就是刑偵一組的組長程大琦,郭學璋報案後前去現場勘查的7個警察,也是這個搶劫團夥的成員!
鄒豐分局長立即彙報了警察局長許建國。許建國十分重視,當即制定了搜捕方案。這天晚上,50多名行動人員組成特輯組分頭行動,分别在新城分局、外灘和罪犯家中将其餘16名罪犯抓獲!
至此,這個奇怪的案件真相大白。
結局
1949年7月,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程大琦、唐維克集體搶劫案”,沙千裡作為原告郭學璋的律師出庭訴訟,17名罪犯也分别請了律師。最終,沙千裡以雄辯的事實駁倒了被告律師要求法庭從輕處罰和無罪推定的觀點,建議法庭對侵犯人民财産的搶劫集團從嚴懲處,17名罪犯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也是沙千裡作為律師所辯護的最後一起刑事案件。
程大琦和唐維克等人作為舊社會遺留下來的警察,上海解放後被留用,這是一件幸運的事,但是他們不知道珍惜,企圖利用自己的身份制造混亂,為自己撈取利益,最終受到法律的嚴懲,害人害己!